任嫺歌不禁歪頭想著,以往相見他皆是帶著面具,回回都是如此。自己也曾問過他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無奈他每次都不答。
長此以往,任嫺歌心中的好奇,便如那長勢漸旺的小草,大有一晚上間躥高之勢。這不,一見著他,那些“草兒”又開始噌噌往上長了。
剛想叫住程陽,便逢一輛馬車呼嘯而過。
再回過神時,那人正望著自己。
“程陽!”她興奮招手,歡喜跑了過去。在此遇故人,當真也算是一種緣分,若不上前打聲招呼,怎對得起那日他的救命之恩。
如此一想,任嫺歌便加快腳下步子。不料想遠處的程陽竟陡然轉過身去,一聲不吭便步履生風的往前走。
這人怎地這樣無趣,看見自己不等等就罷了,竟還當做沒看見一般的離去,他的心腸難道是鐵做的?
忿忿的她早已將什麼女子要矜持之類的言語拋置於腦後,小手一抓,便錮住了程陽的手臂。
“程公子見我怎如見了洪水猛獸一般,難道怕我不成?”任嫺歌一個箭步衝至他面前,微微仰頭,瞇著眼用質問般的口氣道。
程陽眼睛都沒垂一下,“姑娘請讓讓。”
此話跟帶著寒冰的長劍似的戳入她胸口,一股寒氣彌散開來,周身的空氣驟然冰凍住。
怎麼今日的他與那日的不同了,任嫺歌微蹙著兩道遠黛,睜大杏眼打量著面前這“冰人兒”。
許是覺得莫名其妙,程陽繞過了矮小的她,遂又朝前方走去。
“你去哪兒啊?”她緊跟上來。
人頭攢動的長街之上,一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身後,跟著一模樣可人的女子,男子緊抿著脣不語,女子則如只黃鸝般不停問東問西。
“姑娘你別跟著我了。”他停下步子側頭道。
時候也不早了,人們也該回去歇息了。可這丫頭像只跟屁蟲似的黏上來,他走一步她跟著走,他停下她也停,讓旁人看了像什麼樣子!
任嫺歌非但沒覺得不妥,反倒挺喜歡這樣的感覺。
“你還沒告訴我,爲何見了我就要走?”
望了一眼努著嘴的女子,他這才無奈開口:“我可不想再惹上什麼麻煩,每次遇見你都沒什麼好事情。”說著他擡腳就要走。
說實話,程陽於她心中一直都是高大威武的形象,他是拔刀相助、行俠仗義的大俠,雖面冷且言語不客氣,可心卻是好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救下自己罷。
“沒好事情又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任嫺歌張開雙手攔住他,“再說了,你不是回回都能逢兇化吉嗎?”武藝這麼高強,還怕什麼?
被她這話噎得答不上來,程陽只好閉口不答。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周圍駐足的人多了幾個。
“不如這樣吧,爲了答謝那日程公子的救命之人,我……”此處她嬌羞至極,低垂著眉眼癡癡笑著。
方纔還是忍著的程陽,這會兒忽然就來了興趣,這女子未道完的話無疑如一根繩索,勒住了他的心。
一種隱約的期待從心底冒了頭,他這才垂下眼簾,饒有趣味的問道:“你如何?”
“我請你飲酒罷,”任嫺歌撫掌,不由分說便拉著那木頭人往前面走著,“聽聞城中新開了家酒肆,衆(zhòng)人皆道酒好,咱去試上一試!”
她興沖沖拉著他穿過人流,全然忽視了身後那道複雜的目光。
這女子當真是與衆(zhòng)不同,竟拉著他來酒肆。別家女子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有如她這般玩性大發(fā)的。
程陽內(nèi)心無可奈何,只得隨著她進了二樓的雅座兒。方纔的期待已如雲(yún)煙般飄了去,一股酒香撲鼻而來,他不禁勾起了脣角。
好久沒喝上一盅了,今日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放鬆的時間罷。
“小二,將最好的酒拿上來!”任嫺歌豪邁的揮揮皓白的手,幾個打扮普通的小廝皆點頭下去了。
沒過多久,幾罈子酒便被人扛了上來,“客官請慢用,有事兒您儘管喚。”
又要了幾個下酒的菜,兩人才開始喝起來。
雕花的木窗外是一片緋紅的晚霞,偶有幾隻孤雁飛過,留下幾聲長鳴後皆又離去,此情此景,總給人一種莫名失落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她手撐著下巴,目光繾綣於遠山上那抹橙紅。
屋內(nèi)的燭火早已點亮,暖黃的光中,她的側臉落於對面人眼中,素來冷若冰霜的程陽這會兒也有所觸動。
“雖近黃昏,卻也依舊美不勝收。”人大可不必傷懷於薄暮之景,是要心中懷有期待,每一刻皆是開始。
燭光之下兩人對飲一番,一大一小的影子投於地面之上,直到每戶人家皆飄出了飯菜的香味兒時,她與他才放下杯盞。
“程陽,你爲何總戴著面具啊?”她目光慵懶的看著面前的男子。
他別過頭,舉杯又是一痛飲。
“這不是你該問的。”他劍眉平舒著,漆黑髮亮的雙眸如一汪深潭般讓人琢磨不透。望著女子姣好的面容,心裡微微迸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任嫺歌歪斜著頭,羽扇長睫顫了一下又一下。許是飲了酒的緣故,她的雙頰正燙著,殊不知兩團紅已印上了。
開始兩人還是用杯飲酒,後因嫌不夠盡興,便讓小二將敞口寬碗給拿上來。
外邊的天兒已然黑透了,空氣中飄著濃郁的酒香。
微醺之際,她莞爾一笑,“如何,這酒肆的酒不錯罷?程大哥儘管喝,酒錢我付!”說完她又舉起了碗。
心中的那個念頭愈發(fā)強烈了,爲此她猛地抱起疑罈子,“程大哥,是條好漢就幹了!”眨眼的功夫,罈子已被接了過去。
程陽單手舉壇,仰頭便“咕嚕咕嚕”猛灌起來。沒過半晌,他便倒在了酒桌上。
當真是條漢子。
入夜的風有些涼,清冷的月懸於高空之中。
“程大哥?你睡著了?”任嫺歌饒過桌子,用手輕拍著那人的肩,見無反應,索性伸出手欲揭那銀色面具。期待已久的一幕就要來了,她內(nèi)心又興奮又懼怕。
剛觸及到,一隻手便緊緊扼住她的腕。
卻是程陽醒了,正冷冷望著自己,“想做什麼?”
任嫺歌愣愣笑著,歪著身子就倒了下去,也不早了,該歇息了。恍惚間自己似被抱了起來,身上一片溫暖。
翌日清晨,收拾一番後她下樓,掌櫃的正邊敲著算盤邊笑,想來是賺了不少銀子。
“掌櫃的早,”任嫺歌湊到他跟前,“你可知昨夜送我來的男子去往何處了?”
她醒後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於城中一客棧,全身上下完好無損,昨夜的記憶如潮般涌了上來,環(huán)顧著四周,並無程陽的身影……
這人宛如鬼神一般來無影去無蹤,不到關鍵時刻絕不出手,這會兒不在客棧中,多半是已經(jīng)離去。
“小姑娘,老夫並未瞧見那人何時離去的,但他留了銀子,喏。”掌櫃的指了指木托盤上的幾錠花白,滿臉堆笑道。
她不由得暗忖,這程陽還真是出手闊綽!
剛回到宮中,便聽聞其他丫鬟們紛紛論著選秀一事。
近日宮裡正匆忙備著此事,據(jù)皇帝身邊的公公所說,戶部的人已將今年的秀女排單遞了上去。待真正選秀那日,秀女們將乘著轎至神武門前,由嬤嬤領進御花園候著。
從開始至結束需耗費不少人力物力,現(xiàn)在打點起來,也不算早。
“這宮裡啊,又要多出幾位主子嘍。”
屋裡不時傳來這樣的感慨,任嫺歌聽了後只覺胸悶無比。
那個高不可攀、高高在上的君王此生註定是要妻妾成羣、兒女環(huán)膝的。
剛想走進去的她驀然又將腳給收了回來,昨夜自己飲酒過頭,全身疲累不止,腦袋如灌進了鉛般重。
一大早回來後又聽到關於選秀的言論,心中自然是鬱悶。
“嫺歌,你昨夜去哪兒了?爲何沒在宮中?”眼尖的丫鬟發(fā)現(xiàn)她憑欄而倚,皆走過來詢問。
“昨日我出宮尋了許久未見的友人,一時誤了時辰,昨夜纔沒有回宮。”
丫鬟們點頭離去,廊中又之餘下她一人。
忽瞥到迴廊盡頭處一抹雪白的身影,螓首峨蛾眉,領如蝤蠐,長髮於微風中飄曳,盈盈不可握的腰肢輕擺,連帶著裙袂輕揚。纖瘦的人兒正邁著輕緩的步子走來,從遠處看,當真是若柳扶風。
此人正是那日許盎城帶回來的女子,雪兒。
“任姐姐怎的獨自於廊中站著,”雪兒笑得蛾眉彎彎,雙眸波光流轉,“此處風甚大,爲何不進屋?”
“醒腦。”
任嫺歌盯著她小巧精緻的臉蛋,不覺又想起那日兩人於御書房無意碰到的場景。
彼時的雪兒於書房內(nèi)走著,目光則流連於多寶格上累著的竹簡,見無人在時,竟伸手翻找著什麼東西,其貌鬼鬼祟祟,警覺又有些慌張,與現(xiàn)下一張笑臉截然相反。
她到底在找什麼呢?她是如何能進到御書房中去的……
一連串問題浮於任嫺歌腦中,要知道皇帝不允外人隨意進入御書房,凡能進入者皆需得過他的特批。
這麼說來,難道雪兒得了許盎城的信任?
思及此任嫺歌開口問道:“那日雪兒姑娘去書房中做什麼了?爲何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樣?”話語中的機鋒不言而喻。
“承蒙皇上信任,雪兒奉旨去尋一東西,並無偷偷摸摸。”如蓮花般聖潔的笑於她臉上盛開,方纔的這番說辭倒顯得是任嫺歌造次了。
“那日我親眼所見你將東西都翻了個遍,走之前卻沒帶走一樣,這即是姑娘所說的替皇上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