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城醫(yī)院重癥病房內(nèi)。
一抹漆黑的頎長身影,不顧兩個保鏢的阻攔,忿然闖進了房內(nèi),衝著躺在牀上看似蒼白僵硬的身軀,無聲地笑……
喑啞的嗓音帶著幾分得意、幾分猖狂、幾分興奮,譏嘲地說:“洛天齊,你這樣半死不活地躺在牀上,真令我失望呀!嘖嘖嘖,好可惜,今天即將上演的那齣好戲,你居然看不到了……”
婀娜的身軀往前走了幾步,將可怖的黑影投在他的牀前,緩緩俯下身子,笑意變得狠厲,低聲說道:“你知道嗎,你的兒子,就快要死了!”
猛然從牀上直起的身體,嚇得牀前的黑影驟然一驚,後退兩步,縮緊的瞳孔裡映出他因憤怒而變得猙獰的臉,然而,毫不退卻,毫不畏懼,迅速反應(yīng)過來的頎長黑影掃了一眼牀上的掛鐘,滿意地說:“真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疾風一般探過來的長臂像鐵鉗一般掐住了她的喉嚨,怒吼:“說,涵風現(xiàn)在在哪裡,他在哪裡?”
然而,那張扭曲的臉,卻只是笑,抑制不住般瘋狂地笑……
被笑聲逼得逐漸顫抖的挺直身體,突然狠狠地鬆了手,轉(zhuǎn)身朝門口的兩人嘶吼:“還不快去聯(lián)繫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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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倉庫。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過後,倉庫外面終於傳來人聲,一個渾厚的男中音,通過擴音器散發(fā)警告:“裡面的人聽清楚了,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快點放掉人質(zhì),出門投降,否則的話,警隊將採取強硬措施……”
語氣凌厲,擲地有聲,且反覆重申,那聲音猶如魔咒一般,一層層盪漾在室內(nèi)密閉的空氣中,攪得人頭暈?zāi)垦#K於引起了室內(nèi)衆(zhòng)位年輕人的恐慌。
其中一名瘦高個,屈身匍匐到正顧自閉目屏息,將倉庫外頭的挑釁置若罔聞的青宴身邊,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宴哥,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我們兄弟幾個,雖然吃的是江湖飯,但是這樣公然跟警察作對,實在是犯不著啊,他們?nèi)硕鄤菪\(zhòng)……”
徒然睜開的通紅雙目嚇得瘦高個一下跌倒在地,再也出不了聲。
臉色鐵青的青宴此時已走到門邊,面朝外頭高聲吼道:“不想白姝安死的話,就叫洛涵風進來!”
顯然他已經(jīng)識破了警隊聲東擊西的策略,知道此刻門外必然守著不少人,之前的虛張聲勢,就是爲了渙散他的人心,繼而可趁機發(fā)動攻擊。
果然,不過片刻時間,就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青叔,是我,你開門吧!”聲音冷靜沉著,淡然而起,完全不像是前來交換人質(zhì)的。
青宴警覺地掃了一下四圍,當即安排兩人抓起了白姝安,立在倉庫中央,再命令兩人在其身後作爲掩護,自己則屹然立於樓梯中央,餘下的兩人前去開門。
不一會兒,大門被徐徐打開,隨著一束刺目的白光鋪進房內(nèi)的,正是那個身形高大的俊朗身影。
白姝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從那團氤氳的白光裡緩緩走來,沁藍的襯衣像是被碧海暈染了一般,莫名地便讓她感到安心……
每走一步,那張俊逸的面容便跟著清晰一分;每走一步,那熟悉的奇異木香便跟著濃烈一分,一點點,一寸寸,直至將她清冷顫慄的心緊緊地包圍,在夢裡丟失了彼此的兩個人,曾經(jīng)相隔天涯的兩個人,歷經(jīng)無數(shù)世事變遷,終是再次相逢……
四目相對,那雙深邃的眸子裡竟顫動著難言的光澤,無需多說一句話,她像是已全部地會意了一般,只衝著他淡淡而笑。
此時,青宴的目光突地掃過門外重疊交錯的黑影,又回頭望了望二樓窗口處不時閃動的光影,突然大笑起來,用他那渾厚的嗓音朝洛涵風吼道:“你讓那些警察省省心吧!”揮手指了指倉庫內(nèi)堆積如山的大木箱,“這裡面都是炸藥,只需一點點火苗,你和我,我們大家都會同歸於盡。”
話音未落,室內(nèi)衆(zhòng)人都悚然一驚,門口的兩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甩開大門就往外衝;那兩個原本抓住了白姝安,並用槍口頂著她脖子的黑衣青年,也如鳥獸一般,撒了手,飛竄出房間;而樓梯上的兩人幾乎是以連滾帶爬的方式,一瞬間便消失在門口。
很快,倉庫內(nèi)便只剩了青宴,洛涵風和白姝安三個人。
青宴居高臨下,緩緩地擡起了手,將冷硬的槍口對準了洛涵風的胸口。
洛涵風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卻像是視而不見一般,只徑直走過去,將倒在地上的白姝安輕輕扶起來,解除她手腳的束縛,仔細地整理好凌亂的發(fā),再擡手,認真地抹去她臉頰上遺留的灰塵。
極其淡定地做完這一切之後,才轉(zhuǎn)頭,將身體擋在白姝安的前面,對青宴說道:“青叔……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這樣。八年了,這八年來,你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語氣雖然輕鬆,可一雙幽深的眸子,卻已然凝起了冰霜,冷冷地盯著站在樓梯中央的青宴。
“原來你已經(jīng)想起來了。”青宴冷笑一聲,直了直手臂,再次瞄準,“這樣也好,你們死也死得明白了。真沒想到,過了16年,你們兩個,居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白姝安已從兩人的對話中反映過來,臉色變得煞白,發(fā)怒的身體突然往前逼近,被洛涵風一把拽住。
他將白姝安死死地攬在懷裡,仰頭望著青宴,故作不解地問:“死亡對於我們來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瞑目,在我死之前,只想知道,你當初爲什麼要殺我媽媽和黛雲(yún)阿姨?”
“那是你們洛家欠我們青家的債,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青宴的臉色發(fā)黑,語氣鄭重,像是在陳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讓人不得不信。
然而洛涵風只是冷笑一聲,目光如炬,語氣凌厲:“洛家欠你們青家的帳,應(yīng)該去找我爸爸算纔對,卻爲什麼要害死我媽,她當時跟洛家根本就沒有一絲的聯(lián)繫。”
青宴竟一時語塞,洛涵風的怒吼再次傳來,令他心神一怔:“你到底是爲了誰?”
是啊,爲了誰,他背叛兄弟,妻離子散;他一錯再錯,滿手血腥,這一切到底是爲了誰?
16年來,這個問題他何止問過自己千遍萬遍,然而每一次面對心中浮出的那個答案,卻總是不忍面對……
冥冥中,好似又看到了那個冷豔得不可方物的人,一步步走進了自己狹窄逼仄的平房中。
那時候自己不過是碼頭上的一個小小管事,生活落魄,穿著寒酸,而她卻是渾身珠光寶氣,一張精緻的俏臉高貴而又明豔。
她嫋嫋娜娜地向著自己靠近,每走一步,都隨風扯下一件衣物……
他看著那白如凝脂的肌膚不著寸縷地暴露在自己眼前,看著那纖細如柳的腰肢在白光下泛著瓷玉的光澤……
一顆心怦怦直跳,竟緊張得無所適從……
她卻高昂著頭,語氣冷淡地問:“我美嗎?”
已然血脈噴張的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顧著拼命點頭。
“那爲什麼,他從來不會用你這樣的眼神看我……他看我的眼神,向來都是冷的……就連結(jié)婚那天,都是因爲喝醉了酒,纔會碰我……那之後……”
纖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觸過嬌豔的紅脣,目色迷離地問他:“你想要嗎?”
她的話還未說完,他已猛地撲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她任憑他將自己生生地吞噬,口中緩緩吐出一句冰冷的話:“殺了那個女人,替我報仇。”
他毫不遲疑地回道:“好,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yīng)。”
原來一切罪惡的源頭,是從那時開始的!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明白,自己不過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僅此而已,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16年前的那場血案,已讓他的雙手沾滿鮮血,16年後的這場殺戮,不過是舊戲重演而已!
今天早晨,鄭世沒有出現(xiàn),他竟然有些心慌意亂,他給她打了最後一通電話,電話中自己的聲音有些低聲下氣,他竟傻傻地問她:“凌秋,如果是最後一面,你會過來看我嗎?”
她的聲音依然十分清冷,沒有溫度:“我最討厭婆婆媽媽、沒有血性的男人,青宴,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這是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爲了讓她看得起,他替她殺了人;爲了讓她看得起,他弄得兄弟反目,妻離子散;爲了讓她看得起,他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可是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他露過一次真心的笑容,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貼心的話語……
這一刻,面對洛涵風的質(zhì)問,他竟恍然覺悟,這世間最愚笨蠢鈍的人,莫過於他青宴!
渙散的目光再也無法聚起,緩緩擡起的手,無意識地指向了倉庫中隨意的一個大木箱……
洛涵風死死地盯著青宴的一舉一動,這時更是清楚地洞悉了他這些動作背後的涵義,側(cè)頭,深深地凝視了白姝安一眼,已然會意的兩人,十指相扣,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下一刻,轉(zhuǎn)身,向著通往光明的唯一出口,一起狂奔而去……
轟然騰起的一聲巨響,像一座噴涌而出的火山,烈焰熊熊燃燒,火光沖天蔓延,只一瞬間,便已將白浪翻滾的江邊映得一片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