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蕭北留著門，這一次，沈墨可不能再腹誹蕭北什麼了。只能感謝他的“仁慈”。
沈墨悄悄站在門口聽了半天，才聽到裡面傳來了聲音。
“我纔沒哭呢！說沒哭就是沒哭！”
“好好好，你沒哭。”蕭北的聲音。
沈墨覺得，蕭北妥協的時候，還是很招人喜歡的。
“就算沒哭，你心理也一定是不舒服的，對吧？”蕭北問道。
“嗯。”小傢伙悶悶地應了一聲兒。
“爲什麼心裡不舒服？”
小傢伙兒抹了抹鼻子，賭氣道：“反正就是不舒服，沒有爲什麼！”
蕭北覺得，這小傢伙倔強的樣子，真是和當年的他有一拼哪。
“你覺得有了小妹妹，爸爸媽媽就不愛你了，是嗎？”
呦呵，從蕭北的嘴裡，還能聽到這個字呢，可真難得呀！
小傢伙兒沉默了半晌之後，點點頭。
“怎麼會呢？你和小妹妹，都是爸爸媽媽的寶貝，爸爸媽媽怎麼可能不愛你呢？有了小妹妹，你得到的愛不會少，反而會更多一些。你有沒有想過，等爸爸媽媽老了、去世了，你身邊除了你自己的兒女之外，就沒有和你血脈相通的人了，你該有多孤單？可如果有一個妹妹或者弟弟，就多了一個愛你的、能陪伴你的人。”
“爸爸媽媽不會死的，阿北和媽咪會永遠陪著搖搖！你們也不會老，我不會讓你們變老的！我會很懂事的……”搖搖說著，又哭了起來。
但是卻忙抹掉了眼淚，不想讓阿北看到他這麼沒出息。
“可是隻要是人，都會有變老、有死亡的時候啊。搖搖自己也是難以避免的。這是我們無法左右、只能接受的事情……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不能再保護媽媽了，搖搖自己一個人，可以照顧好媽媽嗎？”
小傢伙垂著頭，沉默不語。
“可是如果搖搖有很多弟弟妹妹呢？你們可以輪番回來陪媽媽，這樣，媽媽自己在家，就不會覺得孤單。搖搖不想讓媽媽變成一個孤單的老奶奶，是不是？”
小傢伙點點頭。
“寶貝想要有很多親人陪著你、有很多人陪著媽咪嗎？”蕭北摟著搖搖，輕聲問道。
小傢伙沉默了半晌，嘀咕道：“我想要阿北永遠陪著我們，如果有阿北陪著我們，沒有很多兄弟姐妹也沒有關係。”
“可是如果阿北不能永遠陪著你們呢？如果有一天阿北先走了，你希不希望身邊有幾個弟弟妹妹陪著你，幫你一起照看媽媽？希不希望在孤獨無助的時候，有弟弟妹妹可以在身旁支持你、幫助你？”
沈墨聽著，覺得鼻子酸酸的。
如果有一天，蕭北真的不再了，有再多的孩子，這個家，也無法稱之爲一個“家”。原來蕭北總是纏著她生孩子，是因爲不想讓她變成一個孤單單的老太太。
可是蕭北怎麼就能這麼肯定，他一定會走在她前面呢？
如果有老伴兒的陪伴，她又怎麼可能孤單呢？
忽然想起了叔叔的病，想起了爺爺去世的年紀……
沈墨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
難道蕭北也會在五十多歲的時候……
她不敢想象。
“寶貝，不管爸爸媽媽以後會生多少小弟弟、小妹妹，爸爸媽媽對你的愛，是永遠都不會消減的。只是因爲你會慢慢長大，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真正的男子漢，你能照顧自己了，爸爸媽媽就會把精力多放在弟弟妹妹身上。可這並不代表爸爸媽媽會因此而不愛你。愛是放在心裡的，對不對？”
“爸爸從來沒有騙過搖搖，搖搖相信爸爸嗎？”
小傢伙依舊沉默。半晌，嘀咕道：“可是我六歲之前都沒有爸爸，現在好不容易有爸爸了，爸爸還沒有多陪我呢，就要去陪小妹妹了……”
蕭北的鼻子一酸，可他不懂得怎麼動情地去表達。只能抱住了自己的兒子。
他也知道，生二胎對搖搖而言，並不公平。
在小傢伙很小很小的時候，沒有爸爸愛他、照顧他，可他的小弟弟小妹妹，生下來就有爸爸媽媽的共同疼愛。他好不容易有了爸爸，可是轉眼間，就要和別人一起分享。一個七歲的小孩子，真的很難想通、真的很難做出大人認爲的、懂事的反應來。
“那麼搖搖的意思呢？”半晌，蕭北問道，“搖搖是真的不想要這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嗎？可是你之前已經同意了哎，這樣算不算是出爾反爾，不大丈夫呢？”
小傢伙垂著頭，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落：“我知道阿北說的都有道理，我也知道我這樣做很不懂事……可是我真的很難受，我覺得我要失去爸爸媽媽了……阿北，讀幼兒園的時候我就知道，別的小朋友都可以很任性，可是我不能。因爲他們有爸爸媽媽，可是我只有媽媽。如果我任性的話，媽媽就會很難過。”
“我覺得我要像一個男子漢一樣去照顧媽媽，我很想我能快快長大。可是我現在有爸爸了，我可不可以也像其他小朋友那樣，任性一回啊……我只想要讓爸爸媽媽多陪陪我……我不想這麼快就失去爸爸媽媽，我覺得，好像昨天剛有了爸爸，還沒有從驚喜中走出來呢，我就又要變成沒有爸爸的孩子了……”
“阿北，如果我任性一次，你還會愛我嗎？你會討厭我嗎？”
“怎麼會呢……”蕭北抱住了搖搖，聲音有些哽咽，“你是爸爸的骨肉，爸爸怎麼會討厭你呢？”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小妹妹啊……阿北，我就任性這一次，以後一定很聽話很聽話，好不好啊？我一定會很懂事很有出息的，我會好好孝順爸爸媽媽，不會讓爸爸媽媽生氣、不會讓爸爸媽媽失望、也不會讓爸爸媽媽孤單……爸爸媽媽就只要我一個孩子，好不好呀……”
搖搖大哭起來。
沈墨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沈墨害怕自己發出聲音，抹了下眼淚，悄悄回房。
不多時，房門開了。聽得出，蕭北的腳步很沉重。
蕭北坐在外間的沙發上，嘆了一聲。
沈墨坐在裡間的牀上，心裡很糾結……
蕭北這麼快就回來了，看樣子，是沒有勸通搖搖。
小傢伙的話，也的確讓她覺得很愧疚。
她太對不起搖搖了。
讓搖搖過了六年沒有爸爸的生活，現在好不容易給了搖搖一個完整的家庭，卻要在他還沒有充分享受到父愛的情況下，去瓜分他所能得到的愛。
她始終記得幼兒園老師的話，就因爲搖搖太懂事了，所以纔不正常。這不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所能有的心智。
而造成這一切的，都是因爲，搖搖從出生到六歲，一直都沒有爸爸。沒有爸爸對一個小孩子的心裡成長來說，傷害是很大的。
如今眼見著搖搖從自閉一點點地變得開朗，她願意看著搖搖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兒、一起鬧。她願意看著搖搖和其他的小朋友們一樣，頑皮、淘氣……可如果他們再生一個孩子呢？是不是小傢伙剛剛得到的安全感又要消失了？他又要變的孤僻起來。
肚子裡的是她的孩子，搖搖也誰她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該怎樣抉擇……
難道她真的能放著搖搖的成長不管嗎？
或許，這個孩子來得有些太早了。
再等幾年，等到搖搖十三四歲的時候，他的性格已經初步養成了，那時候如果再生一個的話，搖搖應該會理解的。而且就算不理解，應該也只是彆扭一陣子而已，不會影響到他的性格。
可是……這是她和蕭北婚後的第一個孩子，她真的能夠感覺的到，他在她的身體裡，已經有了靈魂……
沈墨的心很亂很亂。
顯然，蕭北的心也很亂……
兩人一個在外間、一個在裡間，就這麼沉默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墨緩緩起身，腳步很沉重地，向蕭北走了過去。
蕭北擡頭，看向她，眉心緊鎖。
“不然……還是，還是……流掉吧？”沈墨輕聲道。
蕭北搖搖頭：“不能流，絕對不能流……對身體傷害太大，而且，這是一條命。”
“可是搖搖……”
“我想辦法。”蕭北很堅定。
沈墨嘆了一聲，在蕭北身旁坐下。
“我們這一代啊，獨生子女是很多的。其實也沒覺得有多孤單。習慣了也就好了”，沈墨低聲道，“或許我們真的不該要這個孩子。我……我虧欠搖搖的，實在太多。我想多陪陪他……”
她也捨不得，肚子裡的，也是她的孩子。她真的捨不得……
沈墨輕輕按著自己的小腹，手指都有些顫抖了。
只能不斷地試圖用科學理論來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胚胎而已，就和長在身體裡的一個腫瘤是一樣的。在這個階段，他還沒有生命，更不可能有靈魂。他就只是一團肉而已……
可是無論理智在心裡怎麼咆哮，她還是無法說服她自己。
“不是你虧欠他，是我虧欠他”，蕭北道，“我虧欠的，我來彌補。你就只管安心把孩子生下來。”
蕭北看向她：“心底裡，你是捨不得的吧？”
沈墨並不否認。
這也是她的孩子，她當然捨不得。
“既然捨不得，那就生。搖搖那邊，我一定會辦妥當。搖搖是個懂事的孩子，或許過一陣子，他自己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