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味著什麼?想來蘇媱和殷玉芙心裡最爲清楚不過,這意味著不論面前這個以“蘇嬈”的身份出現的女人,此前做過什麼,賣唱而已,賣過身又如何,誰叫她偏偏生出了一雙酷似穆煙的眸子來。
便是這雙眸子,足以化開殷承祿多日以來的愁思。便是這一眼,脈脈含情,叫人再難逃開。
貴妃蘇媱與穆煙有七分相似,卻獨獨缺了這雙眸子,形似而神不似,而眼前的女子,獨獨佔了這雙媚眼,便夠了。
“皇上……”蘇媱緊張得近乎顫抖,不能,若皇上一念之間將蘇嬈留了下來,此後這後宮還有她蘇媱什麼事?
穆煙……不,她不是穆煙,殷承祿此刻心中涌出千般滋味,可不論她是不是穆煙,他都已然決定留下她。
有些東西,此生恐怕再難得到,卻拼盡了力氣想要去尋找另一種替代,這又算不算是另一種執迷呢?只是不知,這執迷,是殷承祿的幸還是不幸。
擡起的手,僵了半天,習慣性地想要拭去她眼中的愁雲,卻又生生地放了下來。
她終究不是她。
穆煙的心繃到了極點,成敗皆在此,若殷承祿就此打消留下她的想法,她又該怎麼辦?
遙想昔年,廉帝巡訪雲陽,下榻雲陽王府。
那包括穆煙在內的十二名女孩兒奉命爲廉帝獻舞,那些被精挑細選又經潛心訓養出來的舞姬呵,兩年翹首相盼,等的便是這一天。
穆煙一直以爲在這王府中自己是不同的,至少與另外十一個女孩兒相比。因爲她是殷承祿親自帶回王府的。
殷承祿送給她一個新的名字,叫“穆煙”,自他領她回來的那一日,他便告訴她,她將會成爲他手中最出色的一張王牌。
就在月前,殷承祿還曾送她一套白衣,算是她的生辰禮物,可時隔不過數日,她卻不得不穿上鮮豔的紅衣,去媚惑當今的廉帝,殷承祿的親哥哥。
只一眼,廉帝便瞧中了穆煙,目光再未移開過,穆煙悲哀地察覺到了殷承祿那溢於言表的喜悅。
當晚,殷承祿親自將她送到廉帝房中,她的心跌落到谷底,即便這是兩年前便已經鋪設好的結局,自身後那道門緊閉後,剩下的只有絕望。
殷承祿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而這第二次生命所該爲他承受的一切都將是理所當然,她沒有抵抗與掙扎的權利和自由,因爲她叫穆煙。
穆煙回過神來,殷承祿已離去。他沒有發下話來說要留下她,不算意外。
衆宮嬪見皇上走了,這宴會便也沒了生趣,紛紛起身告退,殿中一下子空落下來,只剩下蘇媱和殷玉芙夫妻二人。
礙於殷玉芙在場,蘇媱心中滿滿的憤怒也不敢發泄,殷玉芙則一副看好戲地模樣打量著穆煙,突然開口道:“這麼晚了,外頭眼看著也要下雨,蘇小姐不如就留在宮中,明早再回去吧!想來媱貴妃也不會介意……”
穆煙一愣,殷玉芙這話
分明是在幫她,她開始搞不懂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了,再看蘇媱那張黑的透徹的臉,恨不得要將殷玉芙的皮剝一層下來的模樣,十分搞笑。
良久,蘇媱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自然……”
“那便好。”殷玉芙突然拉住穆煙的手,“本宮同蘇小姐投緣,媱貴妃得皇上盛寵,想來蘇小姐若住在流月宮也不方便,不如便隨我回昭陽宮吧,昭陽宮也算寬敞,必不會委屈了蘇小姐。”殷玉芙面露笑容,說得恬淡溫煦,“夜裡時間長,難熬,如此,你我也能相伴著說說話,蘇小姐你說是不是?”
殷玉芙抓著穆煙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了穆煙的掌心,她的每一句話都說得溫和卻擲地有聲,不容人拒絕,不管是蘇媱還是穆煙。
毫無意外的,穆煙被殷玉芙強行帶往了昭陽宮。
半路,殷玉芙突然甩掉穆煙的手,她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犀利而兇狠,穆煙按著被她抓得生疼的手腕,左右望了望,宮人侍從們不知何時已經被殷玉芙給遣散了,連同與她形影不離的孟駙馬也不知去向。
殷玉芙打量著穆煙,同樣穆煙也在看向殷玉芙。殷玉芙不信她,從在醉玉樓第一眼看到她就不信她,她的出現必然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是敵是友還未分清的狀況下,殷玉芙怎會輕易放過她?
“你這麼大費周章地進宮到底爲的是什麼?”殷玉芙也不同穆煙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
穆煙斂了斂眸子,成國公府與雲帝殷承祿同氣連枝,殷玉芙與蘇家不對盤已是不爭的事實,可如今自己偏偏成了蘇家的嫡長女,也難免殷玉芙要處處防著她。
“公主以爲,我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穆煙擡眸正視殷玉芙道,曾經,她們也算是一對無所不談的好姐妹,廉帝受難,穆煙的慘死,殷玉芙所承受的痛苦與壓力非常人所能理解,這個外表冷傲孤僻的靜安長公主,只有穆煙清楚她有一顆怎樣溫暖炙熱的心。
可穆煙卻不能將她再獲新生的真相告訴她,復仇這條路註定兇險而孤獨,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牽掛,何苦爲難了殷玉芙?何況,如今那尊貴皇位上坐著的還是她一母所出,再親不過的親哥哥呢?
殷玉芙望著穆煙癡癡地笑起來:“弱女子?你也算得弱女子?你以爲本宮瞧不出來你體內深不可測的強勁內力嗎?”
內力?穆煙有些糊塗,不過很快意識到,墨煜曾經同她說過,爲了催動引魂笛,曾在她體內注入了強勁的內力,不過穆煙不善武學,所以內力再深厚,她不懂如何運用,終只是白費。
殷玉芙按上穆煙的肩頭,指尖暗轉,這女人體內的氣力少說也有四五十年的修爲,叫她如何相信一個普通的賣唱女會有這番造詣?
穆煙知道殷玉芙在試探自己,不躲不讓,事實上她也不懂如何避讓,她對殷玉芙沒有敵意,更不會條件反射地去反噬殷玉芙,不像對蘇齊那般。
殷玉芙一掌拍在穆煙肩頭,穆煙踉
蹌著後退幾步,跌坐在地,口中不禁嘔出兩口鮮血來。穆煙一手捂著痛處,一手撐著一側的假山石站起來,重又站回到殷玉芙跟前,沒有言語。
殷玉芙收回掌風,穆煙吃了她一掌,雖未用十足的氣力,可看穆煙這慘白的臉色,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還能這樣自如地站在她眼前,只能佩服她的忍耐力。
這樣一個才貌兼備深藏不露的女子,若爲敵,那可留不得她。若是友,可就另當別論了。
“你當真是蘇景洪那老東西的女兒?”殷玉芙可不相信天下會有那麼巧的事,要麼就是這女人本就是蘇景洪安排的,他如今已經貴爲成國公,連蘇媱那賤人都成了貴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公主覺得我不是?”
“不管你是不是,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這往後的路,可長著呢!”殷玉芙說著,上前挽起穆煙的手,像是一對情誼深厚的姐妹花一般,挽著穆煙一道往昭陽宮的方向而去。
穆煙自然是聽得懂她話中的意思,若是與她爲敵,那麼她會不惜一切代價要自己再死一次都有可能。
而在通往昭陽宮的另一條正道上,孟研修正一個人慢慢走著,公主叫他先從這條路回昭陽宮,他也不曾多問便照做了。
這些年他都是這樣,公主要做什麼,他從不多問,他只需知道,他會像公主的影子那般,隨時隨地守在公主身邊,只要公主需要他,他絕對不會叫公主找不到他,只要公主想要的東西想要做的事,他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會叫公主如願以償。
夜風掃起他獵獵白袍,他掩脣輕咳了兩聲,許是嗆到了什麼東西,喉嚨有些不舒服。身後不知是什麼人,已經跟了他一路了。孟研修早就有所警覺,卻看似不怎麼在意一般。
對他來說,這宮中上下,還有什麼人能夠輕易對付得了他呢?
然而,就在往昭陽宮的最後一個路口,孟研修突然頓下了腳步,他轉身,白色袍袖掃過一旁花草,藏在花草後的人立時出現在了孟研修的眼前。
是個瘦小的丫頭,沒有光亮,月光又太暗淡,孟研修看不清她的臉,這具身體卻不知怎的頃刻間牴觸了起來,又是那種感覺,和上一次爲那衝撞他們馬車,他下車攙扶一個女孩兒時的感覺一樣。
心口陣陣發疼,孟研修很清醒,這疼痛是這具身體帶給他的,腦海中紛亂如麻,一瞬間不知閃現了多少記憶片段,卻總也理不清。
胭脂走出來,站到孟研修跟前,離孟研修不過半丈遠,孟研修心口疼得愈加厲害了,只想速速離去。
胭脂的手指不自覺地想要探到孟研修的臉頰,然而卻在觸及到他紊亂而急促的呼吸的時候頓住了……
“孟大哥……”胭脂低低喚了一聲。
孟研修恍若未聞,身體的不適感愈來愈強烈,強烈得彷彿靈魂要與軀體徹底分開。他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卻不能控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