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艘客輪放下繩梯，林國祥對副管帶交代：

“我帶人上去看看對方到底是什麼來路，你留在這裡。如果有什麼事情，便速速返回大營！”

副管帶點點頭，倒也沒太擔心。

雖然不知道船上是什麼人，目的是什麼，不過看樣子不是來打仗的。

若是對方真有惡意，就算返回大營也沒什麼用。

這幾艘大傢伙，幾輪齊射就能將水軍大營給炸平了。

林國祥叫了幾個手下，便順著舷梯往上爬。

上了甲板後，便看到面前幾個穿著西褲襯衣的青年，和自己同樣的黃皮膚，頭髮很短，渾身上下都透著精悍。

而在遠處，還有一些華人水手。

看到這些人，林國祥整個人都愣了一下，腦中飛快轉動。

他隱約猜到對方是什麼人了，開口詢問：“華人？”

“是啊，美國華人！你是什麼人？”李希文衝著他笑了笑。

“廣東水師安瀾號管帶林國祥！”林國祥挺直了身體沉聲道，詢問：“船上是……舊金山陳老虎陳先生？”

林國祥出生馬來西亞，父親是馬來西亞建築商。

16歲時回國學中文，因爲懂英語，在1867年被招入福州學堂，和鄧世昌是同窗。

他一家兄弟六人，如今都在水師任職。

由於經常與馬來那邊的華人有書信往來，他不止一次聽說陳正威。

此時意識到船上是陳正威，臉上露出幾分嚮往之色。

他早就想見見這位在海外名聲很大的領袖人物了。

陳正威在海外做的那些事，他聽說了一些，僅僅是聽著都覺得提氣。

不過陳正威那些事蹟一起傳揚開的，還有他的脾氣，這讓他心中既期待，也有一些警惕。

“跟我來吧！”李希文對他點點頭。

空中一隻鸚鵡飛下來落到李希文頭頂，居高臨下俯視林國祥：

“撲街仔！”

“花炮，別搗亂！”李希文有些無奈的擡手將花炮趕走。

一行人跟著來到船頭，林國祥一眼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裡裡，巨大的身軀散發著龐大的力量感，還有一股肆無忌憚的兇戾。

僅僅是背影，就能讓人在街道上下意識的繞路走。

“師兄，帶來了！是廣東水師的人！”李希文在陳正威身後道。

陳正威轉過身。

林國祥認真看了陳正威，那股肆意的氣質與他想象的差不多。

“很高興見到你，舊金山陳先生！”林國祥帶著幾分尊敬道。“我經常聽到南洋華人提起你的事蹟，仰慕已久！”

“哦？你是南洋華人？他們都是怎麼說我的？”陳正威饒有興致問道。

“我在馬來出生長大！”林國祥解釋道。

“陳先生的事蹟，讓南洋華人受到了極大鼓舞，大漲華人士氣。並非是我華人不如其他人等。只是需要陳先生這樣的大才帶領其他人爭鬥！”

“你是什麼官？”陳正威隨口詢問。

“安瀾號管帶，正六品！”林國祥知道陳正威不懂大清官職，開口解釋。

“南洋出生，又是在水軍的，有沒有興趣來幫我做事？舊金山每個月都有戰艦下海，船我有的是，缺的是人才！”陳正威笑道。

聽到這話，林國祥心中一動。

陳正威的艦隊已經稱得上是雄壯，竟然還在造船？他要做什麼？

一個商人可用不上那麼多船。

將心頭的雜亂心思按下，林國祥笑道：“陳先生敢用我們這些人麼？”

林國祥都能想到陳正威會說什麼。

正常情況下，陳正威無非是說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套話。

沒想到陳正威撇了他一眼：“我說說的，你真信啊？”

林國祥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可陳正威又哈哈大笑起來：“開玩笑的！他們都說我這人特別有幽默感。”

“你是廣東水師的又怎麼樣？你們能開走我一艘船，還能開走我十艘船？”

“何況這天底下，有幾個人敢開走我的船？這世界就這麼大一點，又能跑哪去？”陳正威咧開嘴，那股兇戾之氣和強大自信便撲面而來。

能開哪去？開回大清？

就怕到時候大清不敢收！

林國祥被陳正威幾句話弄的心情跟過山車一樣，也感覺摸不透陳正威這人的心思，只能道：“陳先生好豪氣！”

“多出去走走看看，就知道我爲什麼這麼說了！”陳正威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俯視說道。“你們馬來華人若是有人才，可以介紹給我！”

“你是大清的官，自然知道大清是什麼樣子的。靠得住嗎？內憂外患，如今的朝廷不過是縫縫補補，茍延殘喘。”

“你們若是想要有所作爲，大清是靠不住的，得靠我才行！”

林國祥聞言沉默片刻，他對陳正威有一定了解，都是通過南洋傳來的消息，對陳正威的瞭解也沒那麼多。

但陳正威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捨我其誰的自信極其感染人。

讓人下意識就覺得，陳正威的話就是對的。

何況，如今朝廷弊端和水師的孱弱他又如何不知道？

接著看向周圍戰艦：“還不知道陳先生此來是爲何？若是想要登陸補給，需要報備才行！”

林國祥指向遠處，一些大型船隻停在海面上，一些小船靠在大船旁裝卸貨物。

“另外，黃埔港停靠不了大型船隻。只能利用小船補給，若是陳先生想要靠岸補給，還要去香港或者上海才行。”

“我是臺山人，回家還要報備？這是誰的規矩？”陳正威揚眉道。

林國祥語氣一滯，對於陳正威這種確實沒什麼規定，畢竟其他海外華人回來的時候也不會這麼大張旗鼓。

這麼一想，林國祥便道：“陳先生若只是回國探親，確實不需要報備。不過還需要有人上船檢疫……這是規定。另外，這些船不能進入近海……”

“檢疫？那是你們的規矩，不是我的！”陳正威嗤笑道：“誰敢來我的船上檢疫？”

“另外，張樹聲在哪？我這次回來，是要和他見一面！”

聽到張樹聲的名字，林國祥心中一凜，拱手道：“總督大人的行蹤，又豈是我等能知道的？陳先生可有書信，我可上交大營，讓人遞交給總督大人。”

“那沒你的事情了！”陳正威揮了揮手！

“不知道陳先生是如何打算？”林國祥畢竟是職責所在，想要追問清楚。

“換船，上岸！”陳正威直接道。

“陳先生請稍等，我回去通知大營，然後安排小船來接陳先生上岸。陳先生的艦隊可停靠在這裡。”林國祥猶豫一下道，在他看來這已經是通融了。

畢竟，陳正威的艦隊是不被允許進入近海的。

此時陳正威的艦隊剛好在3海里外（5.5公里）（1982年才規定爲12海里。）

在黃埔港便能輕易看到，讓黃埔港和大營都有一些騷動。

“你們的船就算了。我坐我船，你們還打算攔我？”陳正威的臉上冷漠下來，變臉比翻書還快。

“陳先生的船都是美國船隻，沒在大清登記，又是戰艦，必須要向總理衙門報備。這是在下等人的職責所在！還請不要讓本官爲難！”

“那我倒要看你們敢不敢攔了！”陳正威冷笑一聲，身上的兇氣四溢，直接擡手示意李希文趕人。

“陳先生，這樣怕是會造成兩國外交緊張！”林國祥深吸一口氣道。

“緊張就緊張嘍，大不了就開打！你知不知道我去其他國家的時候都怎麼做？我都是先開一輪炮告訴他們我來了！他們誰反對了？”

“他們沒一個人有意見的！”

“這還覺得難辦，那你們就不用辦了！”陳正威嗤笑一聲，他現在已經很收斂了。

讓李希文將人帶走，自己則是叫來馬仔：

“吩咐下去，把旗降下來，將船開過去。”

另外，讓陸軍的人做好換船登陸的準備，我們回趟家！哪他媽那麼多事！”

說完轉身便走回船艙：“你們收拾好了沒有？怎麼那麼慢？”

“好了好了！”林長寧抱著孩子，晚雲和奶媽拖著行李。

與此同時，陳正威的艦隊向著黃埔港外泊船點駛去。

只有太平洋中隊的幾艘船沒有過境，但也貼在三海里的邊緣。

剛剛被趕下去，乘船回大營稟報的林國祥見狀，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們越境了！怎麼辦？”

“先回大營！”林國祥咬咬牙道。

無論是副管帶還是他，都知道不能開炮，連想都沒想過這事。

現在只能交給大營決定。

與此同時，水師大營，水師提督李準正拿著望遠鏡看向海上，見到陳正威艦隊犯境，口中罵了一句，然後扭頭看何嗣焜。

“要不要開炮警告他們？”

李準是張樹聲的部將，對這次的事情知道一點。

“不能開炮！”何嗣焜被李準的話嚇了一跳，連忙阻攔。

“此人性格暴躁，若是開炮，他必然還擊！到時廣東水師付之一炬，朝廷弄不好還要怪罪你輕啓戰端。”

輕啓戰端沒什麼，但打不贏，將廣東水師葬送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就是吃準了我們，纔敢直接犯境！”李準悻悻道，他心中也清楚，根本沒得打。

“等他上岸後，再與他交涉，然後向總理衙門發電報！”何嗣焜道。

這纔是最穩妥的方案。

“只能如此了。”李準說道。

陳正威的戰艦幾乎是橫衝直撞進入黃埔港外的停泊點，無論是停泊在那裡的遠洋商船，還是往返黃埔港和此處運輸貨物的小船，看著那些橫衝直撞的艦隊都議論紛紛。

尤其是當看到那些船上都是華人水手。

“看，那上面的是華人，我還以爲是鬼佬……”

“這些人是什麼人？”

“好威武的船！”

裝卸貨物的小船上還在議論，旁邊的遠洋商船已經意識到來人了。

“收錨，將船向前開，避開他們！別擋在他們前面！”一個法國商人拽著船長大聲喊道。

“你他媽應該知道那是誰！速度快一些，別給你自己惹麻煩，最重要的是別給我惹麻煩！”

而在不遠處的美國商船上，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船長和水手便直接收起船錨和繩梯，蒸汽機也開始作響。

一艘艘外國商船開始移動位置，尤其是那些在陳正威艦隊前方的商船。

船長都恨不得扛著船跑了。

這讓那些小船中負責裝卸貨物的華人更加詫異。

“怎麼感覺他們跟避瘟神一樣？”

“不管是什麼人，他們都躲遠了，我們也躲著點兒！”

沒多長時間，原本密密麻麻的停泊大型遠洋商船的位置，便空出一大塊來。

“看，這些鬼佬多懂事！”陳正威站在甲板上，指著那些紛紛避讓的遠洋商船道。

隨後扭頭看了一眼水軍大營，吩咐：

“將炮艙都打開！”

只見勇士號側邊的炮艙打開，一門門大炮都對準了水師大營。

而洛杉磯號和舊金山號前端的主副炮也指向水師大營。

充滿了威懾的味道。

而水師大營中更是一片忙亂，不過很快就安靜下來。

“看樣子他們是不打算來攔我了！”陳正威咧開嘴露出笑容，這才帶著林長和晚雲換乘到一艘魚雷發射艇上。

而補給艦上也下來不少人登上幾艘魚雷發射艇，隨後便直接開入黃埔港。

船隻靠過去後，陳正威伸腳一跳就上了碼頭，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周圍，那些盤著辮子，身材消瘦，眼神中充滿了麻木和勞累的港口勞工和他記憶中一張張黑白照片重疊在一起。

“讓開，讓開！”遠處傳來一陣吵雜聲。

一羣海關官員和衙役涌過來。

陳正威身後的船上也跳下來一羣穿著獵裝的華人，手中都拿著槍。

還有旁邊的兩個碼頭上也是如此。

船上的水手雙手抱在胸口，笑嘻嘻的看熱鬧。

那些海關官員和衙役將人羣推開，然後便看到一把把槍指著自己。

原本想要說的話全都嚥了回去。

尤其是陳正威的龐大體型和肆無忌憚的氣勢，讓衝過來的海關官員喉嚨有些發緊。

“請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怎麼，我回家還要跟你們彙報一下？”陳正威咧開嘴，露出一個有幾分譏諷的笑容。

海關官員的目光瞟向周圍的其他人。

“看不出來他們也是要回家啊？都長成這樣子了你們認不出來？你們是不是瞎？”

“還是說……你們想要找我麻煩？”陳正威的笑容充滿了惡意和兇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