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顆血菩提樹並不直接紮根於血池裡的，在血池的底下，那隻不知道蟄伏了多少年的老龜，默默扮演了一個“活養(yǎng)料”的角色。

樹的根部破去堅硬的龜殼，一直衍生到了老龜?shù)纳眢w裡，乍看上去像是老龜在揹著樹一樣。這讓我想起了負碑龍子霸下。雖然模樣近似，可它卻沒能如前者般威風凜凜，甚至備受血菩提的欺壓。那麼高的一棵樹，在無數(shù)的歲月裡，不知道搶奪了它多少鮮血。

我看著王修謹那懶散的的神色，似乎輕鬆許多，想起先前王修謹跟我說過的佇陰生陽，不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是否讓他的看法有所改觀，於是多了句嘴。

王修謹：“那根本就不可能成立。除非兩種狀況。第一，像我之前說的，這個地方本身就有大問題，處於陰陽顛倒的環(huán)境裡。第二......道家?guī)浊陙淼年庩柪碚摱际清e誤的。”說到後面，他轉(zhuǎn)過頭來目光炯炯的看著我，相當於坦白，所謂的第二，其實絕無可能。我也不敢想象，如果第二種猜想真的成立了，掀起來的將會是多大一場風暴。

“如果沒有那頭老龜充作陽極......”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又說了一些，不過都比較專業(yè)化，絕大部分我沒能聽懂，後來我問及陰陽顛倒會怎樣時，他緘口不言好一陣，“那時候就顧不得會怎樣，而是這墓主人想怎樣?！?

這片泥地比我們想象的大得多，我們幾個幾乎都聊得口乾舌燥了，也沒瞅見個邊兒。 王修謹無聲的擦著那柄已經(jīng)斷裂的桃木劍，我猜這人肯定是在想回去怎麼跟王老道交代。

“不成，這麼走下去沒個頭兒了，咱得先把方向摸清了，不然費老大功夫還得往回折?！绷鬆斈税押拐f。

我看看周圍的黑暗，整個人彷彿站在了沙漠中心，放眼過去除了一望無際就是一望無際，這要怎麼判斷？

王修謹把羅盤摸了出來，我記得先前他這羅盤還是轉(zhuǎn)的，只是沒有定向而已，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動了，代表了什麼不用多說。

我：“要不先想辦法把二大爺弄醒，他不是跟我們一道兒來的，說明這地方肯定還有別的出入口。”

六大爺想都沒想就直接把我的提議給否決了：“你二大的病還沒好，原先還想招呼我們來著，要不是那老龜在中間使了使絆子，我跟小王都回不來了?！?

敢情原先還是個三足鼎立的局面，不過我看之前他纔出現(xiàn)的時候，明顯是有神志的，起碼沒有攻擊王修謹，怎麼到裡面就反了水了？

王修謹把羅盤往懷裡一揣，“我懷疑......”

“懷疑什麼？”

他看了看黑子，搞得後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二爺身子裡還有一個人。”這稱呼倒是頭回用，聽上去見外了些，可輩分總算對上了，我猜是我們兩家近來的頻繁交涉使他的自我認知有了變化，所以就沒去糾結(jié)。

見我和六大爺都不出聲兒，王修謹接著說：“不是普通的上身，是常駐，那人，可能在他身子裡，住了幾十年?！?

我望了六大爺一眼，他的面色如常，就是眉頭皺得厲害，料想是也早就有了這種猜想。

“那就是說，現(xiàn)在的二大爺，其實是另一個人？”

王修謹這回也不太敢說了，思量了一下才出聲兒：“不完全是。”

“鬼上身，一般都不會太久，要麼被及時處理掉，要麼徹底替代原本的生魂。”

他看著二大爺?shù)哪槪隽艘粋€深呼吸，“但是他哪個都不算?！?

“我覺得，當初和尚是故意沒把那東西毀掉，當然，這也可能是二爺自己的意願?！?

我咧了咧嘴說不會吧，就算二大爺?shù)臍舛炔环?，心胸再廣，那也不至於廣到容納一個邪祟和他共用一體的程度，除非，除非有什麼好處。

王修謹抓住了我這話的重點，“如果能成，那好處自然是有。世間共同存在的所有，都有極點交融一說，比如陰陽，生魂死魂在一塊兒幾十年，沒有消亡，必定融合?！?

“這，算什麼好處？”

“不算好處的好處——成爲一個新的人?！?

我是覺得越說越不靠譜了，王修謹談的都偏向理論化，真的實現(xiàn)起來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還成爲一個新的人，打孃胎再活一回？不管那麼多，反正二大爺現(xiàn)在明顯沒有“神功大成”，儼然一副真真假假，時好時壞，甚至感覺要走火入魔的樣子。

這個問題太費腦容量，我沒有再發(fā)問，王修謹也沒有接著說，大家沉悶的往前跋涉，越踩越深。

倘若不是我能感覺到腳底下有切切實實的蹬地感，八成兒都會以爲這是進了沼澤，從一開始的小腿，到現(xiàn)在的膝蓋，越走越費勁，鞋都給我拔掉好幾回。

“別動！” 走在最前面的六大爺壓抑的輕喊。

我一見有情況，立馬把探屍錐摸了出來，順著他的朝向，目光偏移，發(fā)現(xiàn)離我們不遠的泥面上，躺著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黑糰子，顏色和爛泥相仿，不留心的話絕對是看不出來的。

“四哥，這不是那些，那，什麼，蟲子麼？！”

“羌蟲。”這名字我記的很清楚，在上面的那間蜂房裡，我們遇到過它們的主力部隊，當時往下的門戶還是它們幫忙打開的，它們甚至比我們先一步下來，居然到了這裡。

“你們都別動，我去試試。”六大爺把二大爺送到黑子的背上，單刀赴會。

我看他也沒有拿鏟子，只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那邊兒靠，羌蟲怕人這我知道，可這麼做也太不保險了。

在與那些黑糰子距離十來米的時候，六大爺就停下了，那些小傢伙都醒了過來，看到來人，沒有絲毫要規(guī)避的意思。我不禁替他擔心，那些小蟲體態(tài)輕，可以在泥面上跑，要是發(fā)狠起來，誰都救不了誰。

六大爺?shù)臒艄馔咛帞E了擡，目光似乎往更遠的地方瀏覽了一下，撤身回來?？吹侥切┬∠x都沒有跟，我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後邊兒都是泥泡子，它們被堵住了?！?

我：“有多密？能過人不？”

泥泡子是我們這兒的叫法，遠一點兒還有喊泥炮的，其實就是沼澤地裡常見的氣團，下面生出的沼氣往上頂，明顯的像個黑氣球，不明顯的就是個小坡兒，踩到就炸，運氣好就是被晃一下，不好能把你整個人從泥地裡拔出去飛一段兒，威力自然不用多說。以前沂蒙山區(qū)也有這東西，而且不是一般的多，蒙陰戰(zhàn)役的時候，子弟兵上山跟侵略者打游擊，少對多就往泥窩窩裡帶，敵軍起初還忌諱沼澤，可看前面的民兵跑得歡快，自然也就放下戒心，於是乎嚐到了中國泥炮的苦頭。

六大爺：“球兒不多，就是怕悶炮。”

“瞅瞅。”

我們選擇了從羌蟲的側(cè)面走過，隔著挺遠一段距離，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黑泡子，在相對平坦的泥地上很是突兀，最前方的幾個已經(jīng)炸了，周圍翻著成片的羌蟲，剩下的那些明顯是嚇壞了，一步不敢再上前，這才窩在那兒一動不動。

密真的不是很密，間隔起碼都有二十多米，像六大爺所說，這玩意兒就怕悶炮，看不出來就得跟走雷區(qū)似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六大爺把工兵鏟抽了出來，隔著老遠往前一甩，鏟子劃了個弧線，十分精準的砸在了一個黑泡子上，“嘭”的一聲悶響，鏟子沒經(jīng)落地就再次飛上高空，緊跟著“嘭嘭嘭”的聲音就連串兒起來了，那一整片的爛泥都被翻了個個兒。騰騰的熱氣瀰漫開來。那些羌蟲相當慌亂的往後爬了老長一段兒，生怕受到波及。

“不是一般的多。”我吞了口唾沫。

六大爺?shù)目捶ê臀掖蟛幌嗤?，居然咧嘴笑開了，“稀稀落落反而不好弄，密好啊，越密越好?！?

說罷，把我們幾個人身邊兒能扔的東西都要了去，上前幾步，開始往那片雷區(qū)裡扔東西。

這下子可算是開了鍋了，滿耳朵都是泥泡子炸響的聲音，把那些個羌蟲驚得六神無主，抱頭鼠竄。

但是如此一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因爲泥泡子太密集，很容易引起連鎖反應(yīng)，一炸就是一片，我們踩著那些被炸過的爛泥，穩(wěn)步推進。

越是往前走，泥地裡溫度就越高，本來我們的腳都已經(jīng)給凍麻了，可現(xiàn)在卻是暖洋洋的，那種肢體化凍的感覺幾乎讓我渾身癱軟爽出聲來。

後面那羣小傢伙這時候也反應(yīng)過來，遠遠的吊在我們屁股後頭，算是投機取巧了，反正也不是必須要做敵人，我們還是採取了親民友善的態(tài)度。

走了約莫有二十多分鐘，肢體已經(jīng)完全舒展開來，泥裡的溫度漸高，我們也越踩越淺，到後來，直接就站在了地面上，腳下的爛泥已經(jīng)完全乾透，變得溝壑橫生，這裡的土腥子氣，格外的濃烈。

“嘭！”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炸響，我被嚇了一跳，回頭剛好看見一片的羌蟲飛上高空。罪過罪過，還有漏網(wǎng)之魚，得虧遭罪的不是自己人。

“那邊兒有門！”黑子興奮的大喊。

“開心早了，我覺得，我們得先想辦法過了這條...河再說。”

眼前的這條足有十米多寬的河流，很難給它找到一個準確的形容詞，因爲它底下的流動的水太過渾濁，看上去就像是混多了水的稀泥，還特孃的咕嚕嚕的往上翻著泡兒，就跟燒開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