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打進(jìn)皇城的那日，是午後，夏沐瑤正在自己的寢宮裡午睡，待叛軍衝進(jìn)後宮，肆意殺戮時(shí)，她在睡夢中微皺了眉，一張巴掌大的嬌嫩小臉寫滿了不開心，半夢半醒間，她只以爲(wèi)自己是在做夢，那些兵器碰撞的聲音，那些恐慌的尖叫，不過是噩夢中的情形。

直待叛軍踢開她的寢宮，有人喊著“殺”字衝進(jìn)來，她才從牀上茫然坐了起來，隔著一層月白色的紗幔，看著十多個(gè)一身戎裝的男人瞬間到了牀前。

爲(wèi)首的男人，劍眉朗目英挺不凡，他用自己手中長劍撥開紗幔，夏沐瑤恍如仙子的容貌瞬間清晰了起來，男人身後幾個(gè)士兵裝束皆被這張臉恍惚了一下，卻很快明白自己的身份，老將軍發(fā)兵之前已傳令三軍，皇城之內(nèi)的人，不論主奴，一律斬殺。

男人身後的一個(gè)士兵提刀便向夏沐瑤砍下去，卻被男人一劍攔住，只聽刀劍相撞發(fā)出驚心的脆響，士兵手中的刀當(dāng)即被震脫，掉落在地。

士兵一驚，忙單膝叩地，爲(wèi)自己的莽撞請求原諒。

男人揮了揮手，示意士兵起身，而目光卻始終未離開夏沐瑤的臉。

夏沐瑤迎著面前的男人的目光，面不改色，連眼睛都未眨一下，活著還是死去，對於13歲的夏沐瑤來說，並無不同。故而，她的臉上並無恐懼。

男人便愈發(fā)覺得面前這個(gè)小姑娘有些意味，她竟然不怕死？她有著與自己年紀(jì)不符的淡漠傲嬌，眼睛蓄著深潭一般的黑，引人探究。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開口問道。

夏沐瑤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冷笑，目光有些不屑，自己一個(gè)堂堂公主，豈會(huì)將自己的名字隨意告訴一個(gè)賊人。

男人見到夏沐瑤的樣子，也不由在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他還從未遇到過如此驕傲的女子，這小丫頭如一匹烈馬，他想要馴服她。

“跟我走。”男人又道。

夏沐瑤仍是未動(dòng)。

男人上前，將夏沐瑤抱到牀邊，而後彎身將牀邊的鞋子穿到她的腳上。

男人的盔甲冰冷，夏沐瑤很不喜歡這種冰冷，這冰冷如劍如刀，如這驚心的現(xiàn)實(shí)。

不過一覺醒來，她的人生翻天覆地。

***

夏沐瑤不肯就範(fàn)，被男人一把抱了起來，走出她的寢宮。對於男人來說，夏沐瑤輕的像片葉子，她的身上有一股子說不清的香氣，令男人的心溫柔一動(dòng)。

寢宮外，一切都沒變，但一切又都變了，伺候夏沐瑤的宮人和宮女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早已死去，她聞得到空氣裡流動(dòng)的血腥之氣，越往外走，越隨處看得到刺目的鮮血與屍首。夏沐瑤忽然想到自己的母妃，雖然她和母妃的感情不甚熱絡(luò)，母妃一心想得個(gè)兒子，每日裡都想著如何取悅皇上，對她自然就冷淡了，但母妃仍是這宮裡出了父皇以外夏沐瑤唯一的牽掛。

夏沐瑤從男人的懷裡掙扎落地，而後便往母妃的寢宮跑去。

男人沒有半點(diǎn)防備，看著夏沐瑤如一隻小燕子般從自己懷裡撲棱棱飛走，他覺得有趣，又怕她被士兵誤殺，只好疾步追了上去。

母妃的寢宮，已有人在清理，夏沐瑤站在宮牆外，看著那些人將一具具屍首扔上馬車，宮人，宮女，妃子，胡亂地疊在一起，他們生前處處有尊卑，怎麼也不會(huì)想到死後會(huì)被潦草地扔在一處，拉出去掩埋。

夏沐瑤在這些屍首裡，看到自己的母妃，她依舊美麗，只是了無生息，那個(gè)日日豔妝取悅父皇的女人，死了。

夏沐瑤的眼睛裡乾乾的，流不出眼淚。卻也知道自己從這一刻起，在這世上，孤單一人了。

“不要看。”男人從身後過來，伸手捂住夏沐瑤的眼睛。

“我父皇呢？”夏沐瑤閉著眼睛問道。

“你父皇自盡於大殿之上，這皇宮裡，除了你，再無活口。”男人並未打算隱瞞夏沐瑤，反正這件事她早晚都要面對。

夏沐瑤聽了，只覺心內(nèi)如焚，她的父皇，不管他是萬民口中如何的暴君，卻是打小將她如掌上明珠般寵愛長大，在她心裡，他是慈父。但是他死了，被眼前這羣逆賊逼死了。

夏沐瑤想都沒想，抓住男人的手，放在口中狠狠咬住，身後這個(gè)男人，是她的仇人，他殺了她的親人，殺了她安寧的人生。

男人受痛，挑了挑眉，而後便任由夏沐瑤發(fā)狠地咬著，終究是沒有一巴掌將她拍死。

有士兵察覺到這邊的動(dòng)靜，拔劍跑了過來，詢問道：“二公子……”

男人伸手製止士兵，等夏沐瑤咬完了，才沉聲說了句：“你該懂得，誰都不是壞人，成王敗寇而已。”

男人說的沒錯(cuò)，若是此番他們輸了，那此刻被扔在馬車上的屍首便是他們。但這話聽在夏沐瑤耳朵裡，實(shí)在太過強(qiáng)詞奪理，他們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他卻只是用輕飄飄一句“成王敗寇”帶過。

夏沐瑤回頭，男人太高，她只有他的胸那麼高，她不得不仰起頭，但眼神依然倔強(qiáng)而犀利，並不因爲(wèi)自己處於仰視的位置而失了氣勢。

男人與夏沐瑤對視，他看著她絕世無雙的清麗之色，暗想著幾年之後，她會(huì)出落得如何傾城傾國，卻冷不防夏沐瑤開口問道：“你爲(wèi)何不殺我？”

“誰知道呢，就當(dāng)我一時(shí)糊塗罷。”男人目光微閃。

夏沐瑤眼神裡泛起陰冷，她踮起腳尖，對男人輕聲道：“我早晚會(huì)讓你明白，今日你不殺我，是你一生中做的最錯(cuò)誤的決定。”

男人愣了愣，看著夏沐瑤狠絕的目光，這個(gè)小女孩身上，有著與她年紀(jì)不符的城府與狠毒，令他不覺心中一冷。

見男人愣怔，夏沐瑤嘴角涌出輕蔑的笑意，“你現(xiàn)在殺了我，還來得及。”

男人笑笑，“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

夏沐瑤也笑笑，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