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樓中氣氛雖然不能說多麼熱烈，卻也一團(tuán)和氣。

這話一出，就好像兜頭一盆冰水澆下來一樣，令整個樓中都是一靜！

“趙桃妝！”少頃，就聽見隔壁雅間傳來摔東西的聲音，跟著有女孩兒厲聲說道，“你說我填的亂七八糟，你有本事你現(xiàn)在當(dāng)場填一闋曠世絕作出來，給我們長長見識？！”

盛惟喬聞言，低聲問盛祿：“這趙家是碧水郡的勢家之一麼？可是郡中大戶之女彼此有矛盾，這會所以鬧開了？”

然而盛祿茫然搖頭，說道：“碧水郡中並無姓趙的大戶。”

“那這可奇怪了！方纔一路上來，我粗粗看過，這丹陌樓應(yīng)該是越往上招待的賓客越尊貴的？”盛惟喬就說，“若是尋常客人，只怕根本上不了這三樓的雅間，更別說哪來的底氣這樣當(dāng)衆(zhòng)鬧起來呢？”

畢竟且不說這麼多人聚集在這丹陌樓，爲(wèi)的是參加開菊會，可不是爲(wèi)了圍觀倆女孩兒掐架；就說他們現(xiàn)在待的這間雅間的陳設(shè)，足見這丹陌樓即使換了東家也背景深厚，他們現(xiàn)在正舉辦著一場吸引全城內(nèi)外注意的風(fēng)雅盛事，豈容人打擾？

所以這倆開吵的女孩兒要麼是實(shí)在不知輕重，否則必有依仗。

而這時候女子鮮少出遠(yuǎn)門，盛惟喬所以以爲(wèi)這倆是碧水郡這邊的千金大小姐，平常相處時積了怨懟，趁這場鬥花發(fā)作出來。

盛祿雖然不清楚這倆女孩兒的來歷，不過畢竟是被盛蘭辭派來碧水郡獨(dú)當(dāng)一面的，經(jīng)驗(yàn)豐富，此刻略作思索，就提醒：“小姐，她們說的都是官話，而且口音十分正宗，不像是碧水郡本地人氏。”

盛惟喬挑眉道：“莫非是在外地也恰好碰見的冤家嗎？可是有意思了。”

“想是瞞著家中大人獨(dú)自前來玩耍的緣故。”盛祿偷眼打量，見她沒什麼被掃興的神情，暗鬆口氣，說道，“若有長輩在側(cè)，哪裡肯讓她們這樣吵？不過丹陌樓的人想必馬上就要去勸說了。”

然而丹陌樓的人還沒出馬，之前那叫“趙桃妝”的女孩兒卻已經(jīng)慨然應(yīng)戰(zhàn)，因爲(wèi)她所在的雅間雖然跟盛惟喬他們這間“春喜眉梢”相對，但掛著簾子，也看不太清楚模樣，只聽她格格笑著，說道：“曠世絕作不敢當(dāng)！這原也不是我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人能寫出來的，不過指點(diǎn)你的話，足夠了！”

說話間底下有僕人抱著一隻紫砂陶盆快步走上高臺，放到供衆(zhòng)人品鑑的酸棗木條幾上，就見那盆中葉如翡翠，花如春水，赫然是罕見的一個品種“綠牡丹”。

歷來綠花稀少，菊花也不例外。

這品綠色菊花以“牡丹”爲(wèi)名，花形卻更似芍藥，花冠嚴(yán)謹(jǐn)，呈現(xiàn)出扁球狀，端莊雍容。心瓣色澤穠綠，猶如翡翠，鮮豔欲滴；越往外綠色越淡，是極明顯的由綠轉(zhuǎn)黃，至邊緣，則是淡黃近乎白色【注1】。

雖然不是純綠，但也已經(jīng)是難得一見的稀少品種，於滿堂奼紫嫣紅中，別具一格，光彩奪目。

原本因女孩兒掐架鴉雀無聲的樓中，頓時響起了陣陣由衷的讚歎，甚至還有不止一兩個人出言詢價，顯得十分搶手。

那趙桃妝語氣很是得意，說道：“我也填詞一闋，請各位品鑑！”

說著就脆生生吟道，

“綠翡翠嵌赤金託，

冷香凜冽舞婆娑。

西風(fēng)過時猶滴落。

不屑萬紅爭婀娜，

深碧叢中和霜臥。

盡日輝煌照寂寞【注2】。”

吟罷照例響起一陣喝彩聲，盛惟喬仔細(xì)品味片刻，跟敖鸞簫說：“表哥覺得這闋《浣溪沙》，比方纔那闋《更漏子》，孰高孰低？”

敖鸞簫想了想，說道：“方纔那闋很是平淡，現(xiàn)在這闋倒是有點(diǎn)意思。首句‘綠翡翠嵌赤金託’，將這綠牡丹的色澤描繪的很是應(yīng)景，不過次句‘冷香凜冽舞婆娑’，同‘不屑萬紅爭婀娜’，似乎有些衝突了。”

盛惟喬也是這麼想的，既然都不屑跟萬紅爭婀娜了，還舞婆娑做什麼？

她就有點(diǎn)失望：“還以爲(wèi)這位趙小姐方纔把話說的那麼難聽，一準(zhǔn)是個大有才華的，原來也只是尋常。”

盛祿倒覺得這樣纔好——這樣他們等會贏的才漂亮嘛！

不過這心思他自然不會說出來，只笑瞇瞇道：“幾位都是出身書香之門，自幼耳濡目染，眼界自然非常人所能及。在這會樓中，那兩位小姐已經(jīng)算可以了。”

這話倒不假，才子才女如果遍地走了，還有什麼好稀罕的？

此刻掐上的倆女孩兒雖然都沒露臉，但聽聲音年紀(jì)都不大，也就跟盛惟喬差不多——這年歲，聲名也不顯，要是當(dāng)真寫出什麼驚世之作來，八成是代筆的功勞了。

他們這兒看戲看的輕鬆，隔壁雅間卻又砸了東西，裡頭的女孩兒顯然也覺得這闋《浣溪沙》比自己那闋《更漏子》好，氣急敗壞道：“我這裡可不只一盆粉葵！”

跟著就聽到隔壁雅間門開了，有下僕“噔噔噔”的快步下樓，片刻後，方纔送粉葵上臺的僕人，再次抱了盆菊花上去。

想是因爲(wèi)趙桃妝纔拿出罕見綠菊的緣故，這盆卻不是普通的品種了，而是墨荷——說是墨荷，其實(shí)花跟枝幹都是黑紫色。

盛惟喬的朱嬴小築裡有這個品種，知道它這會形同荷花是因爲(wèi)剛開沒多久，如果完全盛開的話，就會反捲成碩大的一朵了。

這花的花瓣挺薄的，不過花心十分厚實(shí)，顏色準(zhǔn)確來說的話，是黑裡透紅、紅中帶紫、紫裡透黑【注1】。

如果說現(xiàn)在臺上的“鳳凰振羽”是華麗大氣，“粉葵”是姣美清純，“綠牡丹”是端莊矜持，那這盆墨荷給人的感覺就是妖嬈嫵媚，像是完全成熟的女子——而且不是良家婦人，而是那種沾染紅塵、見慣世情的，似正似邪的氣韻。

“這盆墨荷倒是好，就是不知道孟歸歡你能不能作出配的上它的詩詞？”對面再次傳來趙桃妝的挑釁之詞，怡然道，“我看你啊，還是趁早找你那好哥哥幫忙的好，免得繼續(xù)丟臉下去！到時候再來個輸不起，當(dāng)著這麼多人的面哭鼻子了，你說我是笑你呢還是笑你呢還是笑你呢？”

盛惟嫵聞言，脫口道：“說來說去，這位趙姐姐你不就是想笑人家嗎？”

盛惟喬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妹妹別亂插話——這趙桃妝跟孟歸歡的矛盾，可不關(guān)他們的事，看熱鬧歸看熱鬧，可沒必要摻合進(jìn)去！

然而這時候樓裡雖然有些竊竊議論，到底算不得嘈雜，他們所在的雅間跟趙桃妝那間又正對著，中間無遮無擋，這會盛惟嫵沒壓住聲音，那邊立刻就聽到了。

就見對面簾子一掀，露出張十五六歲模樣的芙蓉面來，美如遠(yuǎn)山，眼帶桃花，顧盼之間當(dāng)真是明豔不可方物。

只不過這女孩兒態(tài)度就沒她長相那麼討人喜歡了，她緊緊盯著“春喜眉梢”低垂的簾子，冷冷道：“方纔是誰在說話？”

“舍妹年幼無知，還請這位小姐海涵！”盛惟喬之前看她再三挑釁那孟歸歡，就覺得她不是什麼好脾氣，這會見她似有不依不饒之勢，暗自皺眉：盛惟嫵雖然沒露臉，可聲音也聽的出來年紀(jì)還小，且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不過是接了句嘴罷了，難道就要追根問底了嗎？

所以按住了妹妹，起身揭簾，迎住了趙桃妝咄咄逼人的視線，不卑不亢道，“我等只是恰逢其會，來此小坐，還請小姐自便，莫要被舍妹擾了興致！”

“你倒還算懂規(guī)矩！”那趙桃妝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目光在她鬢間一支翡翠簪上停留了會，似在估計她的出身情況，片刻後，冷笑了一聲，拂了拂袖子，說道，“不過你那妹妹可真是欠教養(yǎng)了——我是什麼身份，她冒冒失失的開口就喊我‘姐姐’，也不想想她配麼？！”

這話纔出口，盛惟喬這邊俱是怒從心起！

盛惟喬深吸口氣，揮手止住同伴們欲要急切出口的幫腔，盯著趙桃妝冷笑了一聲，森然道：“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趙桃妝矜持頷首：“你知道就好，念在你那妹妹年紀(jì)小的份上，我就不同她計較……”

話沒全說完，卻見盛惟喬略略偏頭，朝簾子裡盛惟嫵所在的方向大聲道：“八妹妹，咱們教過你多少次了！不是每個看起來比你年紀(jì)大點(diǎn)的女子都可以喊姐姐的！你在家裡喊大丫鬟姐姐，人家好歹伺候了你多少年，給這份體面也還罷了！來了外面，隨便什麼不知來歷的人你就喊姐姐，也不想想她配麼？！沒的辱沒了咱們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出身！”

這番話說完，樓中頓時傳出一片竊笑聲，隔壁雅間笑的尤其響亮——這次卻換那趙桃妝氣的花容失色咬牙切齒了：“賤人！膽敢如此辱我，你可知道我是誰？！”

盛惟喬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繼續(xù)“訓(xùn)斥”盛惟嫵：“咱們是世代耕讀的書香門第，長輩們打小就請了老師教誨咱們禮儀廉恥的，可不是那等沒規(guī)矩的人家！這大庭廣衆(zhòng)之下的插話，若非念你年紀(jì)小，回頭非罰你不可！”

盛惟嫵打小跟著她，姐妹倆最有靈犀，此刻目光閃動，出言配合道：“可是姐姐，那邊那位趙小姐，看年紀(jì)比您還大呢！她可不是大庭廣衆(zhòng)之下插話，她是大庭廣衆(zhòng)之下撒潑啊！”

“小姑姑，人家沒老師教誨禮義廉恥，家裡沒規(guī)矩，咱們不一樣啊！”公孫應(yīng)姜笑瞇瞇的湊趣——三個人一個比一個聲音大，唯恐外頭趙桃妝聽不見，一時間樓上樓下都聽的清楚，因爲(wèi)趙桃妝之前傲慢刻薄的作風(fēng)本就不討人喜歡，這會也沒什麼人想給她留面子，頓時笑聲一片。

還有人起鬨的喊：“這三位小姐確實(shí)溫柔知禮多了，那邊那位趙小姐，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學(xué)學(xué)纔是！不然這兇巴巴的說話又那麼難聽，將來可怎麼嫁的出去？！”

憑欄而立的趙桃妝，本就被盛惟喬三人氣的臉色鐵青了，這會再被這湊熱鬧的一激，登時爆發(fā)，狠拍了下欄桿，隔空指住盛惟喬喝道：“你們有本事別跑！！！”

“雅間叫‘春喜眉梢’。”盛惟喬這種專業(yè)掌上明珠怎麼可能怯場？！

當(dāng)下就噙了冷笑，抱胸道，“趙小姐千萬看好了再敲門，免得打擾了無辜之人！”

這話說的底下又一陣叫好聲，有好事的少年人甚至拉起雅間的簾子，探頭出來朝她豎大拇指，壞笑著火上澆油道：“這位小姐敢作敢當(dāng)，實(shí)在是女中豪傑也！”

話音才落，就聽對面“啪”的一聲脆響，趙桃妝摔下簾子進(jìn)去了，八成是打算過來“春喜眉梢”找回場子！

【注1】參考百度資料，對著圖片寫的，自己沒種過，描述如果有偏差請多包涵。

【注2】自己填的，當(dāng)?shù)谰呖窗伞Ｈ会嵴f明下，這個劇情不是拖字?jǐn)?shù)，後面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