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闋是獨居。
這個在之前的交談中,張迅已經知曉。
按照老人的說法,其兒女都在外工作忙碌,這裡的狀態就成了空巢。
在張迅的刻板印象裡,這種情況的老人生活理應乏味枯燥而孤單,但是當他進入吳闋的家的時候,這種感覺便消失了。
屋子十分明豔。
雖然是老舊的小區,外表不很好看,但是這種房子似乎也深諳中國古典哲學,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十分含蓄。
牆壁雪白,亮麗,整潔,但是卻也沒有年輕人的居所的那種浮躁,裝修整體以深紅與白爲基調,既美觀又沉穩。
牆壁上還掛著幾幅山水,傢俱實木爲多。
室內也有許多的草木,尤其是靠近陽臺的部分,更是儼然如同個小花園。
平擺花槽,上面還用線吊著些植物,也算手工文藝。
最讓他注意的是,進門之後一堵牆上的一副舊畫。
畫面上既是景物也有人物。
背景是一間茅屋,其中有一方桌案,畫中一位老者正手捧瓦罐,作勢欲將其置於案上,而瓦罐中則插著一支梅花,只露出黑黃的枝幹、淡色的葉片、馨香孤高的幾朵梅。
旁邊還有題字:
“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
張迅雖不是“文藝工作者”但好歹還算“文字工作者”,多少也有了幾分小感觸,心中讚歎不已。
“隨便坐。”吳闋在裡面倒水沏茶。
按理說老人給年輕人沏茶不合禮數,但既然有主客之分,張迅也淡然領受。
客廳裡桌子上鋪著幾張報紙,還有幾本書,張迅走過去好奇地看了一眼,發覺報紙的標頭赫然是人民日報。
他不禁十分詫異,在他的印象中訂這種報紙的都是黨政機關單位的人員比較多,至於那幾本書,封皮樸素,竟然還是英文的,張迅好奇地翻開,驚訝地發現竟然是純粹的外文著作。
而看頁面,已經是被翻過許多遍,其中更有許多筆劃標記。
看得出,閱讀的人態度認真嚴謹。
張迅吃了一驚,這才覺的吳闋多少有了些目標的風範。
“想來也是,幽夢之靈標記的智囊再怎麼說,也不該只是會侍弄花草的大爺纔對。”
張迅心中點頭,在沙發上坐下,然後一扭頭,便驚愕地發現在沙發一角,正躺臥著一隻與沙發顏色很接近的貓兒。
這是隻肥大的橘貓。
躺在沙發上就如同住在華清宮的楊玉環,體態豐腴且婀娜多姿,正斜著眼睛打量著張迅這個不速之客,沒有像其他貓兒那般嚇跑,反而是狠狠地打了個呼嚕。
“呃……”
張迅十分意外,然後實在忍不住本能,伸手過去擼了下。
“呼嚕~”
再擼了一下。
“呼嚕呼嚕~”
再……
眼看著橘貓要炸毛,張迅這才收手。
老人此時端水走回來,看到這一幕,不禁兩眼笑著瞇成了縫隙。
“您這貓不怕生。”張迅笑道。
吳闋卻是搖頭,說:“它的確膽子大些,但是遇到陌生人也照樣會躲開的,更不可能讓人摸,說起來,它倒是對你很親近呢。”
“親近?”
張迅扭頭看它,只覺得這貓似乎要比自己都更要像一個國王。
“不是吧……”
張迅搖頭堅決否認親近這回事。
不過回頭又一想,難不成心靈寶石的被動效果牛到了這種程度,連貓的好感都能提升不成?
另一邊,吳闋卻是已經將客廳的電視打開,屏幕亮起之後,赫然是央視一套,而如今也恰好是晚上七點鐘。
七點鐘有檔節目,叫做新聞聯播。
張迅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新聞聯播了,久到如今看到兩個主持人竟然一個都不認識了。
“怎麼了?”看到張迅眼睛直直的樣子,吳闋不禁問道。
張迅尷尬地笑笑,說:“沒事,就是好久沒看過了。”
吳闋點頭,有些感慨地說:“年輕人的確不愛看了,現在你們連電視都很少看了吧。不過,我還是覺得,年輕人有時間看看,有好處。”
“好處?”張迅不解。
吳闋似乎也很久沒有和他這樣的年紀的人交流過了,老人麼,不禁就有些談興大發,便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國內電視機剛出現那會兒,到了時間,多少人都守著看。”
張迅說道:“那年代娛樂方式匱乏嘛,還有後面的天氣預報,我小時候家裡每天晚上都要看央視的天氣預報的。”
娛樂方式的變化,導致當初那足以覆蓋國民的窗口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說來,那些真正的覆蓋了一代人的記憶的東西,比如金庸的電視劇,比如說經典版的西遊等等,之所以有那麼強大的影響力,也不正因爲這塊小熒幕麼,而如今,窗口多了,熒屏多了,便再也難出現那種真正的覆蓋全體國民的文藝了。
張迅覺得,正因爲娛樂匱乏,才成就了那些傳奇的收視率,並認爲新聞理應如此。
然而老人卻搖搖頭,說:“不僅僅是這樣的。”
“哦?”張迅有些訝異。
吳闋笑了笑,坐在沙發裡,這時候才顯得出老人的情態出來,瘦弱的身子骨繃直,眼睛裡閃著些回憶的光,語氣徐徐地說:“那個時候麼,國家新生不久,百廢待興,趕英超美都還是景願,但是向心力很大,上面傳出條政令出來,下面立馬就執行,當然嘍,這裡頭也有些別的東西,你上學的時候歷史課應該都學過,發生過一些事,所以啊,那時候的人,從上到下,都比較敏感,古時候說都說是草民,民如果是草,那上面的就是風,風一吹,草就得隨著擺動,風往那邊吹,底下的老百姓也要懂得往哪邊傾斜,這個叫方向,也叫路線,傾斜錯了方向,就容易出問題。”
張迅呼吸微緊。
他當然明白吳闋說的是哪些事。
“……那些就不說了,後來國家開始搞經濟,這你也應該學過,經濟麼,就是錢,古往今來,都是大問題,現在往回看,有種說法,說那時候遍地是黃金,指的是機遇,水溝裡的泥鰍,遇著改革的風雨,也就化成了龍,那這個機遇是從哪裡來的呢?”
老人指了指電視屏幕。
聲音如同一口陳年的佳釀:“從這裡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