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彌撒的雲雀兒
從潔白的小碎石路面,慢慢的走向通往人造山谷的曲徑,到處是並不值錢的風信子和紫色的薰衣草。曲徑的盡頭有棵巨大的老橡樹,繞過橡樹有個蓋有白色琴房的小花谷,分不清楚是哪一月的哪一天。在茫茫宇宙中,除了人造的,還是人造的,草木忘記四季的應該有的裝扮,它們只是綠著,綠著。
夜曲依舊在演奏,話題仍舊在繼續,此刻已然輪到了塞繆爾,他在回憶自己的媽媽,在夜曲的伴奏下。
“媽媽喜歡畫插圖,她把它們郵寄給各大刊物,那些插圖大都是母與子的故事。孩子的笑臉,哭臉,撒嬌的臉,媽媽總是擔心我的血管,她不許我吃巧克力,家裡的冰櫃甚至時刻叫人看守著。她總是說‘啊,我的小塞繆爾,我想活到兩百五十歲,在你走後,我再死亡。因爲我無法想象,離開我,你將如何生存。我也無法想象失去我,你是多麼的傷心,所以我想比你活的更長,看吧,媽媽是多麼的貪心……??’(說到這裡,塞繆爾竟然笑了下)媽媽常說:‘今天天氣冷,你最好穿上你的黃色大衣?!S色的大衣是我最討厭的,所以我常常不穿了就偷跑出去,然後放學,媽媽就站在學校門口,抱著那件黃色的大衣,她強迫我穿起來,甚至把她的花圍巾給我戴在脖子上,同學們在恥笑我,那個時候的我是多麼的羞愧,羞愧到忘記去聞媽媽圍巾上的甜蜜味道?!?
十二已經翻來覆去的彈奏第三遍夜曲了,聽著塞繆爾說完媽媽的話,他輕輕的接了下去:“我媽媽那個時候經常這樣說我‘看吧,我的兒子,他總是得意洋洋。’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那麼的得意。記得第一次,我在家裡的牆壁上,畫了縱橫交錯的地圖,媽媽問我是什麼?我說,是給媽媽的花園,於是媽媽找人把那個牆壁整個的拿玻璃套住,那是我給媽媽的第一個承諾,要爲媽媽修建一個屬於我們的花園?!?
潘西看著一直翻來覆去的彈奏夜曲的十二月,他只是聽著,回憶在一頁一頁的翻過,皇宮內的舞會,他弱小的在皇宮內忙活的身影。笑容親切的蓮花夫人,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吧。她風光的嫁給了帝國最興旺的大家族,至聖家族,她的丈夫是除了陛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族長。她是多麼的大膽,在帝國裡,流傳著蓮花夫人主動追求那位族長的浪漫的,羅曼蒂克的故事。然後許多年後,自己成了席書緣的內侍,自己做了承諾,開始走自己的人生。然後,席書緣蒙難,自己背叛,真相大白,大聯盟的崩潰,那位一直站在前面的25歲的聖?扎卡,皇家第一軍事學精英班學生,國家一級機甲駕駛師。懂得十門語言體系的精英,帝國的第二騎士。那個潘西並不恨,甚至有些同情的年輕人,是面前這個彈奏著夜曲的漂亮孩子的哥哥吧?至聖家族完全倒臺,一家人成爲政治犯並被驅逐出境,據說直系親屬,大多都被送到了關押政治犯的流放星,那裡的條件的苛刻可想而知,十多年前,面前這個人還是個少年吧?和塞繆爾差不多大,經歷了鉅變的這個孩子,他有著怎麼樣子的故事?那個始終喜歡穿白色紗裙的蓮花夫人呢?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潘西默默的想,少年上戰場的塞繆爾,少年被流放的十二。還有那個被迫退位的狼狽不堪的馮?贊格威爾?哥塞特?布雷恩皇帝陛下的幼子,才四歲就被迫登基承擔他不該承擔的世界和責任。大人經常說,千萬別去厭惡誰,因爲那樣自己會越來越不自在,所以大人總是在原諒誰。大人教會自己大度,不去憤恨,但是這個世界就是環繞在愛與恨當中的。上神閉了下眼睛,多少個沒有愛的孩子走了彎路。潘西的心裡突然想起席書緣大人的話“我們感到寒冷,因爲溫暖的季節還沒到,等到季節來臨,自然也就暖了。別去找,你找不到,要學會等?!笔前?,我們能學會任何事情,唯獨學不會,學不好等待。
雨似乎停了下來,花葉不堪重負把雨水放到了泥土上,到處碧綠如新,夜曲似乎又緩慢下來。十二月看下面前若有所思的兩個人,突然開口說了一段話:“你們願意收養,降E調嗎?如果可以,那就謝謝了。假如可以,請多給它一些愛,假如無法給它愛,那麼最起碼讓它健康的活著?!?
塞繆爾看下十二月:“爲什麼要把它送給我,你不是很愛它嗎?它對你意義非凡吧?”
十二月笑了下,臉色更加蒼白:“嗯,它和母親養的一隻貓很相似,不過我恐怕無法照顧它了?!?
潘西的心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安,空氣突然寒冷起來。降E調慢慢的站起來,走到塞繆爾身邊蹭了下,也許感覺到塞繆爾並不是個體溫溫暖的物體,於是它轉了身子走到潘西身邊,趴臥下來。
十二看下外面。淡淡的說:“我的時間,不多了。在這之前,請你們不要插話,請聽我說完……??我想告訴你們一個真相,也許,你們會覺得很驚訝,但是這是我對你們收養降E調的報答?!笔A饲俾暎驹诖芭_看著外面。很久之後他輕輕的說:“粉紅彌撒裡,這個花園,這個房間,大概是最安全的了,沒有監控器,沒有竊聽器?!比姞栿@訝的突然擡頭:“爲什麼?爲什麼要有那些東西?”十二月看下他:“請您不要插話……??好嗎?”塞繆爾點點頭。
十二:“一直以來,在這些娛樂船上……??”
潘西突然打斷他的話:“有一個叫‘面紗’的遊戲對嗎?我和塞繆爾很不幸的成爲了他們的賭局對嗎?……??”
十二月的情緒完全被打亂,他驚訝的看著潘西。潘西慢慢走到鋼琴前,他彈奏起一首叫彌撒的鋼琴曲,是的,那曲子叫彌撒。潘西看著面前的兩個驚訝的人微笑了下:“我有兩個弟弟,他們有段非常不幸的人生,因爲他們來自娛樂船,幾個小時前,我聯繫了他們,大概知道了一些真相?!?
十二看著潘西,是的,此刻沒人能看的清楚爲什麼潘西要彈奏彌撒這曲子。潘西沒在意他的目光和疑問,他只是跟著緩慢的,帶著企盼和溫暖的鋼琴聲慢慢的念頌著一支古老的詩歌,潘西的鋼琴聲很溫暖,不同於夜曲的淒涼,悽美,是的,是的,他的曲子是溫暖的。
“祝你長生,歡快的精靈!
誰說你是隻飛禽?
你從天庭,或它的近處,
傾瀉你整個的心,
無須琢磨,便發出豐盛的樂音。
你從大地一躍而起,
往上飛翔又飛翔,
有如一團火雲,在藍天
平展著你的翅膀,
你不歇地邊唱邊飛,邊飛邊唱。
下沉的夕陽放出了
金色電閃的光明,
就在那明亮的雲間
你浮游而又飛行,
象不具形的歡樂,剛剛開始途程。
那淡紫色的黃昏
與你的翱翔溶合,
好似在白日的天空中,
一顆明星沉沒,
你雖不見,我卻能聽到你的歡樂:
清晰,銳利,有如那晨星
射出了銀輝千條,
雖然在清徹的晨曦中
它那明光逐漸縮小,
直縮到看不見,卻還能依稀感到。
整個大地和天空
都和你的歌共鳴,
有如在皎潔的夜晚,
從一片孤獨的雲,
月亮流出光華,光華溢滿了天空。
我們不知道你是什麼;
什麼和你最相象?
從彩虹的雲間滴雨,
那雨滴固然明亮,
但怎及得由你遺下的一片音響?
好像是一個詩人居於
思想底明光中,
他昂首而歌,使人世
由冷漠而至感動,
感於他所唱的希望、憂懼和讚頌;
好像是名門的少女
在高樓中獨坐,
爲了舒發纏綿的心情,
便在幽寂的一刻
以甜蜜的樂音充滿她的繡閣;
好像是金色的螢火蟲,
在凝露的山谷裡,
到處流散它輕盈的光
在花叢,在草地,
而花草卻把它掩遮,毫不感激;
好像一朵玫瑰幽蔽在
它自己的綠葉裡,
陣陣的暖風前來凌犯,
而終於,它的香氣
以過多的甜味使偷香者昏迷……??”
從潘西彈奏彌撒,吟著這個古老的詩歌開始,十二如同被雷電擊打,那強大的電流把他焚燒成焦炭,甚至化成了灰。此刻,他淚流滿面,他跟著潘西的鋼琴聲,背誦聲接了下去
“無論是春日的急雨
向閃亮的草灑落,
或是雨敲得花兒甦醒,
凡是可以稱得
鮮明而歡愉的樂音,怎及得你的歌?
鳥也好,精靈也好,說吧:
什麼是你的思緒?
我不曾聽過對愛情
或對酒的讚譽,
迸出象你這樣神聖的一串狂喜。
無論是凱旋的歌聲
還是婚禮的合唱,
要是比起你的歌,就如
一切空洞的誇張,
呵,那裡總感到有什麼不如所望。
是什麼事物構成你的
快樂之歌的源泉?
什麼田野、波浪或山峰?
什麼天空或平原?
是對同輩的愛?還是對痛苦無感?
有你這種清新的歡快
誰還會感到怠倦?
苦悶的陰影從不曾
挨近你的跟前;
你在愛,但不知愛情能毀於飽滿。
無論是安睡,或是清醒,
對死亡這件事情
你定然比人想象得
更爲真實而深沉,
不然,你的歌怎能流得如此晶瑩?
我們總是前瞻和後顧,
對不在的事物憧憬;
我們最真心的笑也洋溢著
某種痛苦,對於我們
最能傾訴衷情的纔是最甜的歌聲。
可是,假若我們擺脫了
憎恨、驕傲和恐懼;
假若我們生來原不會
流淚或者哭泣,
那我們又怎能感於你的欣喜?
呵,對於詩人,你的歌藝
勝過一切的諧音
所形成的格律,也勝過
書本所給的教訓,
你是那麼富有,你藐視大地的生靈!
只要把你熟知的歡欣
教一半與我歌唱,
從我的脣邊就會流出
一種和諧的熱狂,
那世人就將聽我,象我聽你一樣”
潘西終於彈奏完他的彌撒,他收起雙手,看著十二,十二看著潘西:“這是~雪萊的《給雲雀》,它是媽媽的詩歌,是媽媽最喜歡的詩歌,你是怎麼知道?(他的聲調突然擡高,甚至有些歇斯底里)還,還有彌撒,你爲什麼知道媽媽的習慣?告訴我……??你如何得知?”
潘西站起來看著他:“我想我也許認識你的母親,她是位高貴的夫人,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皇宮給皇后彈奏彌撒,她的聲音甜美,第一次,我知道了雪萊。知道了給雲雀?!?
“你,到,底,是,誰?”十二幾乎一字一頓的說。
潘西看著他,嘆息了下:“我叫潘西,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嗎?”十二的身體晃了下,他突然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多麼熟悉的名字,哥哥瘋了後,經常拿著一根棍子在垃圾堆上吶喊‘叫那個叫席書緣的傢伙來,叫那個叫潘西的叛國賊來,叫那個愛麗絲的賤人來。我警告他們,倘若叫我看到他們,不管在世界那個角落,我會開槍打死他們,那些下賤坯子?!绺缇褪沁@樣說,哈哈~~~~~結果他從很高的地方跳下來,摔死了自己……??啊,別告訴我,你就是那個潘西,那個把至聖家推入地獄的一個脅從者,那個把我們推入地獄的仇人中的一個……??哦,媽媽,我竟然,我竟然叫仇人看到了我的醜態,哦~到底做了什麼孽。爲什麼……??!”
十二嘶叫,吶喊著,他的鼻子,和牙齒,甚至耳朵都慢慢流出一些鮮血,他搖晃著,然後徒然倒下。潘西連忙上去接住他,塞繆爾呆呆看著一切。一切在倉促短促的時間裡發生了,潘西捏著十二的下巴聞了下,有些憤怒和憐惜的說:“該死(他很少說髒話,假如有,這算一句),他服了毒?!?
“怎麼辦?是我們害死了他嗎?潘西,告訴我,真如他所說,是你害了他全家嗎?哦~假的吧?開玩笑的吧,我不相信!”塞繆爾根本無法接受,那麼親切,善良的潘西,會成爲,那個把別人全家害的如此不堪的人的其中一個嗎?不~不~~~~~~~!”
潘西看著塞繆爾,十二的嘴巴里慢慢冒著血,潘西的手上染了不少,他伸出滿是血的手捏著塞繆爾的下巴,幾乎一字一頓的說:“愛我,就相信我。想救他嗎?”塞繆爾點點頭,從那隻黑色的貓開始,他就對十二有種熟悉的感覺,他們是一類人。塞繆爾很矛盾,但是他絕對不想看到別人死亡。是的,相信潘西,相信潘西,一定是誤會……??絕對……??是誤會。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