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雷動天，他在抗擊山口組登陸港島的十番大戰(zhàn)中擔任主力，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所以，最初山口組將他定爲首位刺殺目標，以爲只要做掉雷動天，霹靂堂就會土崩瓦解，然後抗擊山口組的江湖聯(lián)盟將不戰(zhàn)而潰。不過，很可惜，這個決定完全錯誤。山口組遠來是客，而霹靂堂卻是華裔幫會裡最可怕的硬骨頭，強攻不下，反受其噬。山口組派出了三撥人馬，最終無一生還。這些陣仗，你應(yīng)該很瞭解吧？”松本泉接著問。

關(guān)於港島幫派的形勢，很多外行人說的，頗多誇大其辭。

對於內(nèi)行人來說，一切戰(zhàn)鬥全都圍繞著利益進行。

江湖人非常現(xiàn)實，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如果沒有利益糾紛，大家全都和和氣氣，在任何事情上都謙恭有禮。一旦牽扯到切身利益，任何一個堂口馬上就會拔刀而起。

山口組轉(zhuǎn)戰(zhàn)港島，其居心到底如何，全球幫派一清二楚。

港島被稱爲“東方明珠”，是華裔社會與西方世界中間一個最好的跳板，也是中西融合的中轉(zhuǎn)站。所以，無論是政治、商業(yè)、金融、江湖的各個層面，這裡都是風水寶地，不僅僅在亞洲，即使在全球範圍內(nèi)也是獨一無二的。

日本山口組這個幫派十分特殊，從很多公開資料中可知，山口組不是完全的黑道組織，而是擔負著大和民族向全球擴張的先鋒軍的作用。從這種意義上說，無論山口組採用何種方式登陸港島，都會遭到迎頭痛擊。

港島數(shù)十個堂口早就達成共識，放下一切內(nèi)訌，同仇敵愾，迎擊日寇。

松本泉所說的十番大戰(zhàn)，不亞於當年港島手槍隊捨生忘死與日寇開戰(zhàn)的情形。

國家有難，人人不能袖手。

港島的江湖堂口雖然有時候見利忘義、重色輕友，但在愛國這一主題上，卻是絕不含糊。十番大戰(zhàn)前後，各堂口內(nèi)也出現(xiàn)過裡通外國的奸細，一旦查出，立地格殺，即使是那些對幫派有過重大貢獻的元老，也無法將功抵過，必須要人頭落地。

江湖幫派不談?wù)危徽務(wù)x，已經(jīng)把“愛國”融入血液當中。松本泉是日本人，假如他出現(xiàn)在當年十番大戰(zhàn)中，我們絕對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面對面交談，而是生死血戰(zhàn)的仇敵。

江湖幫派依託於政治存在，如果數(shù)典忘祖，就將永遠被同行恥笑。就像當年的天地會、紅花會、青幫、洪幫、漕幫、鹽幫，全都打著愛國的旗號，而不是毫無根基、沒有目標的山賊草寇。

在“愛國”這一點上，雷動天領(lǐng)導下的霹靂堂永遠不會落在人後。在很多公開場合的講話中，他都反覆提到這一點——國家民族爲重。個人生死爲情。如果幫派中的兄弟爲了抗日而犧牲，一定會重重撫卹，使其含笑九泉。這已經(jīng)成爲霹靂堂的幫規(guī)，嚴格執(zhí)行，從來沒有人敢違背。

即使我已經(jīng)離開了霹靂堂，也會終生以此爲榮。

我輕輕點頭，等待松本泉的下文。

“你初到敦煌，我們就已經(jīng)注意你了。”松本泉說，“但是，我看線人帶回來的書面報告和視頻資料，卻始終無法看透你，不知道你爲什麼每天去莫高窟畫畫，從不捲入敦煌當?shù)貛团缮鐖F的糾紛，而且遠離那些人，整天跟一些畫畫的在一起。開始半年，你二十四小時的生活都屬於我的監(jiān)控內(nèi)容，後來，這些內(nèi)容實在乏善可陳，也就沒有跟蹤記錄的必要了。現(xiàn)在，你突然出手，在酒店、醫(yī)院、停車場……我很欣慰，對你的判斷沒錯，你來敦煌，果真另有使命。”

對於松本泉過去做的事，我毫無興趣，因爲他的判斷完全錯誤。

我在蟄伏三年後重入江湖，不是早有圖謀，而是迫不得已。

如果我不出手，顧傾城就有**煩，這是顯而易見的。

“爲什麼不說話？被我掀掉僞裝了？”松本泉問。

他的發(fā)聲位置一直都在變換，從一個機櫃移動到另一個機櫃。

忍者擅長幻術(shù)，這種位置上的變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無法確信。

我放鬆身心，既不在言語上給對方留下可乘之機，也不在精神層面，讓對方探知我的深淺。

“龍飛，該向我說說霹靂堂對於敦煌的圖謀了吧？我相信，玉小姐對此也非常感興趣。”松本泉以爲勝券在握，聲音裡帶出掩飾不住的勝利者氣息。

“玉小姐說，有敵人混入基地，要我下來看看。其它，無關(guān)我事。”我說。

松本泉冷笑一聲，沒有接話。

“你還是現(xiàn)身說話吧，這樣東一句西一句的，我無法理清思路。”我接著說。

我對松本泉十分懷疑，只有等他再次現(xiàn)身，這種懷疑纔會逐步一一落地。

“我就在這裡，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松本泉在最遠端的機櫃後面發(fā)聲。

我站起來，沉默了幾秒鐘，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裡？”松本泉問。

我淡淡地迴應(yīng)：“我去稟報玉小姐，機房沒事，然後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

在奇術(shù)世界中，“精神”無法造假，因爲奇術(shù)高手彼此之間並不通過語言、動作來判斷對方有沒有殺機，而是直接深入對方的精神世界，去窺視對方的“心”。

此刻，我的“心”如同一潭死水，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如果松本泉看到我的“心”，那麼他將感受不到一絲“敵意”。

這一刻，我對他沒有敵意，但並不代表我不會殺他，而是說，他在我心裡連敵人都算不上，只不過是躺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一袋垃圾。根本不用起任何“殺心”，就可以信手除掉，不留後患。

松本泉自視過高，這正是奇術(shù)師們會犯下的最大錯誤。

小錯難免受懲，大錯就會喪命。我知道，松本泉犯下的正是後面一種——大錯。

之前，任何一個輕視我的港島幫派中人都沒有好下場，將軍澳的墳場就是那種人的唯一歸宿。

“很好，很好，這樣回稟她，很好。”松本泉說。

我走到門口，緩緩停住，回頭看著機櫃那邊。

“還有事嗎？”松本泉的聲音傳來。

我平靜地笑著回答：“我只是想告訴松本先生，在敦煌，我並不代表霹靂堂，只是一個普通人。霹靂堂雷先生對敦煌沒有任何覬覦和野心，就算到這裡，也只是參觀遊覽，不會做出危害國家、危害江湖同道的事。我會回稟玉小姐，不必擔心霹靂堂與其爲敵。所以，松本先生也不必擔心，心月無向派跟霹靂堂過去沒有過節(jié)，未來也不一定有交集，大可放心，高枕無憂。”

以我對雷動天的瞭解，他對很多國家政策瞭解得十分透徹，所以屢屢告誡堂中弟子，去大陸旅行觀光可以，但絕對不要抱著任何非法目的進入內(nèi)地。如果有人犯戒，就算警察不抓，他也會將其逐出霹靂堂。

“好，很好。”松本泉漫聲迴應(yīng)。

我走出門，緩步上臺階，鞋跟在臺階上敲出單調(diào)的腳步聲。

上了第四層之後，我穿過地簧門，沒有徑直去見玉狐禪，而是輕輕旋身，巧妙地藏身於門後暗處，只露出眼睛，向外窺探。

松本泉的表現(xiàn)說明，他的身份一定有問題。甚至可以肯定，他就是基地內(nèi)部的奸細，必須馬上除去，否則遺患窮。

現(xiàn)在，我唯一要做的是弄清松本泉的身份，確保不要大水衝了龍王廟。

臺階上並沒有聲音，但我憑著第六感知道，松本泉一定會跟上來，在某些適當?shù)臅r候暗下殺手，一個一個消滅玉狐禪手下的人，把基地變成戈壁無人區(qū)。這是非常可怕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消滅松本泉既是給玉狐禪幫忙，也是幫我自己消除障礙。

我站在暗影裡，並不著急，就像一個穿越叢林多年的獵人那樣，永遠知道野獸會怎樣出沒。

這時候，我正好利用難得的空檔。對自己的思想做一次短暫的整理。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黃花會大將軍就在左近。這種巨大的威脅，容不得半點閃失。我不知道玉狐禪是否還有殺手鐗？如果就這樣拖延下去，她將會變得四面楚歌、孤立無援，身份十分尷尬，隨時隨處，都有可能遭到大將軍的擊殺。

臺階上有了輕微的腳步聲，好像有一隻貓咪緩緩地走上來。

我能聽得清人和貓咪走路時微小的差別，立刻判斷，那正是松本泉。

果然，一分鐘後，松本泉出現(xiàn)在四層的入口，腳步非常謹慎，高擡輕落，只發(fā)出極微小的聲音。

如果我不是有意等他，很可能就忽視了這些微不足道的聲響。

松本泉走進第四層，沒有遲疑，直接走向水晶棺，變成了背對著我的姿勢。

所有的秘密還是藏在水晶棺裡，或者說，是藏在植物人身上，不會被人輕易拿走。

我沒有立刻跟過去，那樣只會打草驚蛇，所以我只是遠遠地看著。

松本泉走到一號水晶棺前面，彎腰向裡面看。他的姿態(tài)非常專注，彷彿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個植物人的身體，而是一本厚厚的書，值得細細翻閱，反覆回味。

此時此刻，我擊殺他的把握在八成以上，百分之百能夠?qū)⑺麚舫芍貍？墒牵矣行┆q豫，因爲這還不是我希望出現(xiàn)的解決之道。我要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掩蓋問題。

我遠遠地看著，松本泉輕輕一縱，竟然躍進了水晶棺裡面。我大爲奇怪，不明白他此舉是何用意。過了五分鐘，松本泉站起來，一步跨出了水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