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剛要開口抱怨,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怔住。
王冬的叛逆之劍已經支離破碎,鋒利的碎片在風雪中四散飛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從帝天的左鎖骨下方一直撕裂至右下腹,半截斷裂的劍刃還深深嵌在血肉之中,傷口周圍抑制不住地浮現出層層漆黑的龍鱗。
帝天面不改色地拔出那截劍刃,鮮血頓時噴涌而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王冬蒼白的臉上。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王冬,暗金色的豎瞳中滿是輕蔑與譏諷,在她震驚的注視下,龍爪猛然發力,將最後的半截劍刃碾成齏粉。
此刻他無比慶幸當年放下了所謂的高傲,潛心學習魂導器的製作技藝。若非如此,今天也不可能如此輕鬆就將王冬的叛逆之劍拆解成一堆廢鐵。
雖然叛逆之劍已經超越了十級魂導器的範疇,堪稱準神器,但其本質仍是按照近戰魂導器的工藝打造的。真正的高階魂導師都有其獨創的作品,絕非僅靠復現他人的設計圖就能被稱之爲九級魂導師。
幾乎所有高階魂導師都會在自己的設計圖或成品中設置自毀機關,而帝天對這套流程再熟悉不過。最可笑的是,王冬這個憨批居然完全照搬牧星給的設計圖來打造這把劍,連最基本的防拆解措施都沒做改動。
正如唐門暗器,一萬年前的圖紙是什麼樣的,萬年後還是老樣子。
他覺得很好笑,所以他當場就笑出了聲,那笑聲讓王冬還握著劍柄的手猛地一抖。
她怔怔地看著帝天舔去指尖鮮血,衝她擡了擡眉峰,眼神裡淬著劇毒般的愉悅。一陣難以抑制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她突然想起初見帝天時的印象──偏執且陰鬱。
俗稱壓抑的瘋批。
當時只是模糊的直覺,對方甚至沒正眼看過她,而現在她終於直面了這份壓抑到極致後爆發的瘋狂。
王冬按在劍柄上的指尖微微發顫,當初與唐三生死相搏時她都未曾畏懼,因爲唐三從始至終都對死亡有著深深的忌憚和恐懼,而她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直到牧星出現,才重新點燃她求生的意志。
可此刻面對帝天,那種久違的寒意再次爬上脊背。這個連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瘋子,即便修爲被龍神禁令壓制在神級之下,哪怕她早已超越普通二級神祇,那雙淬毒的龍瞳仍讓她渾身血液幾近凝固。
她突然想起伊萊克斯曾經隱晦地提醒過她,招惹獸神會有什麼下場,但當時她卻不以爲然,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那些警告的分量。
所以星到底爲什麼非要和這種傢伙混在一起?這也太危險了吧?
“……”霍雨浩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些年他什麼場面沒見過?不好意思這場面他是真的沒見過。
他顫巍巍地擡起手,握住了胸前的金色龍鱗吊墜。他要怎麼跟老師描述這個場面?跟她說您的零元購在毆打我的昂貴義父嗎?
這麼說好像也不太準確,因爲王冬看上去纔像是要被毆打的那個。
眼看著叛逆之劍被拆成了支離劍,牧星突然產生了一種疲倦以及厭煩的情緒,老登是從神界中樞觀測到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太滋潤,所以特意留了一條比格犬給她添堵嗎?天吶,王冬,要不你改名叫多棟吧。我真的沒空陪你鬧了!
她見過很多被複仇意志支撐起的人,他們的靈魂總會在復仇達成的那一刻崩塌。所以她曾經衷心地希望王冬在復仇成功之後,仍然能找到自己生存在世界上的理由。
但不包括給她添堵。
“你要是不教訓她,我可要教訓你了,崽。”金龍王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此時看到他另一個崽受傷,更是氣到差點頂號上線。
伊萊克斯難得保持了沉默,他暫時不打算髮表任何意見,畢竟先動手的那方總是理虧的,更何況帝天現在的模樣看起來確實傷的挺嚴重的。
當然嚴不嚴重他自己心裡有數。
“有什麼想說的嗎?我會根據實際情況決定能不能給你報工傷。”牧星現在處於一種“好氣哦但還是要保持微笑”的狀態,她倒不是出於風度才保持微笑,只是習慣用這種表情來表達所有負面情緒。
簡單來說就是笑一下算了,但眼下就不是能一笑泯恩仇的時候,金龍王還在虎視眈眈地等著頂號代打。
“老師,是王冬先動手……”
“他們還沒到口不能言的程度。”牧星冷聲打斷霍雨浩,嚇得他渾身一顫。他已經很久沒體驗過恐懼的感覺了,畢竟這些年來他鮮少見到牧星如此動怒的模樣。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帝天只覺得多說一句都顯得多餘。
“纔不是呢!”王冬帶著哭腔喊道,她表面上看起來沒受什麼傷,但嘴角已滲出血絲,“明明是他嫉妒我有你給的龍鱗鑄劍,而且……而且他還說了那種對你……反正很不堪入耳的話!”
伊萊克斯自認不是八卦的鬼,但他此時真的很好奇,到底能有多不堪入耳,才能讓王冬對同一陣營的,姑且算是同伴……刀劍相向。
吃瓜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天性,金龍王也不例外,反正帝天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霍雨浩自然是不信的,他覺得王冬是在找藉口撒謊,畢竟他那昂貴義父平時對他的老師如何,他和符瑞有目共睹。
“……”牧星尋思著該不會是什麼“王與我,共天下”這種謀逆之言吧?在她看來唯有這種話纔算得上大逆不道。
但下一秒她就否定了這個猜想,她和帝天都不是會半路開香檳的憨批,更何況她不過小憩片刻,陣營裡竟已鬧到自相殘殺的地步。
“一派胡言!”帝天冷冷地駁斥道。
“那你敢當著她的面再說一遍嗎?”王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牧星依然用審視的目光望著帝天,霍雨浩暗中攥緊了拳頭,換作是他,此刻定會矢口否認,畢竟僅憑王冬一家之言,又如何能輕易給帝天定罪?
金龍王豎瞳中殺意翻涌,只要王冬敢說出半個不利於他兩個崽的字眼,他絕對會當場頂號活撕了她。
就連伊萊克斯都用不贊同的目光望著王冬,這孩子未免過於不識大體了,雖然他平日總與牧星有著數不清的爭執,但他終究不願看到這個逆徒在勝利前夕與重要盟友之間產生難以修復的裂痕。
只是眼下除了冷處理這種方式,就只能看其中一方如何破局了。
帝天大步行至牧星面前,傷口被大幅度的動作牽動,劇痛讓他身體猛地一晃,單膝跪在冰冷的凍土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濃烈純粹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仰起頭,迎上牧星審視的目光,帶著將自身所有都坦然交付於她裁決的孤注一擲。
“我在私下和別人說過的話,沒有一句是不能當面和你說的,如果你想聽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再說一遍。”
“……回去再說吧。”其實也不是很想聽。
帝天微微側了側頭,將那深可見骨的傷痕更加清晰地暴露在牧星的視線下,彷彿那不是傷口,而是勝利的勳章。
無論其他人怎麼想,伊萊克斯只覺得這段發言可以寫進《權臣是如何發跡的?》這本書裡,這實在是太特喵的經典了!
反正他和金龍王都寄居在牧星的精神之海內,他們遲早會知道那未盡之言的內容。
不過在此之前他真的很想跟王冬說孩子你和帝天不是一個賽道的,無論是權鬥還是宮鬥你都註定一敗塗地,你看你這不又掉進坑裡了?要不你去試試看能不能拿到銀龍王的神核,或許還能刷一刷牧星的好感度。
原來是用這種方式解決的嗎?真是太厲害了!霍雨浩震驚得無以復加,所以說真誠纔是永遠的必殺技嗎?
“這你都不在乎嗎?”王冬從未有過如此挫敗的感覺,在她終於意識到越界的必要前提條件是某人縱容之後。
“我好像從未真正瞭解過你,你在下界挑起人類與魂獸的戰爭,煽動帝國之間的紛爭,多少無辜的生命因此逝去,將來你要如何面對你母親?”她終於鬆開了那半截斷刃,“我不明白,你明明和人類相處了四千多年,爲什麼現在又表現得對他們毫無憐憫?”
“照你這麼說,我那司掌毀滅的神王父親定然會對我的所作所爲大加讚賞咯?”牧星冷笑不止,“何況招來戰爭的不是人類自己嗎?總是在慾念裡反覆掙扎、爭鬥,把周遭的一切都捲入,燃燒殆盡,這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至於你的問題,我已親身經歷過、驗證過。很遺憾某些人類的卑劣品性和短暫脆弱的生命實在難以使我共鳴,僅僅是數十年的相處就讓我感到無聊至極了。如果把他們認作同類,那我真正的同族又交由誰來拯救?”
“抱歉,我又給你添麻煩了。”王冬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她突然想起霍雨浩不久前對她說的那句話——不要因爲自己的愚蠢給對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她一時上頭渾然忘了,或者說她根本沒把霍雨浩的提醒放在心上。
“你知道就好。”牧星並不領情,不過惱怒歸惱怒,她還是會不遺餘力地榨乾對方最後的剩餘價值,尤其是在對方心懷愧疚的時候,就是提要求的最好時機。
“本來我是打算讓他去拿銀龍王的神核,可誰知你把他傷成這樣……”
“不是,你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打算?!”伊萊克斯在她的精神之海內質問。
帝天金色的豎瞳微微擴大,隨即閃過一絲瞭然,這確實是個擺脫這個麻煩的好機會。
“我會拿給你的!”果不其然,王冬被這麼一激,更不願讓牧星看出自己的狼狽,她倔強地抹去臉上血漬就要振翅而起,卻在起身瞬間僵住,因爲那柄慣用的長劍早已碎成一地殘渣。
她張了張嘴,喉間泛起鐵鏽味的苦澀。
牧星忽然俯身,背後張開的龍翼如垂天之雲緩緩收攏,將帝天攏在翼下。龍翼外側的金色紋路在雪地反光中流淌著熔巖般的光澤,內側則灑下如同鱗粉般的治癒微光。
“你今後再想要我的東西,可不能了。”她一向是懂得如何誅心的,對她而言,一切都是武器,只不過有的是戰場上的武器,有的是社交場上的武器,武器就是拿來廝殺的。
“這就有點欺負小孩子了吧?”伊萊克斯輕嘆,不過抱怨歸抱怨,至少這一次,他沒有站在王冬那邊,也沒有阻止她如同飛蛾撲火般奔向接近死亡的命運。
“說什麼傻話呢,伊萊克斯卿!”金龍王倒是很滿意他崽的表現,“但凡她有半點偏向那個小鬼的可能,那不就跟我那個姐妹一樣蠢了嗎?”
“但是那孩子看起來很難過,她那麼喜歡你,你對她未免太殘忍了。”伊萊克斯沒有理會金龍王的落井下石,他多少有點推己及人了。
“你在這裝什麼好人?她挑起紛爭的時候,也沒見你阻止她!”金龍王繼續喋喋不休,“我的崽可不能白白受傷,你說要是她和唐三同歸於盡該多好,不過現在當個耗材也算物盡其用。”
“好吵啊你們!給我安靜點!別忘了神界中樞現在是誰在盯著,她未必會死,但如果能讓毀滅神王再次下場那就再好不過了。”牧星一向是能外包就絕不親自動手,反正現在神祇不得干涉下界這條規則也形同虛設了。
怎麼龍神的禁令就沒有半點空子能鑽呢?
“所以你不問問他到底在王冬面前說了什麼嗎?”伊萊克斯迅速換了個目前他最關心的話題。
“這麼想知道你自己去問……老登我不是說你!”一道金光從牧星眼前閃過,金龍王暫時接管了她的身體……
“速戰速決,我會幫你拖住她的。”真難得啊,倆老登居然能爲了吃瓜達成一致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