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著莫天悚遠去的背影也有些感動,過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莫天悚哪裡是在說範書培該如何治軍,分明是在說他不能唯纔是舉!孫策僅得三分天下,尚能不嫉張昭,他廣有天下,富有四海,難道比不上一個古人?莫天悚說的前後兩個“私心”含義顯然是不一樣的!怪不得他今天的“大哥”喊得如此親!這一招回馬槍殺得不著一點痕跡!是不是該同意莫桃去海邊呢?可想是這樣想,他一個人在梅林中佇立良久,卻怎麼也難下決心。
歷勇走過來,輕聲道:“外面天寒,萬歲爺請愛惜龍體。”
皇上忽然問:“你說說三爺莫天悚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歷勇一愣,小心翼翼道:“奴才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他表面世故滑稽,實際上卻敢爲人所不爲,率性任意,故世多毀言。”
皇上仰頭看著天邊,輕聲道:“朕覺得他這次回來,和從前很不一樣了!”
歷勇低頭道:“任何人遭逢大變,必定會有所改變。小兒歷瑾當年有幸和三爺一起出使西域,親歷哈實哈兒之戰(zhàn)。回來後曾經(jīng)說過,若三爺願意,絕對可以橫掃整個西域,根本由不得僿依德出來猖狂。”
皇上失笑道:“歷瑾似乎很不滿意僿依德!可他見也沒見過僿依德啊!”
歷勇立刻非常緊張,跪下叩首道:“奴才胡說八道,罪該萬死,萬歲爺千萬別放在心上。”
皇上搖頭道:“你起來。朕又沒說你什麼!朕知道歷瑾是爲哈實哈兒出過力,不願意看見哈實哈兒滅國,隨口發(fā)的牢騷。”
歷勇起身尷尬地道:“萬歲爺真英明,一猜就猜出來。”
皇上暗忖莫天悚在哈實哈兒以弱勝強,大敗圍城聯(lián)軍,被整個西域尊爲“戰(zhàn)神”,一擡出名號,大小國家皆俯首稱臣,連素來不服王化的撒馬兒罕和哈烈這樣的霸主也不例外。一趟出使,輕輕鬆鬆就帶回十多個國家的使節(jié),橫掃之語只怕不虛。若有圖謀,該留在西域發(fā)展纔是,這次幾個棘手問題都是他幫忙解決的,就聽他的該沒錯吧?再說羅天能掐會算,也提議範書培怕有某種玄機,他更不該反對!算是爲自己找到一個臺階,不用再考慮是否讓莫桃去海邊的問題。
因爲知道範書培不願意去漳州,皇上還算是滿照顧他的,翌日下旨讓範書培去杭州,“不解部務(wù),總督浙江、福建、廣東諸軍,便宜行事,以平倭賊”除範書培以外,又提拔原夏錦韶手下的陳淶駐漳州任福建海道,再調(diào)浙江按察副使湯時哲駐寧波任浙江海道。何西楚原系冤枉,即日起追復(fù)品級,發(fā)還被抄家產(chǎn)。項重雖未通敵,然作戰(zhàn)不利,導(dǎo)致倭寇多年未絕,官降兩級,任副總兵,去範書培軍中聽令。不過,這一系列的調(diào)整並不包括成花。成花依然在海州府沒動地方。
左仕路下朝後就令衙役提夏錦韶過堂。夏錦韶不知天象已變,還想狡辯!左仕路一支令箭扔下,頓時打得他皮開肉綻,哀號連連,再也硬氣不起來。
莫桃又在人羣中聽審,雖然還沒聽見夏錦韶招供,卻也知道夏錦韶是再不可能翻身了,轉(zhuǎn)身離開。走一半就碰見一隊衙役鳴鑼開道,乃是包宗謙坐著轎子走過來,連忙閃在路邊迴避。
不想包宗謙的轎子停下來。包宗謙下轎來熱情地和莫桃打招呼。莫桃?guī)缀醪徽J識他,很是莫名其妙的,只好寒暄客套,隨口問他去哪裡。又不想包宗謙告訴莫桃,他是去大理寺找左仕路的。空印文書失竊案和夏錦韶案其實是一案,應(yīng)該合併審理。
莫桃莞爾,客套幾句以後拱手告辭。
回去就聽說杭誠來了,忙去客廳見他。就見杭誠喜氣洋洋的。甚是不解。杭誠告訴他,戶部今天終於清靜下來,他是受玉姑的朋友關(guān)嘵冰之託,特意前來提親的。
莫桃一聽頭就大了,暗忖不知道昨天莫天悚進宮和皇上說了些什麼,事情突然間就急轉(zhuǎn)直下,本來萬事順遂,偏偏要夾這樣一件尷尬事。若答應(yīng),非得被莫天悚埋怨死,若不答應(yīng),何亦男那裡交代不過去。幸好明天就要離京!支支吾吾胡亂敷衍幾句,將杭誠送出府門,急急忙忙收拾行李。看見他們在南苑打的那二十多張狐貍皮,是有些心疼莫天悚不穿皮裘。暗忖這事需得倪可出面莫天悚纔不會拒絕。便抱著一大堆皮子去找倪可,請倪可幫忙拿去製成衣服,出面送給莫天悚。
莫天悚不像莫桃清閒,也不像他容易放棄,只不過是看見左仕路打了夏錦韶一頓板子就覺得滿足。他是不好意思毛遂自薦,纔將所有人都否定掉,提議範書培就因爲範書培和夏錦韶勾結(jié)已乃人人都知道的事實,皇上不治罪說不過去,再說範書培乃是明顯草包,絕對不堪大用,對目前的結(jié)局其實是很失望的。看皇上寧願用有罪草包也不願意用他們,也甚是寒心,並不覺得範書培真能驅(qū)除倭寇,依然不想就此便放棄。
忙碌一整天,把京城的大小事情都安排妥當。將田慧和北冥都調(diào)回去,準備明年開年後就朝廣東廣西發(fā)展,爲日後做些鋪墊。京城交給谷正中看著,不過不很放心他一個人,又將何戌同留下。
何亦男剛知道朝廷的平反令,又知道侄子將留在京城,非常高興,特意跑來泰峰感謝莫天悚。何戌同卻幾句話就將姑姑打發(fā)走,纏著莫天悚說還想跟在他身邊。莫天悚打趣道:“你是不是還沒斷奶?”何戌同還想再說,凌辰敲門進來,他只好出去了。
凌辰低頭道:“三爺,求你幫我寫一封薦信給項重,我想去海邊從軍殺敵!”
莫天悚大驚,起身轉(zhuǎn)到桌子前面,拉著凌辰的手道:“你不幫我了?凌辰,我最近忙生意,可能疏忽你。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就說出來。”
凌辰道:“三爺誤會了!我沒照顧好鳳飛大少爺,你們都沒說我,但我實在是沒臉再繼續(xù)留下來。你就讓我走吧!”
莫天悚輕聲問:“你是不是在南苑玩得不痛快?這都怪我考慮不周詳,原本是想讓你去散散心的。”
凌辰突然翻臉大吼道:“你別以爲你什麼都知道!你不幫忙寫信就算了,我自己去找項重!”轉(zhuǎn)身就想走。
莫天悚急忙一把拉住他,嘆息道:“你若是想去從軍,那就去從軍吧!只是別忘記我們大家!”
凌辰低頭道:“對不起,三爺,我沒想對你吼的。八風(fēng)中薰風(fēng)武功雖然不是最好的,卻是最機靈的,可做領(lǐng)隊。”
莫天悚拍拍凌辰的肩頭,點頭道:“我明白,我明白!你等我片刻。我這就寫薦信。”放開凌辰,回到桌子後面去寫信。
凌辰忽然又擔心地道:“萬歲爺無論如何都不要二爺去海邊,就連成花也不肯重用,我去找項重會不會不妥?要不,你給歷瑾寫信吧!”
莫天悚搖頭,淡淡道:“所有能說的話我都已經(jīng)說盡了,萬歲爺還要猜忌,就讓他猜忌好了!薊遼苦寒,又沒人照應(yīng),不比閩浙有不少我們自己的人,氣候你也比較習(xí)慣。回去我就和北冥田慧說,放棄廣西,先發(fā)展福建和廣東。有事情你就去找他們。追日管著揚州、蘇州、杭州那一片,若在浙江有事情你就去找他。”
凌辰很感動,猶豫片刻,將三千兩銀票放在桌子上,輕聲道:“我花錢一直大手大腳的,掙得雖不少,但用得也很快。這麼多年,就只積攢下這三千兩。三爺幫我?guī)Ыo小妖,算是我給她的嫁妝!”
莫天悚不禁擔心得很,皺眉叫道:“凌辰,這我可要說你!銀票你自己拿著用。難道小妖出嫁,我還辦不起一份嫁妝給她?這些你儘可以放心,回去我就叫大嫂幫忙,好好給小妖物色一個老實本分的人。絕對不會委屈小妖!”將銀票硬塞回給凌辰。
凌辰笑笑道:“三爺放心,我還沒打算輕生。小妖已經(jīng)沒有一個親人,榴園就算是她的孃家,三爺給她準備嫁妝是應(yīng)該的。不過我是小妖的兄長,同樣應(yīng)該給小妖準備一份嫁妝。銀票你就幫忙帶給小妖吧!”
莫天悚還從來沒見過凌辰爲誰這樣敲釘鑽腳,只好收下銀票,看凌辰一眼,傷心地道:“鳳飛沒了,我也很難過,但這真不是你的錯。其實你完全可以回去找小妖的。鷹飛雖然改姓,但桃子說”
凌辰搖頭,打斷莫天悚的話道:“三爺,不要再說了!我當初就對二爺說過,和他沒關(guān)係。我沒有自暴自棄。再怎麼說,我也比那些只喜歡做奴才的海戶強,是不是?我聽人議論,說你的驥睿伯是用銀子買的,鳳飛不該蔭五品都禁衛(wèi)。哼,從前的功勞沒人還記得也就罷了,老子另外去打一個大大的功名給鳳飛,看誰還嚼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