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沈毅堂說了句什麼,春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許是心中裝著事,微微有些心緒不寧。
一擡頭,卻見沈毅堂正瞇著眼瞧著她。
春生看了他一眼,只將馬車的簾子微微挑開了一道縫隙,將視線投放到了馬車外。
隨著天色見起,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地開始多了起來,只瞧見兩旁各式各樣的鋪子陸陸續續的開了起來呢,還是要屬早點鋪子人最多,有的直接在街道上就搭起了攤位,坐在露天的街道上吃餛飩。
春生只覺得這樣的場景既陌生又熟悉。
她雖自出生以來就是在鄉下的莊子里長大的,但小時候偶爾也曾隨著爹爹陳相近一同到縣城裡去購換東西,陳相近偶爾也會領著她一同,就像現在這般,坐在街道上吃碗餛飩,或者吃碗陽春麪之類的。
她那個時候人小,又鬼靈精怪,說出的話兒一套一套的,逗得早點鋪子的老闆娘一個勁兒的誇讚她,碗裡的餛飩都要比旁人的多上好幾個呢。
那會兒是如此的自在愜意。
可是自從進了沈家當差以後,就極少的出過府了,每兩個月回一趟家,大多數只在馬車裡瞧見過外頭的世界。
春生一直盯著外頭瞧著,道著一絲新奇,一絲期待,想著不用多久,自己或許亦曾迴歸到這樣的生活裡,心裡頭直有些複雜。
沈毅堂亦是湊了過來,隨著她一道往外看了一眼,嘴裡卻是對著她道著:“瞧什麼呢···”
頓了頓,又挑著眉道著:“竟然敢不搭理爺···”
還未待春生回話,忽然間又道著:“爺還未用過早飯呢,陪著爺一道——”
說著便將馬車叫停了。
隨行的楊二立馬上前,走到馬車跟前,問著:“爺,可是有何吩咐。”
沈毅堂垂著目,瞧了春生一眼,只挑開了簾子指著街道一家麪點鋪子,隨口道著:“就在這裡用早點!”
楊二順著沈毅堂指的方位瞧了過去,頓時一愣,只見哪裡是什麼麪點鋪子,不過就是在街道旁搭了個臨時的竈臺,一個老爺爺與一個老婆子正佝僂著身子只忙活著,旁邊一個十歲左右幫著辮子的小丫頭隨著打下手呢。
街上搭著三四張方形的桌子,桌子四周各擺著一條木長凳。
每張桌上零零散散的坐著一到兩個客人,正在用早點。
到這裡用早點?楊二隻有些驚訝連連,只知道自家主子這又是唱的哪一齣,不過,那沈毅堂歷來說一不二,楊二雖心中有些納悶,嘴上卻是極爲麻溜的應著:“好嘞,小的這就前去打點——”
想著馬車上還坐著一位,怕是得要陪著一道,遂領著兩名隨從一道過去,只將正在用早點的一行人全部打發走了,將整個攤位清空出來,又來到那一對老翁跟前,只從懷裡摸出了一錠銀錠子隨手賞給他們,嘴裡吩咐著:“咱們主子可是貴人,待會精心招待著···”
那一對老翁早被這一行的陣仗給驚得戰戰兢兢的,知道定是些個貴人,哪裡得罪得起,哪裡敢造次,皆是唯唯諾諾的點頭哈腰,又瞧著被打賞的這一錠銀錠子,隻手腳麻利的忙活了起來。
春生亦是被沈毅堂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著呢,不過歷來亦是知道他是個隨時起興便不管不顧的性子,想起一出便是一出,這世間只有他想做的事兒,還沒有他做不了的事兒。
與他相處了這一陣,他便是做出任何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兒,她都不覺得驚訝了。
只春生沉吟了片刻,輕聲的對著他道著:“奴婢···奴婢已經用過早點了,爺···您用吧,奴婢吃不下了。”
沈毅堂挑眉,道著:“方纔爺見你瞧得眼珠子都將要掉下來了,口是心非的小東西···”頓了頓又道著:“便是用過了,也得再陪著爺一起用一道。”
說著便吩咐外頭的蝶依、小蠻過來伺候。
自己大步便下了馬車。
蝶依與小蠻兩個忙上了馬車,小心翼翼的將春生給扶了下去。
雖春生已經被那沈毅堂給收用了,但還未曾擡舉,在加上她年紀尚小,便仍做丫鬟裝扮,頭上還是挽著與從前一般無二的鬢髮,並未挽作婦人鬢。
只衣飾是後沈毅堂提議命人在有名的裁縫鋪子量身定製的,儘管春生挑著素淨些的,到底依舊不失華麗。
春生本就生得玉面芙蓉之姿,又加上沈毅堂這一行於這喧囂的市井之中本就顯得咋眼,春生隨著打從馬車裡一出來,便瞧見四處的行人都紛紛看了過來,周圍陡然安靜了下來。
只瞧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被丫鬟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她微微垂著眼,低眉赦目,只瞧見生得面若桃瓣,頸如細瓷,身上穿著件藕粉色的褙子,水紅色的衫裙,裙襬下探出一小截凌白色蘭花圖案的小繡鞋,身姿妖嬈輕柔。
雖後又用袖子微微遮住了半張面容,瞧不出具體面相,可是那種欲遮欲掩的姿勢,只覺得有種欲拒還羞的嬌媚之態,瞧得人心癢癢的。
衆人瞧這陣仗,瞧這裝扮,猜想著定會是哪家大戶人家裡出來的小姐吧。
大家是何猜想,春生並不得而知。
只坐在沈毅堂身側,瞧見不知何時,桌上密密麻麻的已經點上了好些早點,又不只是早點,還蒐羅了許許多多的小吃食,有餛飩,有面點,有豆子粥,還有一小碟春捲,油酥餅兒,重陽糕,還有一份炸得酥脆的臭豆腐,都是些元陵城中最爲尋常的食物。
春生瞧見這麼多食物,有些有些吃驚,見那麼多式樣的,大部分都像是姑娘家貪嘴的零嘴似的,瞧了心中不由一動。
起先坐在這裡,還有些不大自在,可是她坐在裡頭,被他擋住了大部分視線,蝶依、小蠻兩人又站在隨後,只將她團團圍住了,便慢慢的開始鬆懈下來。
沈毅堂舉著筷子給春生夾了一道春捲,又夾了一隻餛飩,便又放下了筷子,只盯著春生道著:“你多吃些——”
不是他要吃的麼,怎麼反倒是變成她吃呢。
春生微微擡眼看著沈毅堂,卻見他不斷聳動著鼻尖輕輕嗅著,微微皺著眉,一副沒有食慾的樣子。
春生順著往桌子上瞧去,只瞧見他的右手側位置明晃晃的擺放了一道臭豆腐,空氣中隱隱臭味繚繞。
春生心下一動,只低頭將春捲及餛飩都吃完了,末了,難得主動親自爲他夾了一道,只伸著筷子,夾著一塊臭豆腐放到了他的碟子裡,道著:“爺,您也吃——”
沈毅堂看了看碟子裡的臭豆腐,又看了看春生一眼,面上有些怪異。
一時,只以爲春生是故意的,卻見春生睜著水潤的眼,定定的瞧著他道著:“這豆腐外酥內嫩,聞著雖不咋地,但是味道卻極好,爺可以嚐嚐——”
沈毅堂只有些狐疑,可是一時瞧見春生巴巴的瞧著他,那雙軟了水的眸子,亮晶晶的,看得心軟軟的,沈毅堂一時不忍拒絕。
只皺著眉,舉起了筷子,幾乎是屏吸著將那一整塊直接一口放入了嘴裡,隨即,瞇起了眼,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那面上的表情活像是吞了只蒼蠅那般難受。
身後的楊二在一旁嚥了口口水,立馬到鄰桌將茶壺提到了手上,隨時準別待命著。
春生瞧了,雙眼不由彎了起來。
一時,沈毅剛嘴裡的剛嚥了下,春生復又夾了一塊放到了沈毅堂跟前的碟子裡,嘴裡緩緩地道著:“既然爺喜歡,就再嘗一塊吧···”
沈毅堂只定定的瞧著春生,半晌,終是又舉著筷子夾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這一道,沈毅堂難得沒有對著她動手動腳,亦是沒有對著她摟摟抱抱,只抿著嘴坐著,捱得遠遠地。
一路上一直繃著一副臉。
春生瞧著,時不時的將馬車的簾子掀了起來,然後伸著手望著鼻尖出輕輕扇著,或者將手撐在窗子前,藉著撐著下巴的動作,遮住了鼻子。
春生心中想著今日這一遭,原來那渾人竟然那樣討厭吃臭豆腐,又想著往日裡都是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卻不想竟然也有今日這個時候,瞧見他那一番吞了蒼蠅似的表情,春生心中便有些快意。
沈毅堂瞧見春生那一臉嫌棄又得意的模樣,不由暗自咬著牙,少頃,只長臂一伸,就將人一把撈到了跟前。
春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半晌,只輕輕的掙了掙,見那沈毅堂直握著她的手臂不鬆手,春生低著頭,嘴裡道著:“爺,您鬆手,奴婢···奴婢有些熱,想要坐到窗子前吹吹風···”
邊說著,邊不時伸著細嫩的手指頭扇了扇風。
沈毅堂咬牙切齒,他哪裡不知道,她哪裡是熱了,她分明就是···
沈毅堂忍了忍,將要開口說話,卻見春生猛地看著他道著:“爺,您可別說話——”
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沈毅堂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