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縱身躍進游泳池中。本來很平靜的水面立刻被他攪得波瀾迭起。

週末來威爾士游泳的人很少，此時，整個池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在遊。巴桑要加班，無所事事的他便一個人來到這裡游泳。

一入水，他便很快沉到了池底。他的雙腿擺動著，用海豚泳的姿勢向前滑行。池底的方形馬賽克貼著臉向後移動著。他用力擺著腿，他覺得自己像一條魟魚一樣在水底滑行著。

他很快就劃出去五六米的距離，他看到了池底的一個蓋著柵欄的排水口。在排水口附近，有人用記號筆在瓷磚上塗了幾個字。因爲被清洗過的緣故，字跡已經(jīng)變得模糊，但還是能夠辨認出來：“丁xx去死！”

他決定用仰泳的姿勢出水，於是就把身體翻轉(zhuǎn)過來，面朝上，繼續(xù)滑行著。因爲“全反射”效應(yīng)，從他的角度看去，水面出現(xiàn)一個大大的圓圈。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正置身在一口井裡。圓圈的裡面是岸上的景物，連同那個坐在高椅子上的救生員一起，統(tǒng)統(tǒng)向著圓心傾斜著。圓圈的外面則是水底馬賽克的影子。這個圓圈隨著水面的波動不停地晃動著，以至於某一個瞬間，他覺得那個救生員就要掉進水裡了。不過，那個一動不動的救生員似乎在朝他微笑著。

他的頭漸漸露出水面，他用仰泳的姿勢游到了對面，一個翻身，然後就開始發(fā)力遊自由泳。他遊得很暢快。他一會兒遊自由泳，一會兒又換做海豚泳。池水發(fā)出很大的浪花聲，在空曠的透明的天花板下回蕩著。不知道遊了多少個來回，他覺得四肢漸漸變得沉重，於是又繼續(xù)用蛙泳遊了一會兒。他體內(nèi)的能量慢慢地消耗著，一點點轉(zhuǎn)化成熱量，順著他的身體排放到了水中。

這時，游泳池裡漸漸又來了幾個男女，大家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各自遊著。這時，安德魯已經(jīng)不再想遊了，於是他上了岸，來到淋浴房衝了個熱水澡，隨後就打開桑拿浴室的門走了進去。

高溫的蒸汽刺刺地從炭火上冒出，很快就使得汗蒸房裡熱浪逼人。他把浴巾鋪在木製的牀榻上，無力地躺了上去。

他很快就大汗淋漓了。他渾身的毛細血管都打開了，熱血奔涌。他的大腦也開始飛快地運轉(zhuǎn)起來。他閉上眼睛。

一個人落入冰冷的井水中。他先是快速地下沉，然後漸漸地減緩了速度。在他的周圍激起了無數(shù)的白色的氣泡和一股血紅色的暗流。從井口灑下暗淡的月光，月光使得那些氣泡呈現(xiàn)出怪異的色澤。這個人的口鼻處冒著氣泡，他緩緩地翻了個身，掙扎著向上游去。他穿過漫長的黑暗和寒冷，漸漸透過了井水，圓圓的井口仍然很遙遠。他的周圍，被溫暖了的井水緩緩地上升，另一股冷水自下而上形成對流，他的生命因而正慢慢地毫無希望地散發(fā)出去。仇恨、驚恐、悵恨、遺憾也慢慢變得慘淡，變得無味。就在最後一絲希望在閃耀中搖搖欲墜的時候，他用盡力氣，在井壁的苔蘚上用指甲刻下了一個名字。

安德魯猛地坐了起來。

此時，八千公里以外的拉尼翁正值中午。在那間乳白色的辦公室裡，馬可正和米歇爾交談著。

米歇爾說：“馬可，儘管我希望你也能回到中國去度過一個愉快的聖誕，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在法國或者其他地方自由地選擇。畢竟，聖誕期間，所有的工作……”他豎起右手，然後把它放平，向左下方比劃了一下，同時吹了一聲口哨，“所有的工作都去他的！”

“謝謝你米歇爾，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計劃。”

米歇爾瞪大眼睛問道：“是什麼計劃？”

“我想借機去德國、盧森堡、比利時去看看。”

“是個不錯的計劃。我正好有一本書，”米歇爾一邊說，一邊拉開抽屜在裡面翻找著東西，“裡面提到如何由拉尼翁出發(fā)，如何選擇交通工具經(jīng)過幾個國家到德國的柏林。”他繼續(xù)翻找著。

“會經(jīng)過哪些城市呢？”

“布魯塞爾、科隆、漢諾威到柏林，然後從柏林到慕尼黑，再到……哦，找到了，是這本書。”米歇爾把一本厚厚的彩印旅遊指南遞給了馬可，“然後從慕尼黑經(jīng)過斯圖加特、法蘭克福返回巴黎。你知道嗎，這個暑假我的外甥剛剛沿著這條路線周遊了西歐。”

“是個不錯的建議，米歇爾。如果時間充分的話，我會按照這個路線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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