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夜涼涼一眼看了過來，那眼神十足的威懾，曹榮心裡一驚，冷汗嗖嗖的就下來了。
偏何滿枝這時醒了過來，伏地便求道：“陛下，臣……臣妾在幽蘭殿住得很好，並不需要再興師動衆搬遷至別處……只是，只是……”
她聲音怯弱，平靜下來時，便有如奶貓兒踩在棉花上似的，聽著說不上來的柔軟舒服，此刻便是壯著膽子乞求，任誰聽了都要生出一分憐惜。
她說得極細極輕極慢：“陛下，微姐姐方纔不慎扭傷了腳，臣妾想搬過來親自照顧微姐姐，等微姐姐好了，再搬回去……還請陛下恩準……”
李玄夜淡淡一笑。
何滿枝又是一怔，他的笑十分好看，她分辨不清這笑是嘲弄，還是冷漠，還是別的什麼，可她想，那還能怎麼樣呢？
就算是不好的笑，她也認了，畢竟比起外頭那些動不動就拿喬使壞作踐她的高門大族來說，能被皇帝陛下冷冷一笑，也算是一種福氣了。
趙昔微也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何滿枝。
這是在做什麼？
才晉封了位份，不忙著親近皇帝，要過來跟她住？
她一個待罪之人，皇帝陛下對她的態度，形同陌路、冷若冰霜，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定罪，是死是活都不確定。
搬過來跟她住，那不是等著失寵嗎？
李玄夜一瞇眼，看向趙昔微裙襬，語氣沒有一絲波動：“傷了腳？”
趙昔微被他看得後背發毛，腳跟一挪，就退後了半步。
李玄夜又笑了笑，這笑，何滿枝看清楚了，疏冷而淡漠，不是在笑她，也不是在笑趙昔微，他……他似乎是在笑自己？
不過何滿枝沒太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她馬上自顧不暇了。
皇帝陛下視線收回，轉向了她，眼神變得深不可測，他說：“你與趙氏關係很好？”
何滿枝“啊”地一聲，沒反應過來。
趙昔微悄悄一扯她的衣裳，下巴微微一頷。
何滿枝意會，忙答道：“回稟陛下，臣妾原來得到過微姐姐關照，這份情誼，一直記在心裡，不敢忘記……”
李玄夜“嗤”地一笑：“果然是姐妹情深。”
何滿枝身子一縮，就不敢說話了。
李玄夜平時人前就是一副冷峻的樣子，任誰都怕他幾分。
此時他其實算不上生氣，只是有些煩躁。
那人就在他跟前，既不慌亂，也不傷感，她毫無波動，任他晉了別人的位份。
彷彿他與她之間，從未有過什麼。
拉拉扯扯這麼久，原以爲她會是最傷心最難過的一個，猛然回頭，才發現她遠比他料想得狠心，放下得這麼幹淨利落。
虧他前一刻鐘還在想著如何爲她打算，如何放她全須全尾、毫髮無傷的離開。
胸口忽然有針刺一般的感覺，不算很痛，但是卻刺得他有些難受。
忽然有一股不明不白的怒火翻涌著上來。
“趙昔微。”他壓著情緒，嗓音緊繃，一字一句地問：“你有什麼話說？”
趙昔微莫名其妙。
她有什麼話說？
他封他的美人，她能有什麼話說？
他是皇帝，他要晉封自己喜歡的女人，這是他的自由啊。
她還能干涉不成？
她不是沒覺察出他的情緒，相反，李玄夜一出現時，她就敏銳地嗅到了他平靜之下的異常。
她以爲是來問罪她的——畢竟自從截獲那張符咒之後，他把她關在宮裡，一直就沒再出現在她面前過。
可沒想到的是，他不是來問罪的，而是來給何滿枝晉封的。
別人都說，她曾經是很受寵的、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對她的寵愛人盡皆知——她雖然記不得到底有多寵、但是從宮人、侍衛、太監，一干人等，對她的態度就能猜出個幾分。
可那又怎麼樣呢，那都是前塵舊事了，她難道還要抱著過去不放手，在他封妃的時候，跳出來表演一下吃醋？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想看到這些，但她隱隱約約覺得，他大概是想看到她有一些情緒波動的。
趙昔微的心裡，也有了一聲嘲笑。
但是過後，她又驚訝地發現，自己這個反應，跟他的何其相似……
到底是曾經同牀共枕過的人，一些小性子磨得都一樣了。
趙昔微審時度勢，覺得現在確實該說點什麼，她的小命還在他手上，她孤立無援，且記憶空白，她得給自己爭取點什麼。
“回陛下。”她垂了眸子，神色平淡，“我與何美人一見如故，雖不是嫡親血脈，卻好似前生有緣，故而曾許下過諾言，此生願以姐妹相稱、互相照應。不想現在我落了難，人人敬而遠之，只有何妹妹還記著這份情……”
她擡眸，眼裡適時地出現幾分激動、幾分感傷：“何妹妹這般有情有義，陛下果然沒看錯人，陛下問我有什麼想說的，那我只有一句話——陛下切勿因爲我，而連累了何妹妹！”
李玄夜臉色霎時烏雲密佈，如暴風雨驟來。
正是午時過後，日頭暴烈，皇帝陛下有人打了翠羽扇遮陽，可一旁的隨從沒有，趙昔微和何滿枝亦是沒有。
可再這樣烈日炎炎的暴曬下，在場的所有人愣是沒感覺到一絲酷熱，有的只是手腳冰涼。
趙昔微也有些後悔，他顯然是不想聽到這種話的……
可她也很苦惱，她要說什麼才能順他的心？順了他的心，他是否能放她出去？是否能平了趙家的案情？
似乎都不能。
李玄夜到底沒發作，冷冷盯著她看了半晌，直看得她頭昏腦漲，隱隱支撐不住時，才一拂袖子，衣裳擦著她的臉，掀起的風直撲她鼻尖，那金線熠熠的光刺著她的眼，就這麼走了。
趙昔微鬆了一口氣，只覺頭重腳輕，險些栽倒。
李玄夜生氣歸生氣，但何滿枝的請求，倒是還是滿足了的。
何滿枝膽小如鼠，心思卻澄淨如幼兔，根本不去多想這背後到底是什麼用意，當天下午，就喜滋滋的搬了過來。
晚上用的膳，多了兩份牛乳蒸的糕點，是以牛乳混著薯粉，做成白玉晶瑩的貓兒兔兒形狀，再灑了黃燦燦的桂花蜜做點綴，用天青碧的碟兒裝好了，擺在桌上，可謂是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