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南王府,豪奢的後院,一間臥室中,鎮(zhèn)南王薛宗翰和鎮(zhèn)南王妃一臉緊張地站在牀邊,看著軟塌錦被的牀上,面色蒼白的兒子薛文律。
一個太醫(yī)將一根根細細的銀針從薛文律各處大穴上拔出,然後緩緩收起針囊,起身朝著二人恭敬一禮,“王爺,王妃,世子殿下脈象漸復(fù),今日行鍼之後,就無需再行鍼了,只需好生調(diào)養(yǎng)將息,當(dāng)是沒有大礙了。”
鎮(zhèn)南王連忙道謝,說著辛苦,然後吩咐管家看賞。
果然,太醫(yī)走後不多時,薛文律便緩緩醒來,神色雖然仍舊虛弱,但是已經(jīng)比起當(dāng)初躺著回樑都的時候要好了不少。
自打看著兒子豎著離開橫著回來就沒少掉淚的鎮(zhèn)南王妃,連忙招呼著侍女將早就準備好了的各種營養(yǎng)補品端上來。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元氣漸復(fù)的薛文律坐在房中,和父親母親說著話。
回到了久違而熟悉的地方,夏景昀和白雲(yún)邊帶給他的心裡陰影也漸漸消退了,打定了主意這輩子都不再踏入南朝境內(nèi)的他,鬱結(jié)的心氣也得到了抒發(fā),振作了不少。
他看著一臉擔(dān)憂的父母虛弱地笑了笑,“父王、母妃,你們放心,孩兒會好生照顧自己的,畢竟到了秋日,還要跟採奇成親呢!”
鎮(zhèn)南王和鎮(zhèn)南王妃聞言臉色登時一僵。
薛文律雖然在夏景昀和白雲(yún)邊面前輸?shù)靡粩T地,但好歹先前還是勉強拉扯了幾個回合的,又是名列北樑四駿的人物,此刻身子虛弱,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在的,一看父母的樣子,心頭就是猛一格登,“父王,母妃,怎麼了?”
鎮(zhèn)南王妃別過頭去,看樣子是在嫌棄鎮(zhèn)南王打了敗仗,以至於讓自家兒子遇上這樣的事情。
鎮(zhèn)南王一臉尷尬,只好硬著頭皮道:“兒啊,你和耶律採奇的婚約,皇兄,哦不,先帝已經(jīng)解除了。這事兒還是父王的錯,當(dāng)初一場大敗,精銳盡喪,以至於先帝爲了平息衆(zhòng)怒,只得將父王廢去王爵下獄,王爵既廢,爲了安撫耶律家,就將婚約解除了,你要怪,就怪父王吧,是父王沒本事,哎!”
鎮(zhèn)南王如此作態(tài),倒是讓薛文律有些不好發(fā)作。
一邊是自小敬仰的父王,一邊是自少年時就立志要娶,並且一步步走到就差臨門一腳的心上人,薛文律的心頭,此刻充滿了迷茫和恍惚。
他能責(zé)怪父王嗎?
當(dāng)然不能,那一戰(zhàn)難道父王不想贏嗎?自己從小的錦衣玉食,要風(fēng)得風(fēng),不都是拜父王所賜嗎?
但是他就要這麼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自此與自己的心上人分道揚鑣嗎?
更是不能,那是他日夜思念,深深愛著的人?。?
他呆坐著,心頭一團亂麻。
鎮(zhèn)南王妃上前牽著兒子的手,“兒??!你別想那麼多,耶律採奇也不過是長得好看了些,她自小就被人捧著,也不一定真的就喜歡你,婚後的日子不一定有多好呢!南朝人不都講一個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嘛,到時候把她娶回來,指不定啥樣呢!聽孃的話,七大姓的族人裡那麼多長得好看的,更有好些仰慕你的,孃親自給你選一個好的,好不好?”
薛文律的眼中忽然亮起一道光,“父王、母妃,那婚約是先帝解的,但是如今你已經(jīng)被陛下恢復(fù)了王爵,更是陛下執(zhí)掌皇位的倚靠,你再去求陛下重新賜婚好不好,陛下必定不會拒絕你的!父王!孩兒求求你了,沒有采奇,我可怎麼活??!”
鎮(zhèn)南王和鎮(zhèn)南王妃的臉上再度閃過一絲僵硬。
鎮(zhèn)南王一跺腳,“實話跟你說吧,今日京城之中有了風(fēng)聲,說陛下將立耶律採奇爲後!”
薛文律的眼睛驟然瞪大,面色登時變得紅潤起來。
然後在鎮(zhèn)南王夫婦驚駭?shù)哪抗庵?,噴出一口鮮血,又倒在了牀上。
鎮(zhèn)南王慌忙大喊,“快請?zhí)t(yī)!”
鎮(zhèn)南王妃淚眼漣漣,一把撲在薛文律的身子上,大哭道:“我的兒?。∥疫@是造的什麼孽啊!”
——
鎮(zhèn)南王府之中亂作一團之際,離著不遠的安東王府裡,氣氛也有著幾分壓抑。
安東王慕容錘站在一處亭中,四周春花初放,他的心頭卻如凜冬般冷冽。
在他心中,能夠復(fù)刻先帝上位之舉的陛下,絕非那等好色膚淺之人。
而正因如此,耶律採奇的傳言,就印證了一個很清晰的道理:陛下已經(jīng)對他有所猜忌。
如果不是這般,陛下沒有理由接受耶律家的示好。
因爲,朝廷的利益就那麼多,多一個人進來分,每個人分到的東西就要少一大截。
但他轉(zhuǎn)念又想著,這會不會只是陛下安撫耶律家,平衡朝堂的手段?
宇文和慕容兩家註定要被提起來,這一點慕容錘自己也沒有懷疑過,因爲如果連從龍之功這種絕對大功都不給對應(yīng)的好處的話,就沒人願意再信任和支持陛下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通過聯(lián)姻拉攏耶律家,保證其地位不墜。
元、裴兩家繼續(xù)允許其維持文官勢力,再復(fù)鎮(zhèn)南王王爵,七姓便掌握了六姓。
屆時哪怕完顏家有所不滿,也只能低頭了,陛下只需稍加示好,給出臺階,這七大姓就徹底安定下來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情況就有多好。
因爲在做這樣的決定之前沒有跟他商量,也依舊錶明瞭陛下的猜忌。
只不過這樣的話,這就變成了一種警告和敲打。
自己如果老實,他可以給自己一個功臣的待遇;
如果再敢亂來,可能就會面臨著隨時被打壓的命運了。
畢竟如今的陛下,已經(jīng)不再只有自己和宇文家可以依靠了。
雖然說起來有些淒涼,但是這是帝王常態(tài)。
開國之時,一起稱兄道弟打天下的哥們,等到見了國,那也是畢恭畢敬,生殺由人。
想到這兒,慕容錘忍不住嘆了口氣,再度在心頭怒罵了一聲哪個狗孃養(yǎng)的東西,居然搞這麼個局來坑自己!
把自己坑了不說,還意外讓耶律家得了便宜!
元家?裴家?
他在腦海之中閃過元憲燾和裴世勝的面容,裴世勝如今稍微差點火候,看來多半是元憲燾了。
他冷哼一聲,老匹夫,這筆賬,給你記著,遲早讓你還回來!
元府,渾然不知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一鍋的大梁中書令元憲燾還安然地坐在燒著地龍的房間裡。
面前的案幾上,擺著幾塊牌子。
【薛】、【元】、【裴】、【慕容】、【宇文】,這五塊牌子縮在一團,擺在一個方格中。
另外,【完顏】在北,【耶律】在南。
“爺爺,其實不論朝局如何變化,元、裴兩家在朝堂的地位都是難以撼動的,下四姓也沒人能夠頂替得了,咱們犯不著費心琢磨這些吧?”
開口的,是元家長孫,元文矩。
他與鎮(zhèn)南王世子薛文律、裴家次子裴炳昌、北樑儒首赫連青之子赫連勃一起,並稱北樑四駿。
而他此刻這份見識,也無愧於這個名號。
以至於元憲燾聽完就眉頭直皺,感覺自己十幾年的悉心栽培彷彿都餵了狗。
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教誨道:“你這等思想,便是滅亡的開始。每一次的變化,都是機遇,也都是風(fēng)險,我們這些大族,看似風(fēng)光,實則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他將元家的牌子舉起來,握在手中,“這世間沒有什麼頂不頂?shù)闷鸬恼f法,誰都沒比誰聰明到哪兒去,你信不信元家那些位置,換了別人,這朝堂也不一定就有多亂,千萬別覺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三上優(yōu)雅,優(yōu)雅永不過時,三上卻是可以被取代的!”
“就算陛下不從下四姓裡提拔,但是如果將上三姓變成上兩姓,你說裴家會拒絕嗎?他不得拼了命地頂起這個朝廷?又或者,讓赫連青的赫連家取代元家,你說他們會覺得自己勝任不了而拒絕嗎?”
元文矩一臉受教,“爺爺教訓(xùn)得是,是孫兒愚鈍了。怪不得,定西王爲了保全耶律家,連耶律採奇說獻就獻了,這纔是梟雄心性,這纔是大族掌門該有的氣度?!?
元憲燾沒有去糾正這種年輕人常見的華而不實的大詞,只是緩緩道:“別想得那麼簡單,耶律石這等人,做事情不會那麼淺白,送耶律採奇入宮這一步,既是取信於陛下,同時又會引起宇文、慕容兩家的警惕,如果他們應(yīng)對不當(dāng),極有可能與陛下生出嫌隙。到時候,在平北王依舊沉默的當(dāng)口,耶律家的榮寵說不定就回來了。”
他將元家的牌子放回桌面格子裡,“如今雪龍騎被俘、虎豹騎被屠,鷂鷹騎精銳喪失大半,平北王的白熊騎滿編只有三萬,耶律八部的五萬控鶴軍就是我大梁最強戰(zhàn)力,他一旦安然入京,恐怕耶律家要興盛到他死啊!”
元文矩剛想順嘴說一句興盛就興盛唄,跟咱們又沒關(guān)係,旋即就警醒過來閉嘴不言。
元憲燾拿起耶律家的牌子,目光凝重地看著耶律二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宇文家,宇文雲(yún)緩緩睜開了眼睛,四周的嘈雜在頃刻間涌入了耳中。
“兒啊!你終於醒了!”
“家主醒了!”
“夫君!”
“爹爹!”
宇文雲(yún)慢慢回過了神,下意識就想要坐起,傷口瞬間被牽扯出劇烈疼痛,讓他忍不住慘呼一聲。
牀邊圍著的人也連忙七手八腳地讓他重新躺下安歇。
宇文雲(yún)卻沒管他們,咬著牙靠坐在了牀上,等夫人上前服侍自己喝了一碗湯藥,便扭頭看著母親和妻妾兒女衆(zhòng)人,揮了揮手,“我沒事了,你們先下去吧?!?
他的母親依舊有點不放心,自己男人才死了沒多久,這好不容易等來了宇文家的好日子,兒子又差點讓人弄死,饒是見慣了高處爭鬥的她也有些扛不住了,連忙道:“雲(yún)兒,你要穩(wěn)重點,咱們宇文家可不能再出事了!”
“行了娘,你放心吧,咱們宇文家還有的是好日子呢!哼!我真要出了事,這京城不知道多少人要爲我陪葬!”
他冷哼一聲,旋即擠出一絲虛弱的溫和笑容,“行了娘,你先下去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衆(zhòng)人也知道勸不動,戀戀不捨地離開。
等屋子裡沒了女眷,宇文雲(yún)便將府上管事和親衛(wèi)都叫了進來,“我昏迷了多久?”
“回家主的話,一天一夜?!?
宇文雲(yún)沉默片刻,喘了兩口氣,“我出事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些什麼?”
“家主遇刺的同時,鎮(zhèn)南王也遇刺了,但是他比較僥倖,只死了幾個親衛(wèi)。陛下雷霆震怒,當(dāng)面怒斥了繡衣令令狐衍,限期七日內(nèi)破案,並且遣胡公公親自到府上慰問過?!?
“不久之後,定西王長子耶律德回京,陛下召見。而後中書令元大人和兵部尚書裴大人入宮,陳說各地叛亂之事。最後安東王入宮請罪,說是京都衛(wèi)防禦不力,致使刺殺案發(fā)生,請陛下降罪。”
宇文雲(yún)臉色驟然一冷,“慕容錘沒事?”
“額沒事?!?
宇文雲(yún)雖然脾氣暴躁跋扈,但腦子卻不笨,不然當(dāng)初也不能在樑帝眼皮子底下忍辱負重,調(diào)集私兵入京,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內(nèi)情,言語之間也帶著幾分殺氣,“慕容錘!”
“家主,此事尚未有定論,也不一定是安東王所爲,還請家主不要輕舉妄動?!?
宇文雲(yún)深吸了一口氣,“我又不是三歲孩童,豈會如此魯莽行事。”
他扭頭看著衆(zhòng)人,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猙獰的笑,“不過,不管是不是慕容錘指使,終究是他的京都衛(wèi)護衛(wèi)不力,我從鬼門關(guān)上溜了一遭,要他慕容家一條人命抵罪,不過分吧?”
宇文家的家臣們聞言竟露出輕鬆的笑,“不過分。”
曾經(jīng)實力冠絕下四姓的宇文家向來就是最爲跋扈的,以至於被連續(xù)兩任樑帝打壓。
原本上三姓控制文管系統(tǒng),下四姓各守一方的格局,北樑先帝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親弟封爲了鎮(zhèn)南王,讓宇文家失去了邊軍統(tǒng)帥之權(quán)。
所以,當(dāng)初樑帝病重,纔會第一時間除掉宇文雍這個最可能鬧事發(fā)難的隱患。
不過宇文雍雖除,宇文家這一家子暴脾氣卻除不乾淨(jìng)。
此刻聽了宇文雲(yún)的話,衆(zhòng)人也覺得此仇不報非君子,我們家主差點就沒活過來,你慕容家身負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只殺你一個非家主之人,已經(jīng)是給了你們十足的面子。
“那就去辦吧。今夜睡前,將慕容鞭的人頭送到令狐衍的案頭?!?
這一手一面威懾慕容家,一面敲打令狐衍,除了跋扈一點,竟也沒別的毛病。
“家主?如此行徑,會不會引得陛下那邊?”
宇文雲(yún)擺了擺手,“我與慕容家鬧得越狠,陛下越放心,更何況,我就是要給陛下一個我只聽命於他的印象?!?
手下衆(zhòng)人聞言再無遲疑,轟然答應(yīng)。
繡衣局,景王薛繹坐在令狐衍的房間中,頗有幾分侷促。
畢竟是繡衣局,又不是沒辦過皇子王孫,任誰來到這兒,多少也都會有幾分膽戰(zhàn)心驚。
但好在所處的不是刑訊室,對面的繡衣令又是滿臉笑容,景王不至於嚇得哆嗦。
“殿下勿憂,只是知道當(dāng)日虎威將軍遇刺,殿下恰逢其會,皇命所在,下官不得不詢問您幾個問題,還請您如實告知。案情重大,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故而沒有登門造訪,只能將殿下請來,還望恕罪。”
“令狐大人客氣了,本王自當(dāng)配合。”
“還請殿下詳細描述一下您當(dāng)日所見之經(jīng)過。”
景王便老老實實將自己的話說了,不遠處坐著的書記員默默記錄著。
令狐衍又問了些別的,景王也都老實作答,畢竟真的事不關(guān)己,問心無愧,他神色也漸漸從容放鬆了起來?!叭绱吮愣嘀x殿下了。時候不早了,下官送送您?!?
令狐衍站起身來,笑著宣告問訊的結(jié)束。
景王鬆了口氣,同樣起身。
“大人!”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報,一個繡衣使抱著一個木盒子走了進來,“大人,方纔宇文府管事送來了一個盒子,說務(wù)必親手轉(zhuǎn)交給大人?!?
令狐衍有些無語地瞪了一眼這個手下,這種事情也不知道看看場合,但話已經(jīng)說出來了,他只得拉著景王一起,“這宇文家與本官素?zé)o瓜葛,給我送什麼東西!殿下,一起看看?”
景王連忙擺手,“本王向來不沾俗務(wù),繡衣令自行處置吧,本王告退。”
令狐衍又怎麼可能讓他就這麼走掉,當(dāng)即擺手,“殿下這麼說,那就是疑我了!下官問心無愧,殿下可要替我作證?。 ?
景王聞言也只好點頭。
令狐衍將盒子放在桌上,直接便打開了來。
“??!”
哐當(dāng)!
桌椅翻,人跌倒。
後退幾步撞著椅子倒地的景王一臉驚駭,甚至都顧不上喊疼,指著桌子說不出話來!
令狐衍也神色陰沉地看著桌上的盒子。
盒子裡,是一顆剛剛砍下來的人頭。
一旁的衆(zhòng)人都愣了,還是令狐衍親自將景王扶了起來。
薛繹指著那顆人頭,語氣都開始結(jié)巴,“這這不是.慕.慕容”
令狐衍嗯了一聲,神色中的陰沉轉(zhuǎn)爲凝重,“不錯,這的確是慕容家家主慕容錘親弟弟,振威將軍慕容鞭?!?
“宇宇文家送來的?”
“怕是要出大事了?!绷詈軟]有回答,而是嘆了口氣,旋即看著景王沉聲道:“殿下,請隨下官入宮,一併向陛下彙報?!?
景王也知道這事情不小,自己又恰逢其會,跑不掉的,也沒猶豫,點了點頭,兩人便匆匆朝著宮門外走去。
雖然兩人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足夠快了,可今夜的事情,依舊出乎了兩人的意料。
他們的馬車還未抵達宮門,就聽令狐衍的手下稟報了一個足以讓所有人膽戰(zhàn)心驚的消息:
慕容錘帶京都衛(wèi)圍了宇文家。
令狐衍一面感慨著今夜怕是睡不安生了,一面心頭又猛跳,風(fēng)險和機遇一向都是並存的,自己在陛下心頭挽回形象的機會這不就來了嘛!
他當(dāng)即看著景王,“殿下,請你即刻進宮,稟報陛下,請他定奪,我立刻前往宇文府,看看能不能暫時穩(wěn)住局面!記住,一定要快!”
景王也知道事情重大,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不敢耽擱,連忙點頭。
令狐衍將馬車讓給了景王,自己下車騎著馬就一路衝向了宇文府。
而此刻的宇文府門前,兩撥人馬正在緊張對峙。
宇文家豪奢的府邸前,上百名家中護衛(wèi)持械據(jù)守,手握刀柄,隨時準備發(fā)動。
沿著院牆,也站著手持刀槍的護衛(wèi),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風(fēng)吹草動。
而在他們的對面,則是披甲持械的京都衛(wèi)軍士,更關(guān)鍵的是,他們手中拿著除開城中官軍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大量擁有的東西:弓弩。
那雪亮的箭尖,在夜色中閃著寒光,威懾著宇文家衆(zhòng)人的性命。
但宇文家衆(zhòng)人臉上卻絲毫不見畏懼,府中管事更是冷哼一聲,“安東王這是要幹什麼?京都之中,擅自調(diào)兵,形同謀反,你這是要造反嗎?!”
以慕容錘的身份自然不屑於跟一個家奴說話,一旁的親衛(wèi)當(dāng)即冷聲怒斥,“放你孃的屁!今日振威將軍於城中遇害,京都衛(wèi)有緝兇之責(zé),追查兇手就藏於此間,速速交出兇手,否則以包庇罪論處!”
這就是慕容錘的倚仗,也是他敢於帶兵圍了宇文家而不擔(dān)心出了大事的底氣所在。
因爲自己統(tǒng)領(lǐng)京都衛(wèi)這個敏感的職責(zé),先前那個幕後黑手就憑這個給自己下了套。
可有弊就有利,如今自己也能利用這個職責(zé),光明正大地做自己的事情。
更何況,如果自己弟弟被殺了,腦袋都搬了家,自己都不能主持公道有所反擊的話,不僅顯得有些做賊心虛,更是墜了慕容家的威風(fēng)!
宇文家的府門之中,幾個壯漢緩緩擡出一張?zhí)梢?,宇文?yún)靠坐在椅子上,姿態(tài)倨傲而不屑,冷冷看著慕容錘,“安東王,不要太過分了?!?
慕容錘淡淡一哼,“交出殺害振威將軍的兇手,本王自會率兵退走。”
宇文雲(yún)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咬著牙道:“你知不知道,本將差點死了?”
慕容錘不爲所動,淡淡道:“那還真是挺不幸的。”
如果說之前他的確沒有和宇文雲(yún)爭寵的心思,但在雙方已經(jīng)撕破臉皮的當(dāng)下,他並不介意真的將宇文雲(yún)踩下去。
宇文雲(yún)手握著椅子扶手,眼神暴虐,“我是宇文家家主?!?
慕容錘好整以暇,依舊不爲所動,“振威將軍乃是朝廷命官。本王只認國朝律令?!?
宇文雲(yún)咬著牙,“你是鐵了心要跟本將軍碰一碰了是吧?”
慕容錘哂笑一聲,“你在說什麼胡話,本王爲了公務(wù)而來,交出兇手,以正國法!”
“我要是不交,你還敢破門而入不成?”
“你儘可以試試!”
宇文雲(yún)的神色變得有些瘋狂,就如同在那個風(fēng)中暗夜,帶兵衝向怯薛衛(wèi)時一般,“拔刀!”
雪亮的刀身瞬間照亮了黑夜。
慕容錘也絲毫不懼,沉聲一喝,“準備破門!”
“是!”
手下京都衛(wèi)齊齊上前一步,聲勢驚人。
“安東王、虎威將軍!聽我一言!”
繡衣令從一旁舉著手跑了出來,“二位皆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如此爭鬥,豈不是壞了和氣嘛!”
他看著宇文雲(yún),“虎威將軍,您遇刺之事尚未有定論,陛下已嚴令下官徹查,還望靜候纔是啊!”
接著他又看向慕容錘,“安東王,令弟遇害之事自有有司查探,自有陛下定奪,您是朝臣楷模,還望不要衝動啊!”
慕容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令狐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朝中高官遇刺,本王身爲京都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自有緝拿兇徒維護治安之責(zé),怎麼能算衝動呢?”
這態(tài)度,顯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宇文雲(yún)卻也不是什麼善茬,既然慕容錘不打算善了,他也半點不懼,“好一個京都衛(wèi)統(tǒng)領(lǐng),是不是坐到這個位置,就能肆意地帶兵圍了七大姓的宅子,衝進去肆意搜查???本將把話撂這兒,這府門今日你休想進去,要搜你拿著聖旨來搜!沒有聖旨,立馬給老子滾!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慕容錘這等見過風(fēng)浪的人,心頭最知道,既然已經(jīng)撕破了臉,那就不要瞻前顧後想著留情,甚至於今夜趁著自己有大義名分,就讓宇文雲(yún)死在亂軍之中,屆時陛下只能選擇依靠自己,神色之中閃過一絲狠厲,“舉!”
身後的弓兵齊齊舉起了弓箭。
而宇文雲(yún)也乾脆地開口,“拔刀!敢入府者,殺無赦!”
知道陛下即將到達的令狐衍急得直跳腳,一臉的憂慮,“哎呀,二位,你們這是何苦啊!”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聲尖厲的喊聲響起,“住手!”
樑帝身邊大太監(jiān)胡全的聲音高高響起,令狐衍聞聲低頭暗笑,心滿意足地演完退下。
然後便是樑帝雷霆震怒的聲音傳來,“你們是真的打算造反不成?”
在景王和胡全的陪同下,一身暗金黑袍的樑帝薛銳緩緩走到兩邊人馬的中間,側(cè)身看著左右兩側(cè)的刀兵,“朕就站在這兒,要不你們先把朕殺了?”
慕容錘當(dāng)即跪下,連呼不敢。
宇文雲(yún)也掙扎著起身,跪在地上。
兩邊身後,響起了一陣陣的兵刃落地的清脆響聲。
“你們都是朕信任的左膀右臂,今日之事,不僅是在丟你們的臉,也是在丟朕的臉!一個個的裝得自己理直氣壯的,這裡面的門道誰能不清楚嗎?”
樑帝罵了兩句,想到此間人多眼雜,也不好多說,強壓著憤怒,冷哼一聲,“今日之事,明日朕在宮中等你們二人申辯,在此之前,誰再敢妄動刀兵,以謀反論處!”
北樑雖然接受弒君登基,但那是在你大局已定勝利在手的情況下,大姓之間爲了利益的妥協(xié),可你要沒成功,那就等著被悉數(shù)抹去吧!
謀反失敗者的下場,在任何一個皇權(quán)時代都是一樣。
所以,樑帝這句警告不可謂不重,慕容錘和宇文雲(yún)聞言都知道陛下動了真怒,當(dāng)即領(lǐng)命。
樑帝看了看兩人,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離開。
景王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上車陪朕說說話?!?
景王正要告辭回府,就聽見皇兄的話,只好硬著頭皮上了車。
“你說說這兩人?竟然鬧到了刀兵相向的地步,還一個比一個理直氣壯,真當(dāng)整個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嗎?”
看著震怒中的皇兄,景王只好溫聲勸慰,“皇兄息怒,慢慢調(diào)教吧,他們也確實各有原因,宇文將軍險死還生,自然生氣,安東王則是親弟被殺,定然也是要做一番姿態(tài)的?!?
“什麼原因,我看他們就是沒把朕.”
樑帝的話到了嘴邊,想到此間是在馬車上,四周都是護衛(wèi),又生生忍了回去。
越想越覺得,比起這些人的跋扈放縱,還是耶律石和鎮(zhèn)南王叔好,懂本分,識大體。
雖然這一次耶律家有些僭越地放出耶律採奇的風(fēng)聲,讓他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但相比起來,終究還是恪守著臣子之道的,哪像這些位,沒一個省心的!
他嘆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怒氣,耳畔便聽到外面?zhèn)鱽砹肆詈芙辜钡暮奥暋?
馬車緩緩?fù)O?,以爲令狐衍是來邀功的樑帝掀開簾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何事?”
但這一次,他卻猜錯了,令狐衍面色凝重,“陛下,收到凜冬城傳信,平北王率兩萬白熊騎南下,如今已經(jīng)出發(fā)了一日了!”
“什麼?”
樑帝也瞬間面色一變。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急促響起,兵部尚書裴世勝翻身下馬,“陛下,兵部接到白熊騎軍文,平北王完顏達率軍入朝,恭賀陛下登基,今日午後已過黑石城。”
樑帝的鼻息瞬間變得粗壯了,“軍文何在?”
裴世勝從懷中取出,雙手遞上。
樑帝藉著火把的光緩緩看完,耳畔傳來令狐衍低聲的及時提醒,“陛下,此間人多口雜。”
樑帝心頭一跳,臉上卻適時露出微笑,朗聲道:“好好好!平北王入朝,大事可定,朕無憂矣!”
他看著裴世勝,“裴愛卿隨朕入宮吧,商議一下平北軍如何安置等事?!?
裴世勝心領(lǐng)神會,點頭答應(yīng)。
當(dāng)馬車緩緩前行,樑帝看著坐在對面的景王,一把將他扯到近前,附耳低聲道:“明日一早,你親自出發(fā),出城二十里,立刻輕騎趕往懷朔城,告訴定西王,朕會立耶律採奇爲後,讓他耶律家榮寵如故,讓定西王率控鶴軍入朝!”
景王看著皇兄,卻見他眼底神色幽幽。
這一刻,他真正明白,皇帝果然不是那麼好當(dāng)?shù)摹?amp;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