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自殺未遂,脣槍舌戰
沈如萱一聽,一雙眸子閃出豺狼獵殺獵物時的光,她雙拳緊握,牙咬住下嘴脣,脣上印出個月牙形的印來,涼榻邊的桌子上擺著許多細巧茶食,二人正討論興奮,根本未注意到沈致軒已大跨步的走了進來,沈致軒咳了一聲,大夫人回過頭冷笑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啦?咱家的大爺怎好好的跑到我屋裡來了,莫不是大爺迷了路走錯了地方?”
沈如萱拉了拉大夫人的袖子道:“母親,父親……”
沈致軒打斷道:“你再鬧也該有個理數,能這樣明槍執仗的帶著人去老太太那裡鬧麼?如今老太太痰迷了心竅,太醫在那裡診治,若老太太有個好歹,你以爲自己的名聲能好聽?”
大夫人將寬大的用金絲銀線繡著繁複花紋的袖子重重一甩道:“老太太糊塗了,難道你也糊塗了不成?若那兩個大師果真能替老太太祈禳,老太太還能病得更重,就算事情傳出去了,也只說我火眼金睛識得真假大師。我拜佛唸經那麼多年,難道連個真假也識別不出。”
“哼!你倒是能的很,虧你日日待在碧雲庵,也不知今兒出醜的是誰?連個佛理都辨不過。”沈致軒冷哼一聲又上前一步繼續道:“你也太放肆了,你眼裡還有我,還有老太太嗎?若老太太氣死了,你就成了那不孝不仁不義的大罪人。”
“哈哈哈……”大夫人手撐著扶椅緩緩起了身,指尖帶著憤然的冰冷指著沈致軒道,“你問我眼裡有沒有你,有沒有老太太。”說到此,口氣又加重了幾分,聲音更加凌厲起來,“我倒要問問你,你眼中有沒有過我?”
大夫人說完,手一揮厲喝一聲道:“來人,將大小姐扶回屋去。”
沈如萱本還想勸,見母親動了大怒,也不敢待著,也回頭看了他二人一眼搖了搖頭作嘆息狀。
大夫人雙手叉腰,那胸口裡壓著火山般的怨氣與憤怒,她厲聲道:“既然你找來,我就要跟你說清楚,到底我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那般對我?”
沈致軒望著大夫人鼻翼兩側的棕黃色雀斑顫抖著好似跳脫的小黃蟲,一雙三角眼如毒蛇般放出駭人的光,他氣一短,朝後退了兩步,嘆道:“就算是我對不起你,你也不該拿氣都撒到老太太身上,她可是我的親孃,你的婆婆。”
“這會子跑來跟我拉關係,說親孃了,早幹嘛去了?我在碧雲庵一待就是十幾年,你可曾去看過我一次?”大夫人說著那眼淚就流出一把辛酸淚來,“你沒有去過,一次都沒有,那也就罷了,你失蹤那麼多年也不能怪,可是你回來了,你回來還要做那些王八糕子的缺德事傷害我,日日跑到青樓嫖那個賤人。”
“什麼賤人?”沈致軒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是大家出來的小姐,也這麼的沒身份,滿口的胡浸。”
“怎麼?”大夫人咬著牙,擡眸盯著沈致軒,“你心疼了,我叫她賤人怎麼了?”她呸了一口道,“賤人,賤人,就是賤人。”
沈致軒幾乎要怒不可遏了,但又想到玉凝脂的安危,也不敢再十分激怒她,只伸手指著她的鼻尖從牙縫裡咬出兩個字:“瘋子!”
說完,便轉身忿然而去,大夫人好似被抽走了脊樑骨一般,人倒了下去低聲抽泣著:“我本想好好跟你說話,怎好好的到最後都成了爭吵,永無止盡的爭吵……”
含粉帶紅的胭脂水粉敷在臉上全成了擺設,這些胭脂水粉遮不了她臉上的雀斑,遮不住她日漸老去的容顏,她眼裡泛起一種不真實的悽然和痛楚,只望著屋門兀自發愣,口裡喃喃的喊了一聲:“伯晏……”
……
夏日的雨總是說來就來,午後又下了一陣大雨,大雨過後將整座侯府洗的碧澄乾淨,似乎那一切的骯髒從不存在過,空氣裡有細微的花香悠悠傳來,晚晴閣內蕊草和一個小丫頭正彎著腰在院裡子的花圃裡修剪樹枝,如芝帶著沁夏緩緩走來,她穿著一件淡煙水百花裙,裙袂飄飄,臉上帶著幾分喜悅之色,“好丫頭,這樹枝經你一剪當真好看多了,就像那碧色雲朵一般浮著。”
蕊草拍了拍身上沾著的枝葉兒笑道:“二小姐,你快些兒進去,小姐正等著你呢。”
“我知道。”如芝臉上映出酡紅一笑,三兩步便跨進了屋子,屋內的冰雕還散著淡淡涼氣,給悶熱的屋子憑添了幾分涼氣,如芝見如意正臥在涼榻之看書,便笑道,“好妹妹,剛姑姑說的可是真的?”
如意放下書,轉過身子伸出手,如芝上前拉住她的手,如意笑道:“可不是真的了,我只想不到這麼快就解了你燃眉之急。”
如芝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如意只望著她噗嗤一聲笑,如芝不解問道:“妹妹好好的望著我笑什麼?”
“我笑這如來佛祖是這世上最忙的人,要普渡衆生,要講經說法,如今還要管上姐姐的姻緣之事,人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又說前世五百回的凝眸才換今生一個擦肩,現在解了姐姐災厄,日後還要管姐姐的姻緣,當真忙的連飯都吃不上了。”
如芝紅了紅臉,伸手輕輕擰了擰如意的腮幫子道:“那妹妹的姻緣可在哪?”
如意低了頭,如芝只笑道:“怎麼妹妹說上自己姻緣就紅了臉了。”
“好姐姐,你就饒了妹妹作了這口舌之快嘛!”如意甜笑著露出兩個淺淺梨窩,直拉著如芝的袖子搖啊搖。
如意笑道:“瞧你這小人兒撒嬌模樣,我就算不想饒你也捨不得了,快與姐姐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蓮青樂顛顛的打著簾子端了兩碗冰鎮櫻桃進來,端得是鮮紅好看,於鮮紅中還帶著幾點碧綠,周圍是一片雪白的冰牛乳,蓮青只笑道:“二位小姐,快嚐嚐。”
如意和如芝各接了冰碗,輕嘗一口果真香甜滿口,脣齒生香,讓人心生涼爽之感,如意笑道:“蓮青,現在你的手藝越發好的,快說道說道,這冰鎮櫻桃里加了什麼這般好吃。”
蓮青笑道:“奴婢偏要賣個關子。”
冬娘穿了一身素色窄袖對襟長裙,更顯得她清秀謙和,她笑著道:“小姐也不必問,這必是蓮青從顧嬤嬤那裡學來的。”
蓮青回頭笑道:“姑姑就是嘴快,想跟小姐買個好都不成。”
如芝笑道:“想不到顧嬤嬤那樣一個冷人,竟然有這好手藝,趕明兒蓮青你多學點,我和三妹妹也有口福了。”
冬娘又遞了兩把美人扇給如意和如芝,冰雕化作水,發出“叮咚”的聲音,如意笑道:“不知哪個娶了她,以後可一輩子都得口福了。”
“小姐……”蓮青撒嬌似的喊了一聲,臉一紅腳一跺轉身端著長漆盤子離開了,邊走邊道,“小姐沒的就拿奴婢打趣。”
“哈哈……”屋內三人笑作一團,如意緩緩道,“今兒下午世子爺派人遞來消息,說慕容劍從苗疆弄來了絕色女子,那女子雖然還未到皇宮,但聽他說,皇上看了那絕色女子的畫像倒十分滿意的樣子,你說若皇上身邊有了那苗疆女子,如何還能這麼快想起姐姐,況且就算姐姐想入宮,那慕容家也不會讓姐姐如願了,他們費這麼大勁不就是想阻止姐姐入宮麼?”
如芝拍手笑道:“想不到也有這壞心辦好事的時候。”
如意尋思道:“咱們以後的路怕是要更艱難了,慕容家肯化功夫對付姐姐,也必會花功夫治死咱們,想來現在他們還不知想設下什麼局,只待我姐妹二人鑽到那套子裡去。”
如芝垂了眼睫,臉上那清俊的氣息,精緻的面龐,散發著幾分絕然的寒冷:“不管後路有多難行,我有了妹妹便不會再怕。”
冬娘眉心微曲,憂心忡忡道:“大夫人有整個慕容家作仗腰子,怕是不太好對付,況且大小姐跛了腿,她現在還不知道,她若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麼樣,興許她讓二位小姐也跟著毀了,讓女子生不如死的法子左不過就是毀人容或毀人身,日後二位小姐更當注意著些,現在這府裡的人有一半都是她慕容家的人,奴婢想著總覺得有些兒害怕。”
如意正要答話,蓮青急著跑了進來道:“小姐,玄洛公子派人送來了一封信。”
如意接了信,打開一看卻是約她在煙霞山見面,她臉色微紅,如芝悄悄兒的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眉眼間帶著沉醉笑意,臉上一片酡紅之色,她笑道:“妹妹的姻緣可來了。”
如意臉上氣息柔紅,精緻小巧的瓜子臉帶著粉色淡光,益發顯得美豔中透著幾分難以接近的清冷,她挑了挑眉道:“也不怕姐姐笑話,妹妹對他確有不同。”
如芝脣邊帶著如花笑魘,伸手摩挲了一下如意的臉笑道:“我瞧那玄洛公子待你極好,你看看顧嬤嬤就知道了,到哪去尋那樣一個武功高強又細心謹慎的人去,最重要的那樣一個人還忠心可靠,若不是她,楠兒那裡還不知會出什麼危險。”
如意心中微一震,像被春風拂動了心口的那一縷溫柔,她點了點頭道:“顧嬤嬤確是個好的,也不知她和蓮青哪裡來的緣法,兩個親近的像母女似的。”
“好妹妹,人家跟你說玄洛公子和你的緣法,好好的你就拉扯上蓮青和顧嬤嬤?”如芝拍手一笑。
蓮青笑道:“小姐必是害羞了,所以才拉扯上奴婢的。”
冬娘拿著扇兒輕輕敲了一下蓮青的後腦勺彎腰笑道:“我瞧小姐說的倒有幾分意思,不如你就認了顧嬤嬤做個乾孃,也全了你們的母女情分。”
“還等姑姑說這話呢?我早已認了顧嬤嬤做了乾孃啦。”
“好你個蹄子,瞞的夠嚴實的。”冬娘又笑道。
蓮青道:“我正要稟報小姐呢,偏生小姐拿人家打趣。”
“哦。”如意點了點頭笑道,“倒是我的錯了,你這會子認了人家做乾孃,有沒有問過人家可有兒子?”
蓮青一想回過味來,那臉上紅了大半,身子一扭,腳一跺道:“小姐,我好好的怎麼能問人家有沒有兒子。”
“哈哈……”如芝笑道,“你連這也不問清楚,萬一人家有個年青有爲的兒子,你認了乾孃,豈不……”
如芝說完就和如意擠眼兒發笑,蓮青聽了,便一頭俯到冬娘身上說道:“姑姑,你可是這晚晴閣的掌事姑姑,這會子見二位小姐這般說,還不趕緊拿出姑姑的款來替我說幾句話。”
冬娘將蓮青摟到懷裡笑道:“若顧嬤嬤真有個年輕有爲的兒子,豈不四角俱全。”
如意和如芝復又笑道:“姑姑的話說的極是。”
這幾人這樣一調侃,把個蓮青羞的什麼似的,只揉在冬娘懷裡扭股糖似的扭著,口內還說道:“姑姑這樣說話我可不依。”
“哈哈哈……”屋子又是一片笑聲,如意和如芝笑完又用了些茶點,二人攜手走出屋外,卻清明一片,那些個花草樹枝被蕊草一修剪,頓時煥然一新。
風光如畫,簇簇碧色隱著萬紫千紅,微風拂過,枝頭搖顫,恰似那行於風中的碧雲,曼如輕羽的粉色雲櫻花瓣散落點點鋪在碧雲之上,氤氳著空氣裡微微潮溼的霧氣,一陣風捲起,花雨如注,如意和如芝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掌心瑩潤,落下片片柔色粉紅,鼻尖處似有清新香氣縈繞,如芝笑道:“好個蕊草!這園子經她一倒飭,反弄得跟畫裡的仙境似的,趕明兒請她到我院子裡也去弄弄。”
如意笑道:“蕊草是個好的!現在姐姐身邊除了沁夏外還少個可心的人,不如讓蕊草去姐姐那裡服侍。”
“果真?”如芝含笑道。
如意衝著蕊草招了招手,蕊草一抹碧色的就跑了過來,如意笑問道:“讓你跟著二姐姐可好?”
蕊草笑道:“奴婢這一生都聽小姐吩咐,小姐讓奴婢去哪兒,奴婢就去哪。”
如芝歡喜的緊,自打慧晴走後,芝馥院獨留下沁夏忙理忙外,雖還有幾個忠心的小丫頭,但都年紀太小懂不得太多事務,如今得了蕊草若她是個好的,也可作個臂膀,慧晴現在成了大夫人身邊的人,也是自己和如意的放在大夫人那邊的一枚棋子。
姐妹二人又說了會話,如意帶著冬娘和蓮青又去了煙霞山見了玄洛。
山腳下霧氣瀰漫,更無一個人煙,白霧裡隱著蒼翠,如意的頭髮微微溼著只笑道:“今兒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玄洛默然嘆息了一聲:“想酒兒娘子了。”他緩緩靠近她,伸手拂了拂她的髮絲,輕笑一聲道,“難道你都不想我麼?”
他指尖微軟,帶著一股悠遠香氣,如意心中微動,像是被他的手指撓到了心上,她擡眸只盯著他道:“難道你叫我來就是爲這個?”
玄洛深吸一口氣,下意識的閃了閃琉璃眸子:“好香,酒兒你身上可薰的什麼香?”掌心的細紋摩挲在如意的臉上,話語裡帶著柔柔深情,“酒兒,你這會子就嫁給我好不好?”
如意心裡泛起絲絲甜意,那甜意裡還帶著微酸:“我說過的,你要等我。”
玄洛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說著,手指尖輕輕繞向她的鼻尖,輕輕颳了下她的鼻尖道,“你總是叫我不放心,你府上的事我也不是一點不知,我怎能忍心讓你待在那龍潭虎穴裡。”
如意輕輕伏在玄洛懷裡,肌膚間的緊密相觸,讓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然和舒泰,天氣雖有些悶熱,他的胸膛卻如此冰涼,他不動聲色的伸手拂了拂她細軟的髮絲,她淡淡道:“玄洛,這世上到處都有龍潭虎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
“我只想與你共同面對,可很多時候你都會選擇一個人承受,你知不知道這樣更讓我心痛,更讓我的心無處安放。”
“那好吧!”如意擡眸慧黠一笑,“你嫁給我,咱們就可以共同面對了。”
玄洛聽她打趣,伸手扶住她細巧白膩的臉,望著她一雙清澈似深海的眸子,低低柔柔道:“求之不得。”
如意不想他會這樣說,反紅了臉道:“美的你!就算你肯,夫人也不肯,她只有你一個兒子,夫人待我極好,我怎能叫她傷心,所以你還是耐著性子等,只等到我答應你的那一天。”
“你哪一天答應我?”
如意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她定定的看著他,喃喃道,“若讓你等到白頭你可願意?”
“若真能等到白頭,那便是我一生的福氣,那樣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陪你。”他一點點拂去她臉上微微的水霧,脣角微揚,溢出一個燦如明珠的笑,笑完忽皺了眉頭,眉心處蹙若春山,似乎帶著某種失意。
“怎麼了?”
“我原本還想有個十個八個小酒兒的,若你真等到了白頭才答應我,如何能有十個八個小酒兒。”
“你?”如意伸手一指,那臉上暈著紅光,聞著他身上幽深的薄荷香氣,一點一滴,彷彿纏繞著她許久許久,“你這個無賴,誰答應你要生十個八個小酒兒了?”
他伸手摟緊了她,婉聲道:“酒兒娘子……”目光怔怔,他再說不出一句話,她當真是極好,若真讓他等到白頭,他願做一生等待。
如意見他失神模樣,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臉,絲絲縷縷心綿若緞,他的臉彷彿是這世上最美的最難以觸及的謫仙,他的眼永遠都帶著讓人沉醉而無法自拔的似乎能引人入魔的光,她不知道打從什麼時候起,她的心裡便駐進了他,若此生能相守相愛,必不負。
相擁一刻萬物虛無,刻骨銘心的幸福和喜悅,夾雜著淡淡離愁席捲而來,若此刻能天荒地老也算是人世間極樂之事,偏生要分離,良久,他鬆開了她溫聲道:“我找你來,卻還有別事。”說完,兩手輕輕一拍,便從那馬車裡走下一個人,青色衣裳,長相嫺靜甜美,鼻尖處有一粒細微的黑痣,他伸手指那人道,“她叫阿月,送給你的。”
那人臉上俱露出甜然一笑,衝著如意示了示禮,也不說話,玄洛又道:“她雖不會說話,但卻可以聽見,以後她們就跟你去了,她們的武功不在顧嬤嬤之下。”
如意笑道:“費心了,只是你有此等妙人兒,何不早就送與了我?若不是想將妙兒人留在身邊長久些。”
玄洛瞧她一臉紅色,雙眉微蹙,伸手輕輕彈了彈的額頭道:“你吃醋了。”說完,復又笑道,“我的酒兒娘子爲我吃醋,哈哈……我心裡是極開心的。”
“你若真這般開心,就全當我吃了這醋。”如意眼裡有溫柔笑意流過,她頷首半晌又嘆道,“只是二姐姐那裡也沒個人。”
“酒兒娘子你還真傻,阿月就是護著你二姐姐之人,上次你將顧嬤嬤送與了景楠,這次爲夫就想著,你必要將人送給你二姐姐,所以爲夫乾脆就爲你決定好了。”
“……”如意聽聞此話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了。
玄洛又笑道:“當然我的酒兒娘子身邊也應該有人護著,你身邊沒個人緊緊護著,我日夜懸心,竟連覺也睡不著,若不是爲夫有不方便之處,纔不會假手於人護著你。”說完,又回頭道,“磨磨蹭蹭的還不出來?”
接著又走出來一個女子,與先前的女子一樣的裝束,一樣的臉面,就只鼻尖上少了一顆黑痣,不然根本難以分清,玄洛笑道:“她叫阿日,與阿月是雙生姐妹兒,有她護著你就行了。”
“好啊!”如意笑道,“你還會賣關子,怎麼不叫她們一起出來?”
“爲夫想給你兩個驚喜嘛!”
如意瞧阿日眼裡似有不捨的淚意,見她冷著臉不說話的樣子,心內有些明白兒道:“莫不是這位阿日姑娘不願意?”
阿日也不說話,只拿眼瞥了一眼玄洛,玄洛笑道:“原本她確實是不願,經不過都穆倫磨破了嘴皮子一再的求了她來,她才肯來的。”
阿日一聽到都穆化的名字,臉上立時起了一層紅雲,如意笑道:“想不到都穆倫還是個有福之人,這般絹秀的女子跟著我,我卻怕耽誤了她。”
玄洛道:“你若真怕耽誤了阿日阿月,你早點嫁給我,到時候爲夫天天護著你,也不需要拆散人家了。”
阿日腳微微一跺,扭過了頭很是嬌羞,她和阿月自小生活在圖然,後來跟著都穆倫小王爺來到天縱,便服侍了玄洛公子,因玄洛公子是個極清冷的人,她們在清平侯府反倒無事可做,倒是夫人待她們極好,所以她們也安心留下。
阿日喜歡都穆倫天真灑脫的男兒之氣,枯燥的日子唯有盼到他來纔會心有起伏,只可惜都穆倫那個傻子根本不懂這些,還硬求著她來保護沈府三小姐,她本不願來,可怎捨得讓心上人失望,也只得來了。
她從來都是個有始有終的人,既然答應了保護沈府三小姐,必會做到,何況沈府三小姐是玄洛公子喜歡的人,就算她拼盡全力也會護著她,因爲如果三小姐有事,玄洛公子就會傷心,玄洛公子傷心姑姑就會傷心,姑姑傷心都穆倫就會更傷心。
想著,她搖了搖頭,只覺得好複雜的關係,她仔細打量了如意幾眼,不由暗讚道:“果真是個絕色的美人兒,難怪能配得上玄洛公子這般天仙似的男子。”
如意走近她,看看她臉上露出甜靜笑意:“阿日,你若真不願意跟回去,我必不會強求你,你也無需怕都穆倫會怨怪於你,我只說是我自己不願意。”
阿日聽她細語潺潺,目光真誠,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玄洛笑道:“她這意思就是願意的,不然我也不會帶她過來。”
阿月笑走到阿日面前,姐妹兩相視一笑,如意正愁二姐姐和自個身邊沒個身手好的人,想不到玄洛和都穆倫都爲她辦好了,她心內一陣感動,只溫柔的拉著阿日阿月的手道:“二位好妹妹,且跟我回去吧!”說完,又看向玄洛道,“多謝!”
“酒兒娘子再客氣我可要生氣了。”玄洛微鼓著腮幫子,倒引得阿日阿月一陣笑,她們從未見過玄洛公子笑的如此開心,過去的玄洛公子倒似個冰人,如今這麼一笑,燦若明月。
如意辭別玄洛,帶著阿日阿月快馬加鞭趕回府中,因著大夫人現在對自己有所忌憚,不敢明目張膽的公然與她作對,況且大夫人自己從慕容府裡調來那麼多人,她帶兩個人進府連通報也不必,守門的兩個侍衛見如意帶了兩個陌生人來,也不敢十分盤查,只單派了人去盛園稟報。
彼時大夫人也顧得上這些事,綠芽不小心說溜了嘴叫沈如萱知道她此生成了個跛子,一時間好似掉進冰窖般的接受不了,將屋內的所有人一併都趕了出去,連大夫人也不肯見,只呆坐在牀邊哭泣。
她絕望的捶打著自己不中用的那條腿,只將傷口處剛結好的新痂都打爛了,血混著些許膿液滲透了紗布,她也不覺得痛,拖著一條殘腿,解下腰間的一束輕柔絲帶,直往那屋樑上一扔,只是絲帶太輕,她努力了好多次都未成功,最後恨的用牙拼力去咬絲帶,牙齦被拉扯的全是血,她含著淚伸手抹向脣角邊溢出的血,悲憤的展開腰間絲帶寫了血書:
此生毀矣,安可能活?夢迴往日皆血淚。
難挽回焉,孰堪難忍?魂歸天處皆蹉跎。下邊一行血斑小字:沈氏如萱泣血自挽。
寫完,已滿臉是淚,她緩緩走到妝臺前,描黛眉,畫胭脂,又將衣服首飾穿戴整齊,她從來沒有這般絕望的想要死過,縱使她落水後不會說話,也總想著自己會好,可腳跛了,她下半輩子要做個難看的惹人恥笑的跛子,她絕不能忍受,既然上吊不成,那就吞金,過去死的四姨娘不就是吞金死的麼。
打開箱子找了一塊生金,也不管金有多大多重,狠命含淚就直接吞入口中,直脖吞嚥,卻怎麼也咽不下,還重重的咳了一聲,她剛想再找塊小些的,“轟!”的一聲,緊栓的門被侍衛踹了開來。
大夫人又急又痛,一入屋內就見到那血書,心裡氣憤女兒的不爭氣,她一把打落沈如萱手裡的生金塊,揮手讓不相干的人退下,怒沉沉的對著沈如萱道:“你也就這點子用,再經不得一點波折,動輒尋死覓活的,反叫別人看了笑話。”
“母親,這是一點波折嗎?”沈如萱蛾眉倒豎,臉色大變,“這是女兒一生都邁不過去的坎,不如死了乾淨,也省得女兒成了個醜陋的殘疾之人。”
“啪!”的一聲,大夫人揮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如萱張口結舌,愣生生的一隻腳好像釘在了地上,另一腳無力的垂掛在那裡,“母親,你竟然打我?你有什麼資格打我,這麼多年你對我不聞不問,若不是女兒快被人害死了,你會出來,若不是老太太派白桃去勸你,你會出來?女兒在你的心目中到底算個什麼,玩意兒?還是個破爛的玩意兒,高興時捧兩下,不高興時就亂摔亂砸,女兒這副鬼樣子,反正也不想活了,不如就將這滿心滿口怨氣一道說了出來。”
“我打醒你個不中用的混帳東西!”大夫人一臉勃然之怒,“只有懦弱無能的人才會想尋死,就算你是個跛子,也是我慕容湘蘭的女兒,還有誰敢小瞧了你不成,你只要嫁入梅翰林家,一去就可以直接當家作主,你還有什麼可要尋死的念頭,何況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這府裡有那些個賤人擋在我母女二人面前,難道你想叫她們得意,你死了,傷心的是母親,高興是那些個賤人,你糊塗油蒙了心啊!”大夫人說到傷心處,眼裡也閃過淚來,“過去是母親對不起你,可母親不是出來了麼?母親費心費力爲你尋了個好人家,你倒好!專做這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我……我……”沈如萱身子一歪就要倒坐在椅子上,雙手掩面哭道,“母親,女兒實在受不了啊!女兒是京城四美之一,這下可好了,女兒可成了什麼了……”
大夫人走向前將她摟在懷裡,不停的拿手輕拍著她哭的聳動的肩膀,嘆息道:“非母親狠心要打你,實在是不打不足以警醒你,你永遠都是這沈府最漂亮的女子。”
“呵呵……”沈如萱笑的悽慘,“女兒都這樣了還最漂亮?”
“漂亮都是比較出來的,只要咱毀了那兩個賤人容貌,你可不就變成最漂亮的了。”
“母親,女兒實在等不及了,女兒只要一想自己被那兩個賤人拖累成這樣,心裡就喘不過來氣,瞧那個沈如芝整日介活蹦亂跳的樣子,女兒恨不能剜了她的腳替換了女兒這不中用的腳。”說完,又哭得烏咽一片。
大夫人無奈又痛心的勸慰著沈如萱,心裡卻沒了底,到這會子慕容府還未傳來消息,究竟萱兒的婚事有沒有敲定下來,正想著,忽聽見外面一陣淒厲的慘叫聲。
小丫頭白頭臉跌跌撞撞的跑過來舌頭打著結道:“夫……夫人……那綠芽已被打的沒氣兒了。”
沈如萱一怔,心裡倒有了一分不忍之色,大夫人臉色平靜,烏黑的瞳仁裡閃過殘忍和冷漠的光,只單點了點頭道:“你叫外面的人都看看,這綠芽就是個例子,從今往後還有誰敢亂嚼舌頭根子的,必會比綠芽的下場慘烈十倍。”
小丫頭脖子一縮,賴嬤嬤卻又跑回來道;“夫人,綠芽給冷水一潑倒醒了,接下去還要不要再……”
大夫人剛想說再打死了,沈如萱急道:“莫要再打了,她雖不大得人心,但好歹也跟了我一場,女兒身邊如今益發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就讓她將功補過的跟著我吧!”
大夫人伸出手指頭戳了戳沈如萱的眉心道:“你這孩子下不得狠心能成什麼事?”
“女兒自然要嫁人,必要帶陪嫁丫頭過去,母親瞧瞧女兒身邊的丫頭,有幾個是能看得上眼的,也就綠芽能拿得出手。”
大夫人復一笑,那綠芽有個不爲人知難以啓齒的隱疾,她是個石女,所以這輩子嫁不得人,更親近不了男人,所以萱兒帶她做陪嫁丫頭也可省了不少心,她淡淡道:“罷了,母親也不忍你傷心。”說著,吩咐賴嬤嬤道,“你將綠芽拖下去,再找個大夫替她治了,就說這都是大小姐對她的恩典。”
賴嬤嬤領命自去,那小丫頭只敢打眼偷偷瞄了大夫人一眼,抖擻著身子慢慢移動腳步,然後又快速的一溜煙的跑了。
大夫人這邊剛安慰好沈如萱,那邊小廝又來通報說平南王妃來了,大夫人只微微道:“她來做什麼?”
“想必是姑姑爲著老太太的病來瞧老太太的。”沈如萱說道。
大夫人整理了一下儀容,率著府子裡丫頭婆子迎出了府外,卻見一輛紅緞作帷,輔以垂纓的四人擡小轎,比平日裡來的排場卻小了不少,平南王妃緩緩下了轎,滿面帶笑道:“怎敢勞你親自來接?”
大夫人見沈風華梳著簡單髮髻,頭上戴著素白銀器,身著月白緞裙,青白緞披風,清素如淡白菊花,大夫人笑道:“姐姐是堂堂平南王妃,自然要親自來接的,不然平南王必定會怪咱們失了禮數。”
沈風華見她字字夾槍帶棒,句句鏗鏘逼人,臉上微冷了幾分道:“你在庵子裡待了這麼多,乍一出來看到你,卻是紅顏易老啊!唉!”
大夫人臉起薄怒,也不好發作,只乾笑一聲道:“姐姐比我還大上幾歲,當真是紅顏易老。”
這兩人脣槍舌戰一番,大夫人便將她迎入府內,沈風華忙不迭的就去了康仁閣,大夫人吩咐人擺好茶點,水果,然後帶著人自行離去,沈風華見老太太枯槁模樣,那眼淚珠也就落了下來:“母親,咱母女二人才多久沒見,你就病成這樣了?”
老太太見沈風華兩頰消瘦,一副憔悴模樣,伸手拉住沈風華道:“華兒,這一陣子可苦了你了,也不知怎麼好好的事情就弄成這樣了,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咱們當初是設計的三丫頭,怎麼聖旨卻變成了五丫頭?”
“女兒倒沒什麼?左不過是被他冷落罷了,那些個姨娘還想趁機扳倒我,做她們的春秋大夢去,如今王爺又有了看重我的意思,還憐惜老太太病體沉苛,他本想親自來看的,只是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叫女兒先來了。”
老太太終於鬆了一口氣,連說了三個好字,又道:“這下我可放心了。”
“五丫頭的事是那寧貴嬪搞的鬼,如今她在宮裡不得帝寵,雖然懷了雙生胎,才四個月就開始燒艾保胎了,這也是她的報應。”
“我當怎麼回事呢?原來如此。”老太太點了點頭又問道,“老二媳婦不得好死,我倒不明白她好好兒……”老太太正想問杜氏怎好好兒的要沈秋彤嫁給平南王,復一想,必是沈秋彤失了身此生都嫁不掉人了,所以拿平南王來頂缸,她雖有些生氣,但人已經死了,也就沒什麼好說的,況且如今沈秋彤瘋不瘋傻不傻的整日就坐在佳彤苑裡傻笑,也沒人再關心她是死是活了。
沈風華見老太太話到一半,便問道:“老太太爲何不說了?”
老太太想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些個家醜也不可外揚,便轉口道:“如今你不在府裡,我一個孤老婆子也不中用,你瞧見沒,那慕容湘蘭好大的排場,連我也不知這府是姓沈還是姓慕容了。”
沈風華沉了沉眉,前兒個平南王跟她提起想娶沈如萱,她原本很不樂意,後來平南王跟她仔細分析了利弊,聽著倒也可行,況且爲著沈秋彤的事她已失了平南王的心,這次少不得要多做做努力贏回平南王的心,沈如萱拔尖嘴利卻是個紙老虎,心眼兒也沒有沈如意那麼多,如果成功將她弄入平南王府,不僅於平南王有益,還於自己也有益,等沈如萱懷了孩子,弄死她必會比弄死沈如意容易多了,想到此她試探的問道:“如今萱兒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