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章
揚(yáng)威
“你是說,讓我先開弓?!”
那名匈奴射手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在他的臉上,這一刻顯露出來的表情極其複雜,先是不能置信的驚疑,接著,那驚疑漸漸變成了頂尖專業(yè)人士,在自己精通的領(lǐng)域中,受到污辱時的那種憤怒,只是,在那憤怒的背後,又悄然綻放著,貪小便宜的人,在大街上閒逛,忽然撿拾到了一隻鼓鼓囊囊的錢包時的歡喜。
尉遲疾懶得解釋了,伸出中指,輕蔑的勾動著。
對於頂尖射手來說,放棄先開弓的權(quán)力,等於放棄生命。
尉遲疾的狂傲,使弱水河的兩岸,再次出現(xiàn)了巨大的靜寂。
無論是匈奴人,還是陸氏族兵,在此刻,都把脖子伸的長長的,興奮的雙眼冒光,有的人,甚至張開大嘴,隨著那名匈奴射手邁出的步履,而輕聲唸誦。
這種原本細(xì)小的唸誦聲,漸漸匯聚成響亮統(tǒng)一的呼喊,與拍岸的驚濤聲相應(yīng)和。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邁過那名剛剛倒下的屍體,匈奴射手義無反顧的繼續(xù)向前,他的眼中,燃燒著復(fù)仇,和爲(wèi)名譽(yù)而戰(zhàn)的烈焰,他的羅圈步,一撇一撇的,有著說不出的難看,但堅定自信從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隨著“一百”數(shù)字的報出,匈奴射手的身子,忽然象風(fēng)一般的旋轉(zhuǎn)起來,袍服飛舞間,寬大的指掌中,不知在何時,已變魔術(shù)般的出現(xiàn)了四隻長箭,接著,弦響一聲如裂帛。
四隻長箭?!
竟然是四隻長箭!!人只有五指,一弓四箭的絕技,可是人類箭術(shù)的極限啊!
彷彿是被看不見的線所牽引,在那名匈奴射手動作的同時,尉遲疾也動了起來,只是,匈奴射手的動作,讓人有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之感,而尉遲疾的動作,卻舒緩大方,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態(tài)。
就象是高明歌者唱出來的曲子,明明知道,吐詞吐句都已快到了極點(diǎn),卻偏偏又字句分明,頓銼有力,不見絲毫凌亂,如行雲(yún)流水般的自然。
唯一可以證明尉遲疾遵守諾言,堅持後出手的事實(shí)便是,在裂帛般弦響之後,才忽然被震裂長空的尖嘯給壓了下去。
那嘯聲如鬼泣,更似霹靂,懾耳之極,一線電光在半空中,形成閃電般的長長珠鏈,又亂花般的散亂開來,在連成一響的扣絃聲下,卻是五道淡紅光影。
尉遲疾在常人只能射出一箭的時間裡,竟竟然連續(xù)不斷的射出了五箭。
半空中,先是八隻箭羽磁鐵吸引般的闖在了一起,火星四濺的分散開來,接著,那名匈奴射手的腦袋,猛得向後一仰,巨大的衝力下,整個人的身子,都向後騰空倒飛而出,在他的額頭上,再次綻放出紅色的羽花,當(dāng)他的身子又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時,和第一名匈奴射手死亡時的姿態(tài),彷彿如出一轍。
“誰還來?”
保持著長弓斜舉的身姿,只是,尉遲疾的目光更冷,也更加傲慢了,打量著匈奴人的眸光,嘲弄而輕蔑,就如神祗俯瞰蟲蟻。
在短暫的靜默後,陸氏族兵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原本疲累欲死的他們,在這一刻,那活蹦亂跳的模樣,彷彿是剛剛進(jìn)入洞房的新郎。
而那些金帳狼騎們,原本高仰的頭顱,原本崖高自岸的氣勢,在尉遲疾目光的掃視下,都齊刷刷的低垂了下去,臉上露出明顯遭受打擊的神情,屈辱的樣子,就如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婆娘,被敵人搶走了一般。
一聲狼嗥般的吼叫,就在這時,從金帳狼騎的營陣中響了起來。
天地寂寂,掠過曠野的風(fēng),滔滔東去的水聲,都因爲(wèi)這一聲彷彿是來自遠(yuǎn)古的嗥叫,而變得厚重蒼涼雄壯。
在衆(zhòng)目睽睽的注視下,只見血狼樓班踏步而出,他的袍服不知在何時,已然脫下,露出精赤的上身,閃爍著油光的健碩的肌肉,在晨曦的天色中滾動著,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其中含蘊(yùn)著的爆炸般力量:“來!射我吧!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用你的弓箭來射死我吧!”
血狼樓班瘋狂叫囂著,他無所畏懼的踏步向前,雙手張開,就如要擁抱死亡,眼眸磷光閃動,綠瑩瑩的,讓人心驚不已。
原本垂頭喪氣的金帳狼騎,因爲(wèi)血狼樓班的這個舉動,充氣般的把胸膛再次高高挺起,他們用發(fā)自肺腑的聲音高亢喊叫:“呼嗬!呼嗬!呼嗬”
讓人熱血沸騰的助威聲,響徹天地。
叫板?!你以爲(wèi)你是鐵打的,我射不死你啊?!
尉遲疾的嘴角一揚(yáng),天王弓的弓弦不碰自鳴,正要有所動作,一個挺拔的背影卻擋在了他的面前,是陸恆。
“他是我的!”
拋下這樣一句比鐵還硬的話語,陸恆連頭都沒回的便迎了上去,尉遲疾氣的渾身顫抖,靠!最出風(fēng)頭的事,還是被陸恆這傢伙給搶走了!
看見身爲(wèi)敵軍統(tǒng)帥罪魁禍?zhǔn)椎年憪a,忽然現(xiàn)身出戰(zhàn),樓班削瘦的臉頰,登時升騰起了興奮的紅暈,而那些觀戰(zhàn)的人,無論是陸氏族兵,還是金帳狼騎,還是心懷鬼胎的匈奴三王子巴蘭比陸奉川助威的喊叫聲都在一頓之後,倏然變得更加響亮熱烈,接近瘋狂。
奔騰如龍的河水,似乎也因爲(wèi)這喊叫聲而停止了流淌,欲升未升的驕陽,彷彿也因爲(wèi)這喊叫聲,在遠(yuǎn)方的地平線處,掙扎著要躍身而出,目睹這一盛況。
兩人目光相撞相鎖相扣,在這瞬間,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無畏生死的勇氣,看見了來自極地冰川般的寒冷,看見了由無數(shù)靈魂吶喊凝成的血腥和冷酷。
勁敵,這是一個罕見的勁敵,兩人心中同時認(rèn)定。
樓班一邊踏步向前,一邊把手中的彎刀緩緩回收,在自己**的肩膀處用力劃過,鮮紅的血一下子流淌而出,疼痛和血腥的氣息,刺激的樓班鬚髮炸立,雙眸磷光大盛,他低聲咆哮著,忽然加快了步履,向陸恆撲來。
樓班跑動時的樣子很是古怪,身形明顯低矮了下來,似乎四肢皆用,卻又迅疾如風(fēng),就象是一匹巨狼,在荒原中奔馳而過,向獵物發(fā)動一撲必殺的進(jìn)攻,那閃著血光的彎刀,便是他的獠牙。
觀戰(zhàn)的玉琉公主,忍不住“啊”了一聲,樓班的樣子,讓她忽然想起了當(dāng)年在首陽山中,和陸恆初相識的那個夜晚,那頭帶著死亡氣息向自己撲來的惡狼
玉琉公主看著陸恆的黑色身影,一時間,柔情縷縷,感慨萬千。
隨著兩人步履的接近,地上黃沙飛揚(yáng),就如兩頭高速奔跑,迎面相撞的野牛,彼此雖然承認(rèn)對方強(qiáng)大,但又對自己的力量,有著絕對的信心,於是,兩個同樣強(qiáng)大的武者,竟以一種最粗野最原始最血腥的方法,戰(zhàn)鬥到了一起。
“鐺!”“鐺!”“鐺!”
彷彿進(jìn)入了鐵匠鋪,金鐵交鳴聲不絕與耳,震徹荒原,金色的刀影和閃電般的刀光縱橫交錯,形成了兩個完全不同型狀的旋風(fēng),而刀光交錯處,是不停爆裂開來的眩目火花。
“啊!啊!啊!”這是樓班獸性般的嘶吼,他的手臂向風(fēng)車一樣上下飛舞,快的讓人看不清形狀。
“過癮!媽了個巴子的!還真他媽的過癮!”這是陸恆的叫喊,手臂揮舞的頻率與樓班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有觀戰(zhàn)的人都停止了喊叫,似乎連呼吸也忘記,心臟就如被一隻巨手給攥握住似的,他們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視著場中的一切,真是太緊張了!太刺激了!
雙方的動作都越來越快,越來越不能看清楚,誰是樓班,誰是陸恆。
也不知是誰受了傷,腥紅的血珠開始不時飛濺而起,兩人的面孔都變得有些微微扭曲,顯得獰厲而兇悍。
這時候,血狼樓班驚恐不已的發(fā)現(xiàn),他漸漸跟不上陸恆揮刀的速度了,不是因爲(wèi)他的反應(yīng)和力量比陸恆差,而是因爲(wèi)他的金色彎刀的刀身輕薄,在承接陸恆那開山般的重劈之下,刀身振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發(fā)出不絕與耳的嗡嗡聲,越來越難以控制了。
這樣繼續(xù)戰(zhàn)鬥下去,定然難逃一死。
在有了這樣的覺悟後,樓班眼中兇芒閃動,充滿了困獸欲斗的瘋狂和絕望,他忽然把彎刀收攏在胸,接著,以不顧一切的姿態(tài),合身向陸恆撲去。
因爲(wèi)這個收攏的動作,樓班的身上,倏然綻放出了十多道血花,但樓班彷彿不知疼痛一般,繼續(xù)向前撲來,他要跟陸恆同歸與盡。
“啪”
隨著一聲刺耳驚心的脆響,那柄彎月般美麗眩目的金刀,就象是斷了翅膀的蝴蝶,以兩截不同形狀的姿態(tài),中分?jǐn)嗔眩矗活w碩大的頭顱橫飛而出,在半空中,那頭顱的眼睛,閃動著震驚,那頭顱的雙脣,兀自發(fā)出不甘的讚美。
“好刀!”
“那是”
陸恆收刀而立,喘著粗氣,在他的袍服上,佈滿了斑斑血痕,對於陸恆來說,這一戰(zhàn),他勝的決不輕鬆:“我這把刀,價值千金呢!陸黃氏那老太婆要錢是狠了點(diǎn),不過,貨還真是不錯啊。”
五千多名金帳狼騎,在死一般的寂默後,共同發(fā)出的絕望嘆息和吼叫,能讓天地變色,他們悽婉的注視著場中,注視著他們最敬重的勇士,被惡魔般的敵人殺死,悽紅的血柱沖天而起,無頭軀體緩緩倒下。
那種痛苦,如同正在遭受精神上的閹割。
也就在這一刻,初升的朝陽,從地平線處蓬勃而出,陸恆挺立的身形,宛如天神般的燦爛。
看見陸恆勝出,不堪寂寞的陸石武,在弱水河的對岸,跳上馬背,手舉陸氏大旗,縱馬疾馳。
風(fēng)把大旗吹得獵獵作響,陸石武縱聲高呼:“誰敢惹我!”
這種兩軍陣前拉風(fēng)的事情,怎麼能少了我陸石武呢?!就算是恆少爺事後要打我軍棍,我他媽的也認(rèn)了!
陸石武臉上的表情,幸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