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刺一擋的試探,兩人都謹慎起來,意識到自己今天遇上了勁敵,稍不留神就要把命送在這裡。他們彼此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猜測著對方下一步的招數和動向,勒著馬慢慢原地打轉,像一個大輪盤似的,兩人互相轉起圈來。
就這樣轉了十幾圈,陳畢心想,這下,你他媽一定轉暈了吧?我何不砍上一刀,試上一試?念頭一閃,大腦的本能驅使著身體已開始行動,手中的鋼刀呈雷霆萬鈞之勢,斜刺裡向張定邊的頭上劈落。
他這一刀劈得相當講究,由右向左,由上至下,沿著對角線劈向了張定邊的脖子。若能劈中了,刀會從耳根進去,從腰間出來,張定邊的整個上半身都會像胡蘿蔔一樣被刷地分開,飛上半空中。那會是一種奇異的景象。
只聽“?!币宦?,接著又“當”一聲,張定邊手中的槍劇烈地一抖。這一瞬間,他完成了兩個動作,用槍身把劈來的刀一擋,又用槍柄向陳畢的胸口猛地搗去。姓陳的也不含糊,早料到了這一下,硬生生用刀把將對方即將搗中自己心窩的槍柄給磕開了。
“佩服,佩服!”兩人互相恭維道,各自向後退了五米,再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兩個回合的較量,已讓廖永忠在城上出了一身冷汗,直道:“好險,幸虧陳畢使用的是刀,靈活多變,能夠化解掉這桿槍的霸道之氣。但是,這樣長久鬥下去,陳畢在力氣上要吃虧不少?!?
他這才明白爲什麼陳畢要用一把普通的腰刀迎戰張定邊了。
那廂漢軍的陣中,張志雄見戰局不太明朗,本方主將像是在兵器上遇到了剋星,難以有速戰速勝斬其首級的機會,心急起來,命令鼓手加緊擂鼓:
“你們給本將一齊擂鼓助威,擾亂對方心神!”
“咚!咚!咚咚咚…………”
有節奏的鼓聲由慢至快的響起,最後連綿不絕響徹懷陽城外。在鼓聲的煽動下,四萬名漢軍士兵也跟著發出了瘋狂的喊叫:“漢軍必勝!漢軍必勝!”
張定邊氣得回頭罵道:“媽的都給我住嘴!沒見老子正想心事嘛!”
這鼓聲沒把陳畢騷擾了,倒分了他的神,也差點要了他的命。因爲陳畢一直在等待一個偷襲的機會,這樣光明正大地打下去,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分出勝負。張定邊回頭使勁喊了這一通,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脖子後面襲來一股涼風,馬上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也!急忙把脖子一縮,一把刀已經從他的頭頂呼嘯著掠過,把他的頭盔給削飛了。
他勒馬躍到一邊,扭頭一看,陳畢正手執鋼刀,滿臉遺憾地策馬在他身後。顯然,這一刀是陳畢醞釀了半天的奪命偷襲。
張定邊破口大罵:“頂你老母,你竟然玩陰的!你媽的不是男人!”這句話裡包含了南北兩種罵人的方言,說明這張定邊學習髒話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陳畢哈哈一笑:“隨你怎麼說,你殺我兄弟,用的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招數,咱們半斤八兩,來,再打上幾個回合!”
張定邊惱怒地舞起槍來,縱馬狂奔過來,陳畢也不示弱,揮起單刀,兩人殺在一起。這一次雙方再沒有任何保留,都像瘋子一樣猛砍狂剌,你一槍我一刀,其中還夾雜著拳腳,不時你踢我一腳,我掄過去一拳,雖然雙方的道行都很深,彼此暫時找不到破綻,但這樣一直廝殺了一百多個回合,也都累個夠嗆了。
不僅是人,兩匹戰馬也喘個不停,嘴裡都流出了白沫。
“停停!”張定邊首先露出支撐不住的樣子,率先跳出戰圈,手中的蛇矛下垂,高聲叫停,道:“再打下去,這馬兒就要吐血而死,我們且都回去換了馬,再來打過,如何?”他真誠地向陳畢建議。
陳畢一想也是,戰馬都撐不住了,人打起來也沒什麼勁,便點頭應允道:“就依你的請求,我們回去換馬再戰。”
兩人掉轉馬頭,便同時向各自的陣前奔去,順便都想吃口飯,補點力氣。陳畢趁這功夫,看了一眼懷陽城樓,想向廖永忠得意非凡地笑一笑,因爲趙德勝一上來就死了,而他卻能與張定邊大戰一百個回合。這件事傳到朱雲天的耳朵裡,必會改變他最近沉溺財色的不良印象。
不料,廖永忠望著他的表情卻突顯出十分的怪異,似乎要對他有話要說,又似乎什麼都講不出來。
陳畢張嘴道:“廖將軍,你想說什麼……”話說到這裡,突然斷掉了,再也說不下去。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胸口,卻摸到了一桿長槍的矛尖,竟是張定邊那桿獨特的蛇矛。
現在,這桿槍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突然明白了廖永忠那奇怪的表情,吃力地回過頭來,果然是張定邊趁他欲回城之際,出其不意地殺了一個回馬槍,就這樣刺穿了他的後心。
“你他媽太陰險了…………”陳畢喃喃地說出了生命中最後的幾個字。與此同時,鋼刀從手中滑落,插在了地上,刀身左右晃動,似有不甘之心,替主人打抱不平。
張定邊笑道:“這可是你剛纔教我的,若沒有你在我脖子後面那一刀,也就沒有我在你背後這一槍。其實,通過這一百回合的交手,我挺佩服你的,因爲你是第一個能憑一把刀破我槍法的人,可惜啊,你就這樣死了?!?
手一動,蛇矛抽出,血隨即噴出。這口氣一泄,陳畢從馬上再也坐不住,仰頭栽落,身子摔得直挺,又吐出一大口鮮血。他很想對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帥說點什麼,但是這隻能成爲他今生今世的最後一個奢望。
緊接著,他的世界變成一片漫無邊際的黑色…………
這頭一陣就連折兩員主將,且都死於同一名敵人之手,對共和軍的士氣打擊非常沉重。陳畢落馬之後,布在城外的兩千騎兵羣龍無首,陣腳大亂,有的策馬掉頭奔回城去,還有的卻仍挺槍躍馬,保持著共和軍的尊嚴。
陳畢的心腹親兵則都跳下馬來,奔到空地搶回了他的屍體,一羣人圍著,哭聲不止。陳畢雖是貪財好色之人,但共和軍軍規嚴厲,軍官對待士兵從不茍刻,官兵一心,彼此相處得都很融洽,且這些心腹之人平日沒少收他的賞賜,時日久了,自然有感情在心。 wωw .Tтká n .co
廖永忠在城上嘆口氣,強忍悲傷,急令手下鳴金收兵。今日折損了士氣,出師不利,已不便再戰。
但是已然來不及,張定邊殺了陳畢,正是漢軍今日希望看到的效果,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張志雄不會連這個攻城的常識都不懂,他搖起杏黃令旗,左右連續三擺,前方負責的校官見了,得了命令,馬上吹響號角,發動了對懷陽城的總攻。
兩萬名後備軍紋絲沒動,兩萬名前軍則如潮水一般向懷陽城涌來。這次漢軍做足了準備,衝在第一排的是盾牌兵,每人肩扛一面巨大的厚厚的盾牌,用來抵擋城上弓箭、石塊和滾木的打擊,而且每個人都藏在循牌後面,只露出雙腳來,不停地移動,變化方位,守軍即便箭法如神,也很難射中他們。
盾牌兵的後面,便是氣勢兇猛的雲梯兵,大約有一百多架雲梯,每架梯子都由雲南硬竹做成,竹外包了一層鐵皮,以防在攻城的過程中被守軍澆油點燃,亦防備守軍把梯子砍斷。每架梯子由二十名士兵肩扛攜帶,前衝的速度很快,只半柱香功夫,便在盾牌兵的保護下,衝到了護城河邊。在這個過程中,守軍不斷射箭,只射傷了十幾人。
廖永忠命令打開城門,放城外的兩千騎兵進來,而楊義塵、花雲則堅決不同意。若此時開了城門,敵軍勢必瞅準機會,跟在後面衝進懷陽城,到時想關閉,也已沒有機會了。
這時,陳畢的屍身還沒運回,在他的心腹親兵的保護下,躺在城門外不遠處。兩千名騎兵有一多半四散開來,被漢軍攻城部隊衝亂了隊形,繼而漢軍分出一支騎兵部隊,前後有序地衝擊過來,把共和軍包圍,雙方就在護城河邊展開了混戰,人仰馬翻,不時有軍士的慘叫聲傳來。主人死亡後的戰馬光著背,揚著四蹄在原地轉圈,不時昂起腦袋來,對著陰森森的天空悲鳴。
一個時辰過後,城外的景象讓廖永忠目瞪口呆,兩千名騎兵全軍覆沒,死在護城河邊。唯一能讓他稍感寬慰的是,這些兵士雖然慌亂,但沒有一人下馬投降,全部力戰而死。陳畢的屍體仍然在城外放著,他的那十幾名心腹親兵均被射成了刺蝟,就像一羣需要母親餵奶的小豬一樣聚成一團,死死地護住了陳畢的屍身,沒有讓他受到任何踐踏。
廖永忠的眼眶溼潤了,仰天長嘆一聲,道:“陳將軍,以前是我誤會你了!兄弟我對你的在天之靈說聲對不起了!希望你保佑兄弟們奮勇殺敵,力保我主大業!”就從陳畢的心腹之人拼死保護他的屍身之舉就可以看出,陳畢在軍中還是有一定威信的,至少當兵的都服他。
而丁德興、花雲等人都流下了眼淚。眼看著自己的部隊被屠殺殆盡,卻只能緊閉城門無能爲力,這種感覺很是殘忍,也激起了他們復仇的怒火。
“快!準備火油,澆到護城河裡,敵人已經開始過河了!”
楊義塵趴在城頭,嘶啞地怒吼著,他已完全失態,頭盔都不知去了哪兒,長髮披散,口角爆裂,只是揮著劍,拼命地指揮兵士們堆積石塊、滾木,準備火油,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
屋漏偏逢連陰雨,因爲連日天氣寒冷,護城河已被凍得結結實實,變成一條名副其實的死河。漢軍士兵沒有任何阻礙,在成功殲滅了城外的兩千共和軍騎兵後,已經開始踩著冰層過河,扛著雲梯衝到了城下。
在盾牌兵的保護下,雲梯架上了城牆,螞蟻一樣的漢軍身著綠色的軍裝,沿著梯子蜂擁爬來,邊爬邊大聲叫喊示威,以圖震懾守軍,殺聲不絕於耳。
火油數量並不多,只有二十幾桶。在城下擠滿了人的情況下,守軍士兵一桶接一桶地向敵軍的頭頂澆落。接著,把點著的火把扔了下去。“轟”的一聲,火油燒了起來,城下頓時哀嚎一片,數百名漢軍士兵全身被燒著,從梯子上跌落,有的當場摔死,骨斷筋折,有的只是腿腳受了些傷,卻也只能滿地打滾,試圖把身上的大火滾滅。但全身被澆了油,哪能輕易地逃生,除非剝掉厚厚的軍裝。
待這大火滅了,火油燒光了,漢軍的攻勢馬上死灰復燃,又向城上撲來。
廖永忠在城頭上來回奔走,指揮兵士們對著下面射箭,如疾風驟雨一般的箭夭向敵軍的頭頂射落,第一波攻擊,起到了明顯的效果,雲梯上的漢軍少了三分之二。但是城下守候的漢軍後備隊馬上就不折不撓地繼續向上爬,頭上戴的盔帽,肩上披的甲衣,都有效地降低了守軍弓箭的殺傷力。
只有花雲這種世間一等一的神箭手,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做到百發百中,連續射殺了漢軍的十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可惜他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大局的。死掉一個校尉,馬上就有另一人頂了上來,繼續指揮著敵軍按原定計劃展開攻勢。
幾個回合下來,城上的弓箭儲量已經不多了。
“石頭,滾木,給我狠狠地向下砸!”
楊義塵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卻帶著濃濃的悲愴和絕然。他對能守住這座小城已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敵人太多,而我軍人數太少,武器也有限。雖然敵人的傷亡比我軍要顯得巨大,但共和軍經不起這等持續不斷的消耗,早晚會有精神崩潰的時候。
在巨石、滾木源源不斷的砸落下,漢軍攻城的步伐受阻,雲梯毀掉了十幾具,城下堆滿了屍體和傷者。用來做掩護的盾牌兵也有不小的傷亡。這些人藏在盾牌後面,有時想露頭出來,向城上放一箭,但就這種時候,一塊石頭從天而降,正好砸中他們的腦袋,送他們上了西天??梢娫趹饒錾?,是不能隨便露頭的,否則死得會很冤。
正當守軍士兵可以稍微喘口氣的時候,遠方漢軍的兩萬名後備隊又發一聲喊,像狼一樣的席捲而來,很快就衝到了城下,組織起第二波更爲兇猛的攻勢。
這次,已不僅僅是單純的人海戰術,不要命的靠“自損八千傷敵三千”的以大打小的方式攻城,在這兩萬漢軍背後,又推上來十幾門火炮,對守軍進行近距離地轟擊。
炮捻點著了,一個連續發射,十幾枚彈丸呼嘯而來,準確地擊中了懷陽城樓。伴著“轟隆隆”的悶響和一片慘叫,懷陽城頭這座漂亮的小房子房樑斷裂,頹然倒塌,共和軍衆軍官們失去了一座天然的保護所,都暴露在了敵軍的攻勢之下,像普通士兵一樣,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在守軍稍稍慌亂之際,城牆一側喊殺聲響成一團,幾具雲梯頂端出現了漢軍兵士,躍上了城牆。他們的綠色軍裝在共和軍的黑色軍裝面前,顯得格外的顯眼。第一波跳進來的十幾人無疑是勇敢的,做爲探路者,是甘於犧牲的。他們馬上被殺,屍橫於城頭。但緊跟著又有第二波、第三波的兵士像細菌一樣擠進了這個突破口。
一點被突破,全線就會告急。這是古代城市攻堅戰難以避免的尷尬。幾萬名士兵全線攻城,大部分地段其實都是佯攻,吸引和分散守軍的兵力,然後重點攻擊某一處守備薄弱或者地形簡單、易攻難守之處,一旦獲得突破,就可以在城牆之上建立一個立足點,源源不斷地把兵士送上城去。只要做到這一點,離城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當年朱雲天攻取徐州,就是採取了這種戰術。
幸好廖永忠早早發現了這一點,識破了張志雄的詭計,他把腰帶束緊,抽出一柄鋒利的寶劍來,高聲叫道:“身手好的跟我來!”身先士卒,帶著丁德興、花雲以及十幾名貼身的侍衛,衝到了那處突破口。
一個綠色的人影突然從背後撲上,抱住了廖永忠的腰,與此同時,另一個漢軍兵士挺起槍,就向他的心臟刺來。廖永忠把腳猛地向後一掃,轉動身子,就將身後的敵人甩到了身前,那桿刺來的槍便將其透胸而入。趁此機會,他揮起寶劍,削掉了那持槍敵人的腦袋。
鮮血噴濺了他一臉,模樣甚是恐怖,倒也不怒自威,嚇退了幾名漢軍兵士。在他們遲疑後退之際,丁德興掄著兩把大斧,一陣狂砍猛剁,將他們斬殺得缺胳膊斷腿,頭也不知去了哪兒。
幾名大將參與進了搏殺之中,共和軍兵士們士氣爲之一振,齊聲地怒吼:“拼了!殺!”缺口很快堵上了,漢軍只留下了三十幾具屍體在城牆之上。
這一段城牆比其它地方要矮小許多,還有一段接近八十度的斜坡,很利於對方攻城。不知這建城者當時是出於什麼目的,把這段城牆搞成了這般模樣。漢軍兵士不僅可以利用雲梯,甚至有的直接用手攀住了城牆的磚縫,慢慢就爬了上來。
丁德興揮著斧子,把此處的三具雲梯一陣亂砍,連帶著鐵皮都砍成了兩截,又搬起石頭向下面砸了一通,徹底讓下面的漢軍兵士產生了懼意,方纔悻悻地叫道:“爲何只有這麼十幾個人,老子剛殺得性起,他們便都死光了?!?
花雲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笑道:“德興兄弟倒很有興致啊,不妨騎上一匹馬,衝到城外去盡興地打鬥一番,如何?”
丁德興笑起來,道:“那我豈不成了冤死鬼,一出城就被人射成刺蝟。”
幾個出身綠林的好漢見慣了這等殺殺砍砍之事,倒也不覺得懼怕,於千軍萬馬的生死搏殺中,仍自放鬆地談笑風生。只是丁德興一說到被射成刺蝟,大家都突然想到今日戰死的陳畢和趙德勝兩將,幾個人馬上默然不語,感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