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傅通已經(jīng)不再把自己當做新手，他現(xiàn)在心裡只想著，衝上去，打敗敵人。作爲短重炮護衛(wèi)艦的艦長，何沐平曾經(jīng)跟他講過，短重炮護衛(wèi)艦最需要的是勇氣，只有接近敵人，甚至接近巨大的一級戰(zhàn)列艦，短重炮護衛(wèi)艦也必須勇氣十足地將自己送上前，用重炮跟敵人進行死亡線上的舞蹈。

一個好吃好喝供養(yǎng)起來的南洋公子，雖然年輕氣盛，但是絕不敢拿著自己的姓名做賭注，他拿到這艘船的時候雖然口頭上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勇敢，但是心裡卻是另一番表述——打死也不上前衝。

只是，今天，他的初戰(zhàn)，他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這海洋上沉默的炮擊會給人帶來多大的震撼，就連一向怯懦的他，看到敵人的炮火，看到敵人的覆滅，看到敵人的炮彈打到自己的船上，炸死跟隨自己沒有多少日子的同袍，他才能體會到，海軍到底是什麼東西，應該怎樣做。

戊伯號上凌分水看到了傅通發(fā)來的訊息，嘴角撤出了一個笑容，自言自語地道：“你小子今天終於當了一回爺們啊！”

隨即他大聲地叫道：“全體注意，呈之字形迂迴前進，爲芳伯號作掩護！”

當戊伯號水手們笨拙地掩護起芳伯號的時候，三艘主力艦已經(jīng)一次又一次地釋放出了他們的炮火。

脖子上剛止住血，扎著白色繃帶的何沐平敲了敲已經(jīng)猛烈地著起了大火的獵戶號，輕蔑地笑了笑，點了點韋紹光，道：“傳令下去，把這艘旗艦留給護衛(wèi)艦們糾纏吧，主力艦去收拾後面那些傢伙吧！”

坤甸號揚起了巨大的白帆，朝著被兩具正緩緩下沉的荷蘭護衛(wèi)艦殘骸隔開的荷蘭人的後續(xù)艦隊駛?cè)ァ?

被巨大的黑煙阻擋住視線的荷蘭艦隊，看不太清楚前面獵戶號做出的垂死掙扎，甚至有兩艘船上的船長已經(jīng)開始做逃跑準備了。

當坤甸號直直地從後面那一艘護衛(wèi)艦舷側(cè)經(jīng)過時，荷蘭護衛(wèi)艦上的炮手們甚至沒有敢放出炮彈。只是坤甸號並沒有把這個當做示弱或者是禮敬的表現(xiàn)，右舷側(cè)四十門大炮率先告訴了荷蘭人，這事兒沒完！

隨後跟上的三發(fā)號和打勞鹿號也傾瀉出了他們的炮火，近距離受到打擊的護衛(wèi)艦上一片哭號，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做出像樣的反抗。當打勞鹿號一顆68磅實心彈擊中後甲板上該艦隻的艦長後，這艘船徹底失去了指揮和反抗能力。

雖然荷蘭人已經(jīng)陷入了絕對的劣勢，但是17世紀的海上霸主也同樣有著自己的堅持和信仰，面對著比自己強大的敵人，他們雖然慌亂但是卻不無措，面對著如此的劣勢，他們?nèi)杂行拍钭鲬?zhàn)。

戰(zhàn)場的另一端，已經(jīng)被獵戶號損傷的芳伯號終於接近了垂死掙扎的獵戶號，比獵戶號小一頭的芳伯號，面對著比自己強大的敵人，顯得渺小而虛弱。

傅通手中提著指揮刀，叫道：“孩兒們，這艘破船已經(jīng)不行了，我們衝過去啊，都別他媽給我害怕了，炮手，炮口都頂?shù)竭@幫孫子的褲襠裡了，再打不中我就把你們踹下海去！”

芳伯號的炮手們一個個臉上沾滿了血跡，甚至有的被飛起的木片削掉了手，他們頂著炮火和船長的壓力，紛紛跑到炮位，將巨大的炮彈從炮口塞入。

同樣損失不小的戊伯號上，凌分水暗暗祈禱：“一定要成功將它擊毀啊！”

只聽巨大轟鳴聲，芳伯號舷側(cè)的短重炮發(fā)出了一輪煙霧繚繞、火光沖天的射擊，威力巨大的炮彈直直飛到了獵戶號的左舷側(cè)，巨大的窟窿被一個個轟了出來。

這輪猛烈的炮擊讓獵戶號像打了個踉蹌，跌跌撞撞地似乎就要摔倒。

爲了不誤傷友軍的護衛(wèi)艦們並沒有繼續(xù)攻擊，而是呈一字編隊，從獵戶號的右舷側(cè)經(jīng)過。

每經(jīng)過一艘護衛(wèi)艦，都會射出一輪炮火，而在全部7艘護衛(wèi)艦都從獵戶號的右舷經(jīng)過後，獵戶號從船舯斷裂，分兩節(jié)揚起，緩緩沉入了大海。

獵戶號的敗亡使得後面承受著三艘主力艦打擊的其餘荷蘭軍艦大受打擊，綴在最後面的兩艘單桅帆船立即楊帆準備逃離。

海軍算得上是最油滑的軍種，打不過就跑，跑得快就跑得了。

當坤甸號打沉了最後一艘荷蘭護衛(wèi)艦的時候，兩艘小型帆船已經(jīng)跑出了一段距離，由於是逆風向，船隻越小，受阻力越小，儘管其他的艦隻在努力的追趕，最終還是隻擊沉了一艘，另一艘則幸運的逃跑了。

蘇卡達納灣海戰(zhàn)就此正式落下了帷幕，兩方互有敵意的艦隊，在雙方都沒有宣戰(zhàn)的情況下，默契地在相遇後展開了戰(zhàn)鬥，中華帝國海軍中將、渤泥親王何沐恩利用良好的戰(zhàn)術佈局，抵消了不利的環(huán)境因素，不失一艦地擊沉了對方6艘軍艦，成功地獲取了南洋大戰(zhàn)的第一場勝利。

傅通一個人站在芳伯號的艦橋上，面對著一片狼藉的芳伯號，一言不發(fā)。芳伯號和戊伯號是本次戰(zhàn)鬥中，損失最大的兩艘軍艦，其中芳伯號最終減員超過一半，連自己航行都做不到，是由其他軍艦一起拖拽回去的。

傅通正在檢討反思著自己這一次戰(zhàn)鬥的得失，他面沉如水，絲毫再沒了以前在碼頭上的油滑和剛纔戰(zhàn)鬥時的暴躁。

凌分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通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問候嚇到，仍然站在那裡，像個木偶一樣。

凌分水皺皺眉，道：“你傻了麼？”

互相看不起的兩人一直有些不大不小的齷齪，傅通甩掉了肩膀上凌分水的大手，道：“你才傻了呢！”

凌分水哈哈大笑道：“剛剛獲取了勝利，就是傻了也是值當?shù)模　?

傅通嘆了一口氣，道：“我們贏了，可是我船上一大半的人都死了，我在想，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讓我們沒有這麼大的損失獲勝。”

“你能夠如此反思，說明你已經(jīng)在朝著一名合格的指揮官在前進了！”凌分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淡淡地說。

傅通看他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出來，便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包煙，遞給了凌分水。

“謝謝！”凌分水接過那包煙，抽出了一根，又還給了傅通。

傅通又掏出火柴，打了幾下火，但是因爲受潮，並沒有著。

凌分水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有。”隨即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火柴，打了幾下，也沒有著，又扒了幾下，從火柴棍中間的地方扒了出一根相對乾燥的，他在火柴盒上一擦，終於打著了火，給自己點上了煙。

趁著手上火沒有滅，他問道：“你要麼？”

傅通也趕忙拿了根菸，藉著凌分水的火，將煙點著，他煙一著，凌分水立馬將手裡快燒到底的火柴丟進了大海。

兩人點完煙，都沒有說話，只是抽菸，保持了一分多鐘的沉默。

凌分水大口大口地吸完了煙，又將菸蒂在鞋底板上按滅，嘆道：“這煙不是陽江的，味道差多了。”

傅通卻道：“行了吧你，這裡是坤甸，不管是什麼牌子的煙，在這裡都是緊俏貨，我還沒抽過陽江呢！”

凌分水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下次到了廣州，我請你抽！”

傅通沒有迴應，只是擡起頭來，看著天空飛過的白色海鷗。

“還在想戰(zhàn)鬥的事情麼？”

傅通也將最後一口抽完，小心地從鞋底按滅，扔進了大海。

“嗯，我的夥計們，死了一大半，很多都是以前跟我一起看碼頭的，甚至還有從小玩到大的，都死了，都死了??”傅通口氣很素，素得令人覺得蒼白與無力。

凌分水沒有再拍他，只是雙手緊握了船上的護板，道：“以後你會習以爲常的，因爲你已經(jīng)是一名軍人了。”

傅通突然轉(zhuǎn)頭，直愣愣地看著他，道：“如果每次都是這樣的結(jié)局，我寧願不是軍人。”

要是往常，凌分水肯定一拳頭就打在這廝眼眶上了，只是這一次，他只是說：“你們才上船沒多久，會產(chǎn)生這樣的損失也是正常，訓練多了，就會好了。”

“你又上船多久呢？比我還短吧！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一味發(fā)狠，讓芳伯號向那艘大船衝過去，我們也許不會冒那麼多的炮火，也許我的弟兄們就會少死幾個。”

凌分水接道：“那樣你也不會擊沉那艘戰(zhàn)列艦，有了這個大功，你也許馬上就會晉升，到時候，你的軍銜就會比我高。”

傅通切了一聲，低低的道：“我不稀罕，我只想讓我的人多活一點。”

凌分水捶了他一拳頭，道：“那就死命地訓練，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你當時的選擇並沒有錯，你不衝上去用重炮轟破那艘戰(zhàn)列艦，它就能撐更久，死傷也許更多，只不過不都是你的人。你如果就因爲這個怯戰(zhàn)了，那麼你乾脆脫下這身皮，繼續(xù)去當你的青皮去吧！”

傅通點了點頭，默唸道：“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

凌分水又道：“這次我們倆損失慘重，估計我們倆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出站了，好好訓練自己的部下吧，你的減員也需要補上。”

傅通有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凌分水想了想，又有些尷尬地開口道：“那什麼，你再給我一根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