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天正濛濛地下著細(xì)雨,偶爾一絲風(fēng)捲起楊柳葉。葉洪彥手撐著一把油紙傘,雨順著傘面聚成一條細(xì)流滴了下來。葉洪彥在門房處站了站,問道,“小姐去了哪裡?”
門房恭敬地呈上阮家的請?zhí)?,答道,“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朝廷推新令,她去學(xué)習(xí)膜拜一下。”
Wωω_ ttkan_ C○
葉洪彥不禁笑了笑,確實是葉嫵的性子,取過門房呈上來的請?zhí)吡顺鋈ァ?
站在門口迎賓的阮金財和阮惠娘遠(yuǎn)遠(yuǎn)看著一身素色衣衫手持油紙傘的身影,惠娘臉上露出一絲鄙夷,對阮金財說道,“都是你把年年嬌慣壞了,雖然士農(nóng)工商商家地位最低,可是咱們家有錢啊,非要嫁給勞什子的峨冠博帶的書生。看穿戴又是一個打秋風(fēng)的?!?
阮金財定睛一看,連忙伸手捂上惠孃的嘴,低聲呵斥道,“胡說什麼,那是咱們縣裡的知縣大人?!?
阮金財連忙躬身迎上前去,親暱地扯住葉洪彥的袖子,“沒想到大人親自來捧場?!?
葉洪彥順著他的拉扯進了院中,院中已是熙熙攘攘,畢竟是文登縣的首富,首富之女大婚大辦三天流水席,自是人頭攢動。阮金財剛準(zhǔn)備扯開嗓子喊一句知縣來了,葉洪彥擡手製止住了他,低聲道,“阮兄,我只是作爲(wèi)友人前來賀喜,並不欲表明身份,現(xiàn)在衆(zhòng)人皆知,豈不是不能喝個痛快?”
阮金財心神一轉(zhuǎn),呲牙一笑,露出一副兄弟我懂的表情,朝著葉洪彥擠了擠眼睛,就拉著他去主桌坐了下來,告罪道,“葉大人,我還要去等著迎新郎,怠慢了。”
葉洪彥伸手端起一杯女兒紅,放在鼻端嗅了嗅,方纔擺擺手讓阮金財走了。
待阮金財走得看不見了,葉洪彥才緩緩放下酒杯,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會場。這種富商貴紳他不欲得罪,但也不想跟他們交往過密。
鞭炮聲響了起來,賓客齊齊起身觀禮,只見一架四人擡著的紅頂“擡郎頭”轎子緩緩跨過火盆,帳幔隨著晃動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大紅的喜服下手緊緊地攥住轎子,面上的緊張之意也掩蓋不住娶妻的喜意。
葉洪彥嘴角不禁也露出一絲笑意,聽說新郎官家裡遭了災(zāi),一家?guī)卓诰褪A怂约?,入贅也有入贅的好處,起碼在阮金財家裡不愁吃穿,說不定還可以打點他趕考。
隨著鞭炮聲漸小,喜娘擁簇著新娘從堂內(nèi)走了出來。一身大紅的嫁衣,袖口領(lǐng)結(jié)處盤旋著龍鳳祥雲(yún)紋,腰身盈盈一握,一朵大紅色並蒂牡丹栩栩如生。頭上卻沒有蓋上紅蓋頭,金冠之下一隻展翅鳳凰口吐珠簾,擋住了阮年年嬌俏的面容,隨著阮年年的走動,欲說還休。
李秀才面露喜色笨手笨腳地從“擡郎頭”上爬下,雖然姿態(tài)不甚優(yōu)雅,卻一腔愛意無法抵擋。
喜娘連忙把喜綢另一端塞到李秀才手裡,李秀才傻笑著伸手欲接過喜綢,誰知喜娘一個踉蹌,喜綢未到李秀才手中便掉到了地上。場上瞬間鴉雀無聲,阮年年的臉色隔著珠簾也能看出蒼白。李秀才一把撈起喜綢,緊緊攥住,笑道:“娘子國色天香,美人兒在懷還要一波三折?!?
衆(zhòng)人聽到這句話,鬨笑了起來,一時恭喜聲不斷。葉洪彥暗暗點了點頭,倒是機靈應(yīng)變的後生。
李秀才攥著喜綢,另一隻手虛扶著阮年年,在喜神方兜一圈,這纔算迎娶結(jié)束。李秀才護著阮年年走到高堂下,聽著唱諾拜了堂。聽到送入洞房時,李秀才臉色的不安之色才散去,激動地越過喜綢想要拉阮年年的手,賓客又是一陣鬨笑,哄得李秀才拉著阮年年往洞房頭也不回地走去。
阮金財面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對李秀才對阮年年的呵護之意甚是滿意,忙著招呼賓客,“新人正熱乎著,就別鬧他們了,咱們喝酒喝酒?!?
觥籌交錯間,阮金財呵呵笑著擺了擺手,大家說鬧的聲音低了下來,阮金財?shù)溃骸皯?yīng)小女要求,今天我們?nèi)罴艺埩艘幻f書人,給大家熱鬧熱鬧!”
一名身穿灰色衣衫,只在腰上纏了一條紅色腰封的男子搖著一把摺扇走到衆(zhòng)人中,嘩地一聲合上摺扇,拉長了腔調(diào)開口道,“今天說的是三生石上名諱刻,才子佳人共枕眠?!?
“話說,朝廷日前頒佈了一條婚配令,凡豆蔻之年沒有許配之女子,皆由官府給予婚配。這文登縣有個財主老爺,名喚阮金財,這阮老爺膝下有個散財童子轉(zhuǎn)世的絕世美人兒,喚做年年。阮年年甫一出生,阮老爺財運大動四方。今天說的佳人,正是阮年年。阮年年今年二八年華,一家有女千家求,可阮年年卻是個女中豪傑,道,小女子的意中之人是個蓋世才子,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yún)彩來娶我。正是這一句話,阮老爺便設(shè)臺東門,比武招親?!?
說書人摺扇一晃,指點江山狀,繼續(xù)道,“話說,比武當(dāng)天,阮年年一身紅妝坐在臺下一側(cè),美人如畫,衆(zhòng)多才子爭搶上臺。比賽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終於決出兩名候選人,名喚寧澄和張加來。這寧澄據(jù)說祖上也曾是京官,家置地產(chǎn)無數(shù),卻是逗鳥遛狗的二世祖,而這張加來,身長兩尺,憑著機緣略有薄財。二人鏖戰(zhàn)正酣,人羣中擠擠攘攘,一名上京趕考的倜儻才子就被擠到阮年年身上。這才子正是李秀才。這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二人一眼便認(rèn)定了三生石上的緣分……”
“??!救命??!”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長空,打斷了正講到高潮橋段的說書人,說書人眉頭蹙了蹙,剛開口準(zhǔn)備緩和下氣氛繼續(xù)說下去,只見一個小丫鬟連滾帶爬地?fù)涞搅巳罱鹭數(shù)哪_下。說書人捏了捏扇子,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阮金財看著髮髻略有些散亂的丫鬟,不滿地瞪了一眼惠娘,惠娘一把拉起丫鬟,呵斥道,“這大喜的日子,莽莽撞撞的做什麼?衝撞了貴人你幾條命也不夠賠的!”
丫鬟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惠娘一鬆手,丫鬟又軟下了身子,噗通一聲跌倒了地上,這一摔,把丫鬟的神志摔回來了一些,她一把扯住惠孃的衣角,嘴脣顫抖著道,“小,小姐出事兒了!”說完,丫鬟兩眼一翻,面色蒼白地暈了過去。
……
公告欄旁。
葉嫵一身鵝黃色的上襦,盡顯青春的嬌俏,站在一羣民衆(zhòng)之間,少女清脆的嗓音讀著公告欄上的新法令——推行令:“凡大曌律不通讀者及戶不持有者,處以笞刑?!?
一旁有人撓了撓頭,問道,“葉大小姐,這個是什麼意思啊?”
葉嫵微微笑著,“就是說咱們大曌朝頒佈的《大曌律》所有人都要認(rèn)真學(xué)習(xí),並且每家每戶都要有一本,否則就要處以笞刑?!?
話音畢,人羣譁然。
“咱們老百姓能識幾個字,怎麼通讀?”
“哪裡有閒錢去買書?”
葉嫵待衆(zhòng)人各自說完,輕輕拍了拍手,等百姓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纔開口道,“鄉(xiāng)親們不要擔(dān)心,知縣會每戶發(fā)放,並且於初一和十五請先生爲(wèi)大家講解,屆時,大家只需保存好書籍並且記住準(zhǔn)時來聽即可?!?
“好!”人羣中爆發(fā)出一陣叫好聲和稱讚聲。
“夏侯,這個女子有點兒意思。收買人心工作做的不錯?!闭驹趯γ娌铇嵌堑内w承愷轉(zhuǎn)身對著端坐在另一端的夏侯玄說道。
夏侯玄不動聲色地拿開了手邊的酒杯,眼皮也沒擡,開口道,“髒。”
趙承愷眉頭跳了跳,道,“夏侯玄,你別太過分!”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拂冬慌慌張張地跑進人羣,衆(zhòng)人一看是找葉嫵的,紛紛給拂冬讓開了一條路。
葉嫵扶著跑到氣喘吁吁的拂冬,問道,“發(fā)生什麼事情了?”
拂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小姐,你看跟我走,出人命了。”
葉嫵反手握住拂冬的手,安撫道,“拂冬,你別慌,我們邊走邊說?!?
茶樓上的夏侯玄這才擡起頭來,看向了樓下鎮(zhèn)定自若的女子,脣邊露出一絲饒有興味的笑意,道,“走,咱們也去看看?!?
趙承愷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沒想到夏侯大人還有感興趣的事兒。”
“食君之祿?!狈志畱n。夏侯玄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趙承愷連忙跟了上去。
……
紅,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紅。
紅色燭臺上的蠟燭還是明明滅滅地燃著,燭臺上紅色的布幔上噴濺著點點血紅。燭臺旁的大紅色婚牀上,血跡已經(jīng)浸溼了牀單,順著牀單上的褶皺一滴一滴地滴了下來,血擊打著地面的聲音讓惠娘哀嚎一聲暈倒了過去。
牀上躺著阮年年,準(zhǔn)確的說,是無頭的阮年年屍體,衣衫半褪凌亂不整,尤其是下半身的裙襦,已經(jīng)被亂糟糟地扯下,露出青腫不堪的下身,大腿內(nèi)側(cè)還有青青紫紫的指印,而身下的白布巾上梅花點點。
而新郎李秀才卻是躺在燭臺下的桌子側(cè),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刀印,幾乎要把他的頭整個斬下來,嘴巴被一塊紅色的布巾塞住,兩隻眼睛毫無焦距地大睜著,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