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擁著葉嫵, 待葉嫵氣息稍稍平穩(wěn),道:“時間差不多了。估計巴依王子已經(jīng)到了。咱們出發(fā)吧。”
葉嫵無語地看了一眼夏侯玄,故意讓巴依樂克提前在那裡等著, 最好是他等不及先離去, 這樣一來, 既赴約又沒有見到他, 還真是打得好算盤。
夏侯玄坦然地笑笑, 拉起葉嫵的手向外走去。
“你與我同去?”葉嫵快走兩步,跟上夏侯玄的步子。
“當(dāng)然,萬一他對你不軌怎麼辦?”夏侯玄理所當(dāng)然地道, 耳邊卻泛起微紅,“我在對面的茶樓等你。”
…………
微涼的空氣飄蕩在空蕩蕩的酒館, 酒館門邊的風(fēng)鈴輕輕打旋響著, 靠窗的位子, 一位公子散著頭髮,只在髮梢處輕輕攏了一把, 身上穿著墨蘭色短褐,腰上纏著白玉腰帶,一隻腳擡起踢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噙著一罈酒,一飲而盡。酒水順著下巴流下來, 滴到短褐上。公子身旁半靠著一位柔若無骨的美人, 寒冬里美人身上只穿著薄薄的一層紗衣, 紗衣外罩著披風(fēng), 指尖發(fā)紅地端著一盤蜜餞, 喂向飲酒的公子。公子有些煩悶地以嘴接過蜜餞,絲毫沒有察覺美人身上冰涼的溫度。
葉嫵擡手撥開風(fēng)鈴, 走進沽酒家。巴依樂克擡眼看向門口,看到葉嫵,原本陰霾的面色瞬間轉(zhuǎn)晴,有些無措地站起身,朝葉嫵笑道:“鄉(xiāng)君,我以爲(wèi)你不會來了。”
葉嫵笑著坐到巴依樂克對面,道:“不好意思,有點事情耽誤了。希望沒有攪了王子的雅興。”
巴依樂克興沖沖地站起身,面上掩不住的得瑟,緩緩轉(zhuǎn)了一圈,問道:“我穿大曌朝的服飾如何?”
葉嫵一笑,轉(zhuǎn)身喊道:“鍾曲,來客人啦!”
藏在門簾後的鐘曲聽到葉嫵的喊聲,忙打簾走了出來,躬身問道:“鄉(xiāng)君安好。不知鄉(xiāng)君想要點些什麼下酒菜?”
葉嫵抿脣忍笑,道:“你看著弄一些過來就好。”
鍾曲趕忙躬身溜下去,不敢去看怒視他的巴依樂克。
巴依樂克一臉震怒地看著鍾曲的背影,想要用眼神燒掉鍾曲身上那身墨蘭色的短褐,除了鍾曲身上的布衣腰帶之外,他身上的短褐幾乎與鍾曲身上無異。
葉嫵眼角彎彎看著巴依樂克,巴依樂克心中的煩悶竟然也覺得有些消散,巴依樂克撓撓頭,道:“本來想穿件大曌朝的衣衫會讓你感覺親近,沒想到選來選去卻與酒家老闆撞了。”
海迪耶輕輕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神情不明地看著二人。王子剛纔的不虞定是因爲(wèi)鄉(xiāng)君的遲到,可是鄉(xiāng)君一來王子竟然喜笑顏開!一向暴戾的王子難道不應(yīng)該上前抽幾鞭子讓她長記性嗎?海迪耶低頭看著自己凍僵的指尖,難道這就是禮物和正室的天壤之別?
葉嫵輕咳一聲,道:“短褐本就是較爲(wèi)流行的便服,想必王子也是相中了行走坐臥便利的設(shè)計吧?王子本就身形頎長,穿起來自是鍾曲不能比肩。”
巴依樂克喜滋滋地坐下,從海迪耶手中奪過酒罈,擡手替葉嫵倒了一杯酒,道:“鄉(xiāng)君有心。”
葉嫵看著杯中清澈散發(fā)著微香的酒,知曉夏侯玄在訂酒時想必報的是她的名號,也沒有多說,從袖中拿出一柄匕首,陽光透過窗打在寶石上,發(fā)出璀璨的光芒。
海迪耶目瞪口呆地看著匕首,張了張嘴,猛然看到巴依樂克陰鷙的眼神,忙低頭嚥下了口中的話,卻從心頭泛起點點苦澀。她用盡了手段也沒能摸一摸的東西,王子就如此輕易地給了鄉(xiāng)君。海迪耶側(cè)身偷偷地揩了一把眼角尚未流出的淚。
葉嫵看著海迪耶的眼神忽然深邃了起來,海迪耶隱隱約約的紗衣之下,似是有一道淺淺的鞭痕,未等葉嫵細看,海迪耶已經(jīng)淺笑晏晏地轉(zhuǎn)過了身子。
巴依樂克手指輕輕撫摸著匕首上的寶石,笑道:“小小見面禮而已,鄉(xiāng)君爲(wèi)何退回?”
葉嫵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淺笑道:“無功不受祿,王子送的見面禮本鄉(xiāng)君著實受不起,請王子收回。”
巴依樂克有些遺憾地收回匕首,他的確是想以睿鄉(xiāng)君收下他的求親之物爲(wèi)由請求賜婚。巴依樂克聳了聳肩,葉嫵本就是睿智女子,察覺到也不奇怪。
巴依樂克將匕首塞回懷中,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黃梨木的盒子上雕刻著一朵寒梅,金黃的盒子配上寒梅,煞是惹人喜愛。巴依樂克把玩著手上的盒子,道:“睿鄉(xiāng)君前來赴約,爲(wèi)了表示感激,小王可否送佳人一枚小小的禮物?”
葉嫵輕托腮,道:“王子真是喜歡開玩笑,但就這個盒子已逾十萬黃金,能讓王子以此盒子裝著的禮物,本鄉(xiāng)君怎敢收?”
巴依樂克爽朗一笑,伸手打開了盒子,盒子裡靜靜地躺著一塊玉石,色澤紅潤的玉石晶瑩剔透,打磨得恰到好處,石內(nèi)漂浮著的紅色點點如梅花一般,又迎合著石頭的紋理,實乃上上之品。
葉嫵眼神中驚豔一閃而過,而後歸於平靜。
巴依樂克興味十足地看著葉嫵的表情,微微有些驚異道:“鄉(xiāng)君還真是讓我服氣,更讓我堅定了娶鄉(xiāng)君的心。想必鄉(xiāng)君已經(jīng)認出這是什麼了吧?”
葉嫵點頭,道:“梅花雞血石。”葉嫵微彎著嘴角,眼中的笑意已散去。梅花雞血石,之所以會有點點紅色,正是因爲(wèi)盛產(chǎn)玉石的地方同時也是盛產(chǎn)丹砂的地方。
巴依樂克有些懨懨地喝乾了杯中酒,道:“本來還想著拿這塊玉石博美人一笑,沒想到鄉(xiāng)君竟然認得雞血石。”
葉嫵在廣袖下的手緊緊握住,復(fù)又鬆開。巴依樂克是真的不知曉丹砂之事還是故意試探?兩次驗屍巴依樂克都沒有靠近過,也就是說他送丹砂很有可能是不知情。但是兩次屍體的發(fā)現(xiàn)巴依都跟他們在一起,有沒有故意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嫌疑?
葉嫵抿了抿脣,林琳屍體是巴依樂克帶他們找到的,若真的是他殺的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鄉(xiāng)君?鄉(xiāng)君?你在想什麼?”巴依樂克開口問道。
葉嫵輕輕搖了搖頭,笑道:“近幾日有些累,失禮了。”葉嫵向後靠在椅背上,心中微嘆一聲。若真的是巴依樂克,大理寺甚至大曌朝都不能輕易動他,不過,作爲(wèi)外藩的王子,巴依樂克有何作案動機呢?
一道嬌俏的身影嫋嫋娜娜地從內(nèi)屋打簾出來,手上託著一壺酒。面色有些發(fā)白,就連指尖都沒有少女該有的粉嫩。鍾黍?qū)⒕茐胤旁谧雷由希溃骸巴踝樱l(xiāng)君。考慮到鄉(xiāng)君不好對著酒罈喝,小女就給鄉(xiāng)君換了酒壺。”
鍾黍腳步一踉蹌,葉嫵伸手托住了鍾黍的手臂,入手之下,鍾黍?qū)挻蟮囊律老率莨侨绮瘛H~嫵鬆開手,道:“鍾黍,你面色很難看,生病了嗎?”
鍾黍站穩(wěn)了腳步,微微一笑,回答道:“謝過鄉(xiāng)君,鍾黍無礙,只是前段時間聽說姐姐忽然遠嫁,憂慮之下病了一場,現(xiàn)已大好。只是身體還有些虛弱。”
葉嫵收回手,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鍾黍,若說病癒倒也說得通,但是依照她看來,倒是有些像是失血的癥狀。
“鄉(xiāng)君,你爲(wèi)何不喝?是酒不合心意嗎?”鍾黍纖細的手腕擎著酒壺,剛想要倒酒,卻發(fā)現(xiàn)葉嫵酒杯中還有酒。
葉嫵笑意不減地將酒杯推到巴依樂克手邊,道:“對酌對酌,意在‘對’字,只有本鄉(xiāng)君一個人有酒杯,豈不是失了風(fēng)雅?”沽酒家沒有雅間,也不曾閉門關(guān)窗,薰香在這裡就起不到作用,若是想要動手,酒菜無疑是最便利的工具,在確定安全之前,她不會隨意動酒菜,就算夏侯玄在近處,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白皙的指尖在他手指邊一晃而過,巴依樂克的眼神隨著晃動的美酒一同盪漾著,巴依樂克將酒罈往海迪耶懷中一塞,伸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挑了挑眉,將空了的杯底展示給葉嫵看。
海迪耶猛地被酒罈塞進懷中,剛剛纔暖和過來的一絲熱氣被冰冷的酒罈侵去,海迪耶輕輕打了個寒顫,將酒罈微微拿開一點,擡頭看了一眼巴依樂克,來之前還在她懷中心肝寶貝地叫著,現(xiàn)在就視若敝屣。海迪耶磨了磨牙,如此看來,就更不能讓睿鄉(xiāng)君嫁給王子!海迪耶陰沉地看了一眼葉嫵。
鍾黍已經(jīng)從櫃檯上重新拿了一個杯子過來,替葉嫵斟上滿杯,鍾黍探身試著將巴依樂克的酒杯斟滿,可是她手臂不夠長,只能繞路過去。鍾黍猶豫著,葉嫵見狀從鍾黍手中拿過酒壺,道:“不用你在一旁了,回去休息吧。”
“謝鄉(xiāng)君!”鍾黍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她真的怕對面王子的眼睛,鄉(xiāng)君真是體貼入微。
葉嫵站起身替巴依樂克斟滿,道:“王子這幾天在京城玩得可還滿意?細細算起來,本鄉(xiāng)君也算是東道主。”
巴依樂克看著酒杯,笑了一聲,道:“鄉(xiāng)君這麼快就想要知道本王子的行蹤了嗎?若是如此,嫁給我不更好?”
葉嫵手指輕晃著酒杯,杯中的液體隨著葉嫵的動作在杯中打旋,“王子真會開玩笑。本鄉(xiāng)君只是想盡一盡地主之誼罷了。”葉嫵晃動杯子的動作微微一頓,杯中酒似乎與剛纔那一杯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