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沒有說話，眼睛定定望著前方李欣、李徽兄弟倆打鬧玩樂的樣子，許久許久沒開腔。衛(wèi)螭也沒說話，那個位子的誘惑力很大，古往今來，多少自認英雄志士，多少自認豪客俊傑的人，都在那把椅子前面跌了大跤，有些甚至沒再起來，丟了性命！要拒絕，與其說需要的是大智慧，還不如說是大勇氣。

李泰滿面陰沉之色，看衛(wèi)螭的目光，似怨似恨，似敬似懼，臉上帶著猶豫之色，衛(wèi)螭坦然接受他的瞪視，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

良久，李泰陰沉的道：“所有人等，都退出去，園內(nèi)，除了本王和衛(wèi)先生，誰都不許留下，違者，殺無赦！”

衛(wèi)螭淡笑著對葉野成點點頭，葉野成帶著人出去，魏王妃也招呼著王府的人出去，偌大的花園內(nèi)，只留下衛(wèi)螭和李泰倆人。

待人都出去後，李泰滿面傲色，昂然道：“本王自幼受盡雙親疼愛，父皇愛惜我的才華，常於衆(zhòng)臣面前誇我，說我善文，才思過人。而李承乾呢？他有什麼？”

衛(wèi)螭淡淡道：“諸位臣工們，人人誇太子處事得體，沉穩(wěn)大度，聰敏慧捷，在陛下巡幸離京期間，善盡太子監(jiān)國之職，其才能，有目共賞。陛下沒有像對魏王般，萬般誇獎，陛下只是派了許多事務(wù)讓太子去做。”

李泰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道：“這天下，是我大唐李家的天下，這江山，是我大唐李家的江山，這天下的皇帝、主人，是我父皇，這天下，是由父皇定奪！”

衛(wèi)螭依舊不鹹不淡的表情，道：“陛下說過集思廣益，陛下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李泰一窒，陰森森的道：“父皇非嫡長子。”

衛(wèi)螭暗中翻個白眼，道：“可太子也並非息王，王爺也只是魏王。”

“你……！”李泰氣結(jié)，卻又一時抓不到話反駁。

衛(wèi)螭淡淡道：“以前，我看過個故事，那個故事說，廟前立著的旗桿上，旗子被吹得呼呼直響，有兩位小和尚爭論，一個說是旗在動，一個說是風在動，兩人互不相讓，都認爲自己說的是對的，這個時候，他們的師父就說了，非旗動，非風動，而是心在動。”

李泰臉色難看至極，瞪視著衛(wèi)螭，似欲撲上來打人。衛(wèi)螭不管他，繼續(xù)道：“如今是天下安定的貞觀朝，不是武德年間，魏王只是魏王，承乾太子也就是承乾太子，陛下是獨一無二的陛下。不知玄魏王可還記得幼時的玩伴？安陸王、河東王、武安王、汝南王？這些曾與王爺一塊兒嬉戲玩耍的人，去了何處？”

“王爺，欣世子才四歲，徽小公子也不過兩歲，恐怕連死是何意都不明白！不知息王九泉之下，見到愛子安陸王時，安陸王是否會問他那是何地，爲何與他同在！安陸王是否會問息王，承道何錯，要與息王共赴九泉！”

“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估計陛下不會這麼處理您，最多麼，也就是貶斥遠地，永不召見，只是可惜了無辜的王妃和兩位小王爺，遠離繁華之地，一輩子只能夾著尾巴做人，不敢稍有懈怠。從醫(yī)學上說，這人吧，心情不好，壓抑的時間久了，是很嚴重的事情，輕者悶悶不樂，重者鬱鬱而終，終生不見開心顏，日子萬般無味兒。想想，剛纔兩位小王爺?shù)男θ菔嵌帱N的燦爛純真，多麼可愛。我也是做父親的人了，只願我的孩子，天天露出那樣的笑容，則做父親的，餘願足矣。”

說完，衛(wèi)螭起身，抖抖衣袖，道：“那個風動、旗動、心動的故事，我曾與我家夫人討論過，我夫人說，無欲則剛，萬般煩惱皆由心生，無關(guān)乎風，也無關(guān)乎旗，唯心爾。人的眼睛，如果只盯著一處，則容易造成偏聽偏信，處於危險境地而不自知。建議王爺靜下心來，仔細看看、想想吧，或許，多看看，眼睛就亮了，多想想，心就清明瞭也說不定，是吧？”

李泰沉默著不說話，緊握的雙拳，繃得緊緊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著，衛(wèi)螭心中一陣苦笑，道：“好了，話說完了，王爺把想說的都說了，我也說了。接著鍛鍊吧，惠褒，這減肥運動，是一個貴在堅持的過程，今天的量還沒完成呢，請繼續(xù)努力吧。”

說完，衛(wèi)螭扯著嗓子朝外喊：“夏生，把我的戒尺拿過來，我要監(jiān)督魏王繼續(xù)鍛鍊。”

衛(wèi)螭喊了這麼一嗓子，李泰被他這一嗓子喊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過，拜這一嗓子所賜，衆(zhòng)人知道談完了，潮水般涌進來，李欣牽著李徽，手裡拎著衛(wèi)螭給做的風箏，仰頭，巴巴的問李泰：“父王，今日功課已畢，孩兒還可以再玩一會兒嗎？”

清秀可愛的小臉兒上，滿是天真純樸的期盼，清澈可見底的眼睛，無憂無慮，全然信賴的看著李泰。

“……可以！去吧！”

“是，謝謝父王。”

李欣臉孔一亮，喜滋滋的拉著弟弟放風箏去了，不過，顯然他的技術(shù)還不過關(guān)，放了半天，風箏居然還沒飛起來，衛(wèi)螭笑著搖搖頭，撩起衣袖，蹦了過去，準備去客串李欣的風箏老師，一定要把他教會怎麼放風箏。

“……你要像這樣，先拉著跑一小段兒路，……”

衛(wèi)螭滿臉認真的講解著，手把手的教著，說到開心處時，和李欣一起哈哈大笑，伴隨著李徽不明意義的叫聲，一大兩小，盡也玩得十分開心，各人自得其樂。

經(jīng)過這麼一說，李泰的反應(yīng)，暫時看不出，應(yīng)該還在考慮中，不過，京城的聖旨卻已經(jīng)到了，魏王府也好，太子的東宮也好，各路藩王的幕僚臣屬，此次變動很大，說是調(diào)去外地放官，但擔任的不過是些名頭好聽，卻無半分實權(quán)的官職，干涉不到地方的軍政大事。

且不說魏王府裡，因爲人員外調(diào)而忙得人仰馬翻的混亂模樣兒，衛(wèi)螭依舊悠哉遊哉的過他的日子，三天一封家書，五天一封給李二陛下夫婦的抵報。秉持著誠實的原則，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如實上報，當然，偶爾的美化一下，採用更藝術(shù)的修辭手法，那是理該如此，不用爲此而有任何猶豫。

衛(wèi)螭琢磨著，該說的，能說的，想說的，都已經(jīng)差不多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事情，那需要的時間可就長了，不可能讓他一直就這麼閒呆在魏王府，話說，他還惦記著家裡的老婆孩子呢。

想到謝玖，想到麒麟雙胞胎，衛(wèi)螭又翻出家書看了看，自從衛(wèi)螭那封短短的，只有那麼兩三句話的的家書送出去後，謝玖的回信就突然“豐滿”起來了，看來，謝玖那些越寫越短的家書，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提醒衛(wèi)螭該有的態(tài)度和情懷。

自從回信“豐滿”起來後，謝玖開始以女性特有的細膩筆觸，向他描述孩子們一點一滴的變化，甚至，願意用她的筆，去描繪兩個孩子的模樣，只是，筆法還比較生澀，只能描繪出外型，無法描繪出神態(tài)，謝玖在信中也常常引以爲憾。

想來那幾封短短的家書，它們的待遇，就如衛(wèi)螭曾經(jīng)寫過的那份倡議書，肯定也成爲謝玖的收藏品了。女人的感情，總是細膩感性的，特別是他家那位美女姐姐，實在是很講究情趣的人，衛(wèi)螭曾經(jīng)送過她的東西也好，曾經(jīng)寫過的也好，就算是信手塗鴉，不管大小，都會被她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衛(wèi)螭還是在謝玖做月子的時候，一不小心翻到才知道的。

在衛(wèi)螭心中，說不感動，那是假的。男人雖說偏向理性，情感走的是粗狂路線，但也不代表男人就要不解風情，人家美女姐姐如此待他，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如此珍視，經(jīng)營用心溫暖，他家的美女姐姐，永遠是那種做的比說的多的人。

隨著相處日久，對謝玖的性情愈加了解，衛(wèi)螭發(fā)現(xiàn)，謝玖是那種只會對自己人耍小性子的人，在外人的眼中，她永遠都是那種淡漠、優(yōu)雅的女子，永遠都與人隔著一段距離，就算是微笑的時候，也維持著那種客氣的疏離感，不與人親近。更何況，謝玖還是那種不愛笑的性子。

看著謝玖畫的畫兒，衛(wèi)螭一邊感嘆，一邊傻笑，信手在家書上寫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兒，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寫下後，讓夏生拿出去派人送回家，衛(wèi)螭在心中偷偷琢磨，話說他忘了在哪裡看的，據(jù)說這句情話的殺傷力，一直都是排在前列的，也不知他家美女姐姐是否滿意，或許，鳳心大悅，決定給他寫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也說不定呢。誰說男人不愛收情書的，那也得看人是吧！

在衛(wèi)螭和謝玖很能自得其樂的，以自己的方式，打發(fā)分離的時光的時候，魏王府裡的人事變遷，終於落下了帷幕。

由於魏王府諸人任職的地方不一樣，各自出發(fā)的時間也各不相同，身爲人家的前任主人兼上司，李泰當然要好好的送別一番，於是，在魏王府衆(zhòng)人離開的日子，接連數(shù)天，李泰天天喝的是酩酊大醉，情緒起伏劇烈，與他的那些幕僚，喝醉了乾嚎有之，痛哭流涕有之，敲著酒杯吟詩有之，倒也有幾分文士風流的風采，只是，要充當風流才子之前，是不是應(yīng)該先找主治醫(yī)生確認一下自個兒的身體情況，不給自己，也不給別人找麻煩，這纔是一個好病人的標準吧？

看著滿臉蒼白之色躺在牀上的李泰，衛(wèi)螭恨不得學著舊社會電視電影中的那些惡毒地主婆，拿繡花針兒狠狠的給丫扎幾個針眼兒！太不拿別人的勞動果實不當回事兒了。咋就沒點兒覺悟，他李泰的身體，如今已不屬於他了，而是屬於他家爹孃大人，屬於衛(wèi)螭！他身體老養(yǎng)不好，叫衛(wèi)螭怎麼回京城去！難道要等孩子都會叫人了，他還在雍州這裡爬著嗎？想到這點兒，衛(wèi)螭忍不住又扭頭開始尋找繡花針兒，心中很想大喊一聲——竇娥童鞋，俺理解你滴心情了！

爲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寶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爲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作天！

衛(wèi)螭在自個兒腦海裡播放戲曲選段抒發(fā)憤恨的時候，李泰終於醒了過來，神情委頓，眼中的滄桑之色，似乎一下子老了五歲不止，本來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稍有傲氣，但也算斯文儒雅的風流胖才子，年輕胖俊傑，屬於日正當中的翩翩少年郎，還能抓著正太期尾巴不要臉的自稱正太的傢伙，竟給人一種人到中年的頹唐感。

這也算是一種代價吧？爲錯誤付出的代價。還是咱小老百姓的日子好過，操心完吃喝拉撒睡，操心完老婆孩子熱炕頭，就已經(jīng)沒事了，看看生在皇家的幾個，衛(wèi)螭覺得，他應(yīng)該是屬於幸福孩子的行列，以後，誰在說他是倒黴孩子，他和誰急。

“王爺醒了，可還有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我先給你檢查一下，來，把這碗藥喝了。”

衛(wèi)螭一本正經(jīng)的盡醫(yī)生的職責。李泰黯然道：“本王只是覺得疲累，並無大礙，本王想休息一下，衛(wèi)先生、金醫(yī)生兩位可以先下去了。”

衛(wèi)螭瞇眼看了李泰兩眼，笑道：“既然這樣，那王爺好好休息，按時喝藥，我們就在隔壁不遠的地方，需要的時候叫一聲就是。走吧，金大人，我們下去休息吧，都熬了兩天兩夜了，困死個人咧！”

衛(wèi)螭剛說完，李泰的聲音，幽幽的響起，道：“本王離開京城的時日早，蛋糕店的事情，本王心中與衛(wèi)大人一般，本王一定會給衛(wèi)大人一個交代！”

呃……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wèi)螭剛回到住處，洗漱一下，正準備休息，夏生來報：“少爺，夫人的家書到了。”

衛(wèi)螭一骨碌爬起來，喜道：“拿來我看看。”

懷著滿心的期盼，興致勃勃的打開家書，在如往常般的給衛(wèi)螭描述了一段孩子和家裡的情況，並附上孩子的畫像之後，謝玖在信尾對衛(wèi)螭那句自認威力強大的情話做了迴應(yīng)。

謝玖寫道：我也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你在一天天變老，而我依舊青春年少，花容月貌。

衛(wèi)螭囧，顫抖著提筆，寫下回信——好久不見，雷暈人的謝玖童鞋，鄭重建議，不如以後夫人的綽號就叫雷無敵如何？誠心建議，請夫人善加斟酌。夫衛(wèi)螭吐血三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