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一載，八月十五。

在李瑄西征的第二個年頭，長安城內(nèi)，熱鬧非凡。

天子不在，然中秋佳節(jié)，盛世歡樂必不可少。

長安的大街小巷，張燈結(jié)綵。特別是中軸的朱雀街上，通紅的燈籠，與明月交相輝映。

取銷宵禁後，中秋節(jié)不再是貴族的節(jié)日。

百姓用月餅向月神祈禱後，走到街道上，進行各種遊戲。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首由至尊所作之詞，已成中秋節(jié)的印記。

也是酒館茶肆中必有的旋律。

在這花好月圓的日子裡，一身素衣的楊玉環(huán)靜坐在太真觀的閣樓中。

如水的月光斜照在楊玉環(huán)的身上，清冷之意頓生。

歲月雖然在臉上留下痕跡，但她依舊有魅力。

她的雙眸，也有一種生死看淡的氣質(zhì)。

“噔噔……”

琵琶之音緩緩而起，每一個音符都像是被她藏進了深深的哀怨。低迴婉轉(zhuǎn)，如泣如訴，恰似寒夜中孤獨的鶴唳，又似幽泉在冰下艱難地流淌。

這不是中秋時的音調(diào)！

但從旋律上能聽出楊玉環(huán)彈奏的是李瑄的絕句《嫦娥》。

雲(yún)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是她彈奏最多的曲調(diào)，勾起她的回憶，似是又想忘了一切。

她不應該貪圖那“不死藥”。

成爲月宮中的仙子又有什麼用？

廣寒宮冷，寂寞無伴。

“玉真娘子的琵琶真好聽！”

一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楊玉環(huán)彈奏完曲子以後，拍著手掌說道。

“蘭娘爲何沒有去朱雀街看熱鬧……”

楊玉環(huán)詢問這名叫蘭孃的小女孩。

蘭娘在七八歲懵懂無知的時候，就被送入太真觀，成爲女道童。

她不像別的女道士，雖然敬重楊玉環(huán)，卻用耐人尋味的眼光看待楊玉環(huán)。

是以，楊玉環(huán)與蘭娘最親近。

“太真娘子不出太真觀，蘭娘也不想去……”

蘭娘是因爲楊玉環(huán)不離開太真觀，纔沒有和其他女道士一起出去玩耍。

她想不通，爲何太真娘子不願意出去？

“我是罪人，蘭娘怎能和我一樣呢？”

楊玉環(huán)緩緩向蘭娘回答道。

她渡過數(shù)十次中秋。

小時候在蜀地，少女時在洛陽。

還有最複雜的長安……

以落寞之族，嫁給壽王，一躍成爲皇親國戚，以及新婚燕爾……

後來又被李隆基看上，壽王的沉默，加之爲追逐更大的富貴，使她衝破道德。

開元末期的時候，楊玉環(huán)與李隆基在太液池憑欄賞月，非常不盡興。李隆基立刻令人在太液池西岸，建築百尺高的望月臺。

萬千寵愛於一身，但並不是最快樂的時刻。

直到天寶二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出現(xiàn)在龍池邊。

文武雙全，天下一流，讓她不禁多看幾眼。

聖人田獵之時，猛虎出沒，千鈞一髮之際。是那個少年挺身而出。

在他膂力之下，猛虎如同玩物。

那才華橫溢的少年英雄，像是有吸引力一樣，令她不可自拔……

傾慕的種子，在那一刻悄然種下……

最難忘的中秋節(jié)，無疑是他在萬衆(zhòng)矚目下，寫下《水調(diào)歌頭》的那一夜。

也是那個男子，創(chuàng)造了“東風夜放花千樹”。

又沉淪了無數(shù)“千百度”。

楊玉環(huán)明白，她沒有資格渴望“燈火闌珊處”。

正如她對蘭娘所說，她是罪人，是利慾薰心的人。

她是紅顏禍水。

她輕信安祿山的花言巧語；縱容的兄弟姐妹，窮奢極欲，賣官鬻爵，魚肉百姓。

直接或者間接害死了無數(shù)平民百姓，數(shù)萬士卒折戟雲(yún)南。

她不干涉政事，不殘害忠良。

但翻遍史書，找不到像楊氏一樣的家族。

她的縱容，釀成大錯。

聖人失去了江山。

又成就了無上的至尊！

她的兄弟姐妹身首異處，她不恨。

她只恨自己！

“纔不是呢？罪人有官差看守，太真娘子怎會是罪人呢？太真娘子是最溫柔的女人。”

玉娘天真無邪，幫著楊玉環(huán)說話。

善良溫柔娘子，與罪人掛不上鉤。

“等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

楊玉環(huán)展顏一笑，將琵琶放在一側(cè)，目視蒼穹上的皎皎明月。

天涯共此時！

西征的人，是否會在這一刻舉頭望明月呢？

“太真娘子，聽說你以前幫助過至尊，這是真的嗎？”

蘭娘忽然這麼問楊玉環(huán)。

這是她聽其他女道士說的。

至尊是傳奇，至尊無所不能。連蘭娘這種不諳世事的女道童，都對至尊的事情感興趣。

“至尊雄才偉略，我何能幫助？”

楊玉環(huán)沉默片刻，向蘭娘回答道。

李瑄謀朝篡位，絕不是偶然。不是她一兩句話，就能改變命運。

假如沒有李瑄。

聖人要逃到蜀地，安祿山會打到長安，大唐就會滅亡。

這是楊玉環(huán)的認知。

是一種偏向至尊的主觀感覺……

“蘭娘，至尊在抑制佛道的時候，宣告天下，任何十二歲以下入佛道者，勒令還俗。你是十二歲以下入道，隨時可以還俗……豆蔻年華，不能在道觀之中虛度。”

楊玉環(huán)不想討論這些事，而是轉(zhuǎn)變話題，以長輩的口吻，向蘭娘說道。

她明白女道士在長安並不能讓人敬重。

蘭娘聰明伶俐，長得漂亮。應該還俗，過幾年嫁個好人家。

而且蘭娘這個年紀的少女，明顯沒有慕道之心。

她希望蘭娘將來能幸福。

“我要陪著太真娘子。”

蘭娘搖頭，表示不離開道觀。

“可我要離開太真觀了……”

楊玉環(huán)凝視著明月，悽然說道。

“太真娘子要去哪裡？”

蘭娘好奇，太真娘子不是說不出太真觀嗎？ 她倒是希望太真娘子陪她一起，走到新的朱雀大街上，看滿城花開。

“我要到月亮之上。”

楊玉環(huán)回答道。

她這一生，遇到三個男人。全都離不開“離殤”二字。

儘管各有所不同。

“太真娘子在說什麼，蘭娘不懂……”

蘭娘茫然不解。

“如果有一天，他來到太真觀。見到的是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會不會厭惡呢……傾國傾城也會凋零，何不如夢中，如燭影中，正好他出徵在外。希望他記憶中的楊玉環(huán)，是華清宮中，是牡丹叢中……”

昨日清晨，楊玉環(huán)對鏡梳洗。

木梳上再次纏繞白髮。

鏡子之中，眼角也有皺紋。

韶華漸漸逝去，她很害怕……

楊玉環(huán)唯一的期待，是那個男子能記住她十幾年前的容顏。

即便十幾年未見，她怕不經(jīng)意間再見。

她只有躲避了。

是啊！

即便他殺死了自己的親姐姐，兄弟侄子。

她也忘不了。

即便日日面對道祖。

她也忘不了。

她嫁給壽王，是爲榮華富貴。

她投入聖人懷抱，是爲了更加尊貴。

她有感激。

但那個男子，讓她體會到愛的滋味。

若即若離的感覺最是撩人。

她體會什麼纔是意中人。

儘管，她從未得到。

世人都知道她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妃。

每一個女子都羨慕。

但在天寶六載的時候，她最羨慕的是裴靈溪。

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不如姜月瑤。

不如教坊青樓出身的長離，奴婢出身的霜兒。

她們出身卑賤，卻能與他長相廝守。

“娘子，你怎麼哭了……”

見楊玉環(huán)兩行清淚流下，蘭娘手足無措。

她也顧不得剛纔楊玉環(huán)說過的話。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楊玉環(huán)趕緊用手帕擦拭眼淚，又向蘭娘說道。

蘭娘以爲楊玉環(huán)真累了，很懂事地攙扶楊玉環(huán)回去休息。

楊玉環(huán)的住所在二樓。

蘭娘下樓的時候，有一幕她今生難忘。

只見楊玉環(huán)打開窗戶，託著下巴看著月亮。

似少女般，如花間，又風情萬種。

她的一顰一笑，像是對人，對天上人……

在她的襯托下，太真觀如至尊詩中的瓊樓玉宇。

太真在月亮之下，又似在月亮之上……

月華盈身，清冷風韻，何似在人間……

蘭娘一直癡癡地看著。

直到楊玉環(huán)向她招了招手，又將窗戶閉上….…

……

翌日，日曬三竿，平時早起的楊玉環(huán)並沒有出現(xiàn)在正堂祈禱。

蘭娘去找楊玉環(huán)的時候，很輕易就將門推開。

她的呼喊沒有應。

內(nèi)室的小牀上，楊玉環(huán)躺在那裡，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絲生氣……

摸到楊玉環(huán)冰冷的雙手後，蘭娘連忙後退……

她的哭聲，驚動整個太真觀……

又驚動整個長安……

一品大員劉單，親自到達太真觀。

他看到楊玉環(huán)用娟秀的字寫下的的親筆遺書……

劉單只是向宰相稟告，太真娘子認爲自己是罪人，不能入聖人陵墓，懇請至尊，成爲鄉(xiāng)野一墳。

宰相們商議後，也考慮到影響，將太真娘子葬於終南山中……

劉單又將楊玉環(huán)瘞玉埋香的消息和遺書，送往西征的前線….…

李瑄看到遺書後，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宿沒睡……

到清晨的時候，將楊玉環(huán)的遺書燒燬。

面對傾國傾城的楊玉環(huán)，李瑄戰(zhàn)勝自己的慾望。

卻也有過心動……

論心千古無完人。

這一天，李瑄更改後世王國維的“蝶戀花”名曲，其中結(jié)尾依舊。

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

……

百年後，關(guān)於李瑄與楊玉環(huán)的事情，亦成一大討論熱點。

有史記載，楊玉環(huán)多次在李隆基面前，爲李瑄美言。

在楊氏與李瑄衝突的時候，一向縱容楊氏的楊玉環(huán)，必然偏袒李瑄。

在最後的馬嵬驛政變，李瑄殺光楊氏，按理說不該保下楊玉環(huán)。

最終，楊玉環(huán)又在李瑄西征的路上，服藥自盡。不願意與李隆基同穴。

李瑄的詩歌，又被過度解讀。

正史的記載，描述李瑄與楊玉環(huán)見面，如司馬遷描述孔子與南子見面，“環(huán)佩玉聲璆然”一樣，令人無限遐想。

許多人認爲楊玉環(huán)暗戀李瑄……

野史把李瑄田獵救貴妃描述得活靈活現(xiàn)，李隆基儼然成頭頂青青草原的透明人。

更野一點的史直接描述李瑄與楊玉環(huán)有一腿……

李瑄足夠偉大，萬古一人。

楊玉環(huán)足夠漂亮傳奇。

這種話題一定是經(jīng)久不衰的……

……

PS：新書《我在陰間收集列祖列宗》求追讀。

許多歷史經(jīng)典故事，重重迷霧，會隨著主角，在陰間重現(xiàn)……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