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裡顛簸了兩天之後，陳倉終於到了。
衛(wèi)鴻達與戴胄幾乎用逃一般的速度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走進了縣裡給他們提前安排好的驛館。
終於可以告別李昊那個翻臉如翻書的討厭鬼了，這兩天時間，兩人的三觀幾乎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馬車偏偏又只有一輛。
當(dāng)然，拋開這些不說，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對二人來說倒也稱得上耳目一新。
整個岐州府雖然依舊屬於缺水的狀態(tài)，但百姓的情緒卻遠比任何時候都要高昂，似乎並沒有受到旱災(zāi)的影響。
這一路上幾乎到處都是工地，耳朵裡聽到的全都是共同發(fā)力的號子聲，聲音中帶著喜悅。
不過想想也是，幹一天活兒給二斤糧呢，擱誰誰不高興。
可能有人會覺得二斤糧並不怎麼值錢，唐朝的時候一斗糧才四、五文，二斤糧連一文錢都不到，算什麼呀。
是，二斤糧現(xiàn)在看來的確不值多少錢，但反過來想想，全國當(dāng)時的雞的屁才四百多億，而人口卻接近六千萬，平均一下，人均才七百左右。
七百塊放在古代能值多少錢？
按照現(xiàn)在一克純銀二十多塊錢的比例來換算，最多也就能換三十克的銀子，再換成開元通寶那就是六百文左右。
就這還是平均值，若是去掉世家、勳貴、富商呢？屁民能拿到多少？
二百文撐死了，再去掉苛捐雜稅，還能餘下多少。
所以一天二斤糧真的不少了，尤其是對於那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百姓來說。
除去岐州百姓的精神狀態(tài)，更讓衛(wèi)鴻達感興趣的便是那數(shù)十的西域小國使團。
這些使團人數(shù)或多或少，但無一例外的都表現(xiàn)的很是迫切，尤其是看到李昊，準確的說是看到李昊的跟班鐵柱之後，更是蜂擁而來，熱情的好像看到了親爹一樣。
戴胄當(dāng)時曾問過李昊這是爲(wèi)什麼，不過並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只是得到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覆：錢。
至於具體是什麼錢，戴胄沒問出來。
另外不得不提的便是右武衛(wèi)候，數(shù)萬大軍化身工程兵到處打洞，把個岐州府挖的是滿地瘡痍。
沒辦法，井打的多了，誰也不有保證每一口井都能出水，很多時候這數(shù)萬大軍都是在廣撒網(wǎng)，至於最後到底能挖出多少井……只能說聽天由命。
李昊在把人送到之後，並沒有跟著進去，跟常何打了聲招呼之後，帶著席君買和鐵柱兩個馬仔便直接出了南城門。
陳倉縣南城城門口，又黑又瘦的馬周正蹲在牆根下賣呆，身邊是林大勇等幾個府軍頭目，見到李昊出來，立刻起身相迎：“老師（世子）。”
李昊笑著點點頭，對馬周說道：“怎麼樣，在陳倉還習(xí)慣吧？”
馬周苦笑一聲：“還成，就是……前段時間鬧了些烏龍出來。”
知道他說的是那次進山找石灰石事情，李昊搖頭失笑：“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事兒你們幾個不要放在心上，畢竟不是專業(yè)的探礦隊伍。”
馬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腳，馬有失蹄？
老師就是老師，罵人都不帶髒字哦。
想了想，馬周放棄了糾結(jié)，岔開話題道：“老師，您一路顛簸，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下？”
“不必了，去水泥工坊看看吧，左右不過二三十里，堅持一下也就是了。”李昊拒絕了馬周的提議。
自從半路上知道了糧食被劫的消息，李昊便意識到事情出了變故，必須抓緊時間把岐州的事情安排好，迎接新的挑戰(zhàn)。
重新上路之後，李昊換下了一身的公子袍服，小短褂，大褲頭，頭戴斗笠的打扮除了形象差了些之外，著實涼快了不少。
馬周眼含羨慕，但終是顧忌著形象，拒絕了老師遞上來的衣物，與李昊並馬而行道：“老師，數(shù)月不見，可安好？”
“還成吧，出門有馬車，休息有人伺候。”李昊側(cè)頭打量了一下馬周，笑著問道：“倒是你，這段時間累壞了吧，又是忙著建倉儲中心，又是忙著組織到陳倉尋礦、開礦，身邊又沒個幫手，倒是我有些考慮不周了。”
馬周連忙擺手：“不，不礙的，師祖說了，年輕人應(yīng)該多鍛鍊鍛鍊，再說老師身邊除了兩位將軍，也沒有什麼人手。”
“呵呵……，行，你能想開就行。”李昊打了個哈哈道：“不過話說回來，我發(fā)現(xiàn)你這段時間變化有點大，不像以前那樣實在了。”
“呃……”馬周尷尬的摸摸鼻子：“老師，您就別寒磣我了。當(dāng)初那是不懂事，仗著讀過幾本書，就敢大放厥詞糞土當(dāng)年萬戶侯，卻不知這樣正暴露了自己的無知。”
馬周這話說的還真不是敷衍，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實際操作，他是真真正正意識到了以前自己的不足。
在沒認識李昊之前，馬周總是覺得懷才不遇，沒人欣賞自己的能力，如果自己坐在某個位置上，一定會如何如何。
可是自打接手倉儲中心以後，手下管著上萬僱工，每日吃喝拉撒都需要他親自來操心，水泥、沙石雖然不需要去購買，但徵收土地，溝通官府，工程質(zhì)量，工程進度一樁樁一件件又哪樣不需要花錢。
是，倉儲中心是衛(wèi)國公府的工程項目，可在長安區(qū)區(qū)衛(wèi)國公又算得了什麼，與李靖平級的大佬就不下數(shù)十，更不要說上面還有親王、皇帝。
所以長安那邊的工程完全就是公事公辦，根本沒有享受到什麼優(yōu)惠。
錢流水似的花出去，一座座倉庫拔地而起，僱工們臉上洋溢著成功的微笑，馬周的思想也在發(fā)生著改變。
神奇的阿拉伯?dāng)?shù)字，簡單明瞭的複式記帳法，好多以前從未見過的學(xué)問不斷衝擊著馬周的心靈，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他並不是無所不知。
踏實下來之後的馬周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不在像以前那般輕浮，虛心向每一個人學(xué)習(xí)求教，人自然也開始變的穩(wěn)重起來。
李昊很滿意馬周現(xiàn)在的樣子，笑著說道：“過份的謙虛就是虛僞，馬周，千萬不要小看你自己的能力，如果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無知，我不會收你當(dāng)學(xué)生，更不會把倉儲中心這樣的工程交給你。”
馬周沒有說話，因爲(wèi)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麼。
李昊則是繼續(xù)說道：“這段時間你繼續(xù)主持這邊吧，等一切走上正規(guī)，我會在陛下面前舉薦你，希望到時候你不會讓陛下失望，好好努力吧。”
“是，謝謝老師成全。”馬周的心不禁一陣火熱，一聲老師叫的是情真意切。
李昊笑著擺擺手：“你小子不要怪我耽擱你一年時間就好了，馬屁什麼的少拍。”
馬周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訕笑道：“嘿嘿……，正所謂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學(xué)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老師此舉並非故意爲(wèi)難學(xué)生，而是暗中教導(dǎo)學(xué)生務(wù)實一切，不要學(xué)其它人總是誇誇其談。”
李昊心滿意足的點點頭，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拍馬屁也比席君買好聽。
就這樣，師徒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大概小半個時辰，隊伍順著山路進了山。
陳倉的山並不高，因爲(wèi)全是石頭的原因，山上也很少有高大的樹木，一眼望去雖然有些綠色，但卻不及秦嶺大山那般壯觀。
進山之後，隊伍大概又往前走了十餘里，一處山坳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眼前。
馬周擡手指著山坳裡面熱火朝天，如同大型施工現(xiàn)場一樣的場面道：“老師，這裡就是將來的水泥工坊了，眼下還只是初建，因爲(wèi)缺少人手，所以學(xué)生從外面招了一批人進來，大概有五千人左右。”
鐵柱是見過長安水泥工坊的，兩相比較之下，張大嘴巴感慨道：“好傢伙，這裡可真大，怕是能開百十口窯吧？”
馬周得意的伸出五根手指：“兩百口，是家裡水泥工坊的五倍。”
“行了，不就是兩百口窯麼，沒什麼了不起。”李昊看不慣馬周臭屁的樣子，打擊他道：“這裡的山全是咱的，縣裡也沒給你設(shè)置障礙，你手下底還有一千府軍可用，這麼長時間才兩百口窯，虧你小子也好意思吹。”
“老師，您這麼說可就冤枉學(xué)生了，不是學(xué)生我眼皮子淺，也不是不努力，實在是人手不夠啊。”馬周叫起撞天屈道：“整個陳倉也就不到三萬人口，去掉老弱病殘和婦人，能幹活兒的青壯不超過一萬之?dāng)?shù)。就這麼一點人，既要開石炭礦，又要開石灰石礦，我就是弄上一千口窯，沒有人手，又有什麼用。”
“行行行，算你有理行了吧。”李昊暫時不打算跟馬周討論人口遷徙的問題，更不想討論什麼叫勞動密集型企業(yè)，擺擺手帶頭向山坳裡面走去。
山坳裡面已經(jīng)搭建起了無數(shù)的窩棚，時不時有光著屁股的小孩子成羣結(jié)隊的呼嘯而過，也不知道怕人。
因爲(wèi)已經(jīng)臨近傍晚，有些窩棚裡面已經(jīng)有炊煙升起，偶爾會有婦人從窩棚裡面出來，挑著木桶見到李昊一行經(jīng)過，立刻低下頭閃到一旁，生怕衝撞了這些衣著華麗的貴人。
望著眼前的一切，李昊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停下馬來和聲問道：“這位大姐，這是要提水去？”
婦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有些搞不懂李昊的身分，看他的打扮似乎並不像有身份的人，可再看周圍那些人的行爲(wèi)舉止，又明顯是以他爲(wèi)中心。
“你這婦人好生不曉事理，我家少爺問你話呢。”鐵柱見婦人不語，出聲催促道。
“柱子，嘴閉。”
卻不知他高高大大的樣子本就嚇人，再粗聲粗氣的嗷嘮一嗓子，立刻把路邊的婦人嚇的渾身直哆嗦，提在手裡的木桶咣噹一下落到地上。
李昊看不過去，主動上前把倒在地上的木桶扶起來，瞪了鐵柱一眼：“你嘴閉，不會說話就滾一邊去。”
“哦。”鐵柱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摸摸頭退到了一邊。
李昊重新把桶遞給婦人，換上一副笑臉道：“大姐，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說完似乎怕這婦人不相信，一把扯過馬周道：“這人你認識吧？這是我學(xué)生。”
馬周婦人倒還真認識，詫異的目光自兩人臉上掃過，復(fù)又低下頭一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樣子囁嚅道：“民，民婦見過，見過先生。”
李昊覺得很尷尬，從婦人那匆匆一瞥中，他清楚的看到一種不信任。
不過他最終還是放棄了糾正婦人的想法，摸摸鼻子繼續(xù)問道：“大姐，提水的地方遠麼？”
“不，不遠，就在那邊。”婦人擡手指了一個方向。
隱約間，李昊可以看到那邊似乎真有一羣人聚集在一起，距離他現(xiàn)在所站的位置大概有百十步的距離。
回過頭，李昊繼續(xù)問道：“那還有其它地方可以提水麼？”
婦人不知道李昊爲(wèi)什麼要問這些，但還是如實答道：“有的，在另一個方向，不過比較遠一些。”
李昊滿意的點點頭，見婦人確實緊張的不行，索性不再繼續(xù)問她，道了聲謝便繼續(xù)往工地的方向走。
馬周這時候大概也猜到了李昊的意思，跟在他身邊道：“老師放心，學(xué)生已經(jīng)在這裡安排人打了十五口水井，應(yīng)該能夠滿足百姓生活所需。”
“水泥工坊那邊呢，打了幾口井？”
“十口，基本可以滿足需要。”
二十五口井，李昊想了想，覺得基本上差不多，畢竟山坳並不大，地下水脈基本也就只有那麼多，井挖的多了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衆(zhòng)人又繼續(xù)向前走著，不多時便穿過百姓聚居地，來到一處山腳下。
但見得每隔兩百餘步便是一口水泥窯，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
這些水泥窯雖然還沒有開工，但裡面卻已經(jīng)修整的差不多了，此時正有數(shù)不清的關(guān)中漢子在平整著窯洞口的場地，看地上的標識，似乎是將來用來儲存石炭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