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甲辰日,北蒙勤政殿,武丁召國相傅說覲見。
武丁憂心忡忡:“自王后出征,孤王始終心神不寧,魂不守舍,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昨日佔卜,卜辭曰:血光主難。難道王后會身遭不測?”
傅說開解武?。骸跋胧谴笸跖c王后夫妻情深,日夜思念所致。王后身經(jīng)百戰(zhàn),吉人天相,料來自能化險爲(wèi)夷,大王不必太過憂慮?!?
武丁仍無法釋懷:“王后以往出征,孤均能一切泰然,唯獨此番遠(yuǎn)征河西,一切徵兆均示以不祥,故此,孤始終放心不下,雖於太廟之中日夜祈,禱終是難以心安。
千里河西,荒無人煙,茫茫戈壁,飛沙走石。王后孤軍深入,一定險象環(huán)生!”
傅說:“大王之憂,亦有道理,爲(wèi)策萬全,可派袁紇舒、殤雪,率羽林衛(wèi)馳援河西?!?
武?。骸凹幢阍v舒、殤雪率羽林衛(wèi)馳援,孤仍將寢食難安,故孤王決意,隻身前往河西,與王后並肩作戰(zhàn)!”
傅說:“大王以萬金之軀,千里征塵,臣以爲(wèi)萬萬不可,倘有差池,國本動搖!”
武?。骸案迪嘀囈?。人人皆可赴湯蹈火,慷慨前行,獨我武丁遠(yuǎn)離烽火,無動於衷?
想我武丁當(dāng)年,身負(fù)照膽劍,平生歷盡英雄膽,刀光劍影身向前!”
武丁眉宇之間,英氣盡顯。
傅說:“既然大王執(zhí)意前往,請帶上涒灘、作噩、執(zhí)徐、大荒落、敦牂、協(xié)洽、閹茂、大淵獻(xiàn)八兄弟,沿途中也好有個照應(yīng)?!?
武丁欣然:“就依傅相安排。朝中諸事紛繁,一切全賴傅相,傅相莫辭辛勞!”
傅說:“大王但請寬心,傅說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三月乙巳日,武丁一行九人,乘快馬,出北蒙,飛越關(guān)山,直赴河西。
三月辛亥日深夜,斛律奚烈以屍逐沙爲(wèi)先鋒,親率騎兵五千,打開雪都大門,乘著朦朧的月色,一路向東,悄悄向商軍營地掩進。
遠(yuǎn)望商營,篝火微明,一片寂靜,連巡哨也不見一人?!肮?,鳳帥,饒你身經(jīng)百戰(zhàn),所向披靡,今夜卻也要爲(wèi)我所擒!”斛律奚烈心中得意萬分!
靠近商軍大營,斛律奚烈下令:“兒郎們,殺進大營,生擒鳳帥!”
“殺啊——”吶喊聲打破了暗夜的寂靜,響徹在無邊的原野,鬼方士卒爭先恐後,殺進商軍營地,斛律奚烈直奔中軍大帳!
待斛律奚烈擎劍闖進大帳,頓時驚在當(dāng)場,原來,帳中竟空無一人!
便在此時,戰(zhàn)鼓聲驟然響起,四圍火把通明,殺聲震天!火光中,但見一人,銀盔銀甲,白戰(zhàn)袍,手執(zhí)承影,英姿颯爽,正是鳳帥,率軍將鬼方兵團團包圍!
鳳帥一聲令下:“放箭!”“咻!咻!咻!”箭雨破空,帶著死神的召喚,飛向鬼方騎兵!
人中箭,慘嚎連連;馬中箭,悲嘶陣陣,人馬仆地,亂作一團,原地掙扎,人踩馬踏,一時間死傷無數(shù)。
斛律奚烈與屍逐沙,在部屬的層層護衛(wèi)下,拼死殺出箭陣,逃向雪都方向,卻又遭遇了大商軍的戈陣,長戈斬落,又是一陣鬼哭狼嚎,待闖出戈陣,鬼方倖存者,僅幾百人而已!
斛律奚烈與屍逐沙正奔逃間,一支軍馬攔住去路,月光輝映下,但見那員將,銀盔銀甲紅戰(zhàn)袍,正是大商烈威將軍禽瑟舞!
“我來抵擋,大王快跑!”屍逐沙揮劍殺向禽瑟舞,斛律奚烈僅率百餘騎兵,向雪都狂奔。
禽瑟舞與屍逐沙交手三個回合,瑟舞一劍刺屍逐沙於馬下,屍逐沙一命嗚呼!
斛律奚烈驚魂甫定,前面又出現(xiàn)一支軍馬,心道:此番休矣,定晴一看,卻是穀米仇前來接應(yīng),斛律奚烈大喜,二人合兵一處,撤向雪都。
斛律奚烈漸近雪都,鳳帥與瑟舞率精騎追至,一陣掩殺,穀米仇的生力軍又折損大半!鳳帥手中承影劍,寒光閃爍,眼見便追至斛律奚烈馬後,穀米仇大叫:“大王快入城,我來抵擋一陣!”
城樓上,甘盤看得真切,見斛律奚烈敗歸,忙令開城門,斛律奚烈馬鞭一揮,戰(zhàn)馬飛躍,馳入城門。
穀米仇卻待尾隨入城,鳳帥戰(zhàn)馬已與穀米仇首尾相銜!甘盤下令:“關(guān)閉城門!”城門吱呀呀一陣巨響,眼見得便要合攏!
穀米仇氣得咬牙切齒:“甘盤,你這個卑鄙小人,勿關(guān)城門,放我入內(nèi)!”
甘盤並不搭話,卻令放箭!一陣箭雨呼嘯而至,眨眼將穀米仇射成刺蝟!穀米仇瞪著城樓上的甘盤,跌落馬下,魂歸地府。
鳳帥戰(zhàn)馬飛馳城門之下,甘盤下令:“放箭!”箭如飛蝗,鋪天蓋地,好一個鳳帥,騰空而起,手舞承影,護住周身,一邊將箭支拔落,身形卻恰好落於城門之旁,手起劍落,守門士卒身首異處!
鳳帥奮力將城門推開,高舉承影劍,面向大軍:“殺啊——兒郎們,攻入雪都,勝利在即!”禽瑟舞率大軍攻近城門。
卻在此時,奔下城樓的甘盤,張弓搭箭,一箭射向鳳帥。鳳帥背向甘盤,未及提防,待聽得弓弦之聲,躲避卻已不及,此箭穿透甲冑,正中鳳帥後心,一陣劇痛,鳳帥踉踉蹌蹌,手扶城門,鮮血長流!
“鳳帥!鳳帥!”禽瑟舞抱住鳳帥,心痛如刀絞!
“不要管我,攻城!這是命令!”鳳帥強忍劇痛!
“是!”瑟舞哽咽著答應(yīng),然後劍指雪都城內(nèi):“攻城!”大軍頃刻間攻入雪都,迅速佔領(lǐng)各個要道,奪取其它幾個城門。
斛律奚烈與甘盤見大勢已去,慌忙打開西城門,帶數(shù)百人倉惶西逃。
鳳帥流血過多,蒼白的雙手竟再也撐不住嬌弱的身軀,一頭栽倒在城門口。
卻在此時,晝夜兼程的武丁趕到!
武丁躍下馬背,奔到鳳帥身邊,將鳳帥緊緊地抱在懷裡?!巴鹾?,王后,我來了,我來了!是我,我是武丁??!”
鳳帥勉強睜開雙眼,“大王,我好冷……你抱緊我……”說完,又一次昏厥過去!
武丁抱著王后婦好,來到雪都大帳中,命隨行醫(yī)者施救。醫(yī)者將箭簇取出,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婦好一直未曾醒來。
第二日,婦好依舊不見醒轉(zhuǎn)。武丁候在婦好榻側(cè),一步不肯稍離。
恍惚中,婦好眼前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火紅色花朵,卻不見一枚綠葉,難道這就是彼岸花?爲(wèi)什麼只有自己,子昭在何處?難道已與子昭陰陽兩隔?生生相錯不相見,世世輪迴血色湮?
婦好一襲白衫,踟躕於忘川河畔,但見忘川河蟲蛇滿布,波濤翻滾。婦好面前,三生石上,石身上的字跡鮮紅如血,婦好俯下身子,用滴血的手指,在石頭上刻下今生最愛的人的名字——子昭。
婦好踏上奈何橋,來到橋的盡頭,登上望鄉(xiāng)臺,婦好回望家鄉(xiāng),回望故國,回望那些可愛的將士,回望魂牽夢繞的子昭……婦好依依不捨……
望鄉(xiāng)臺旁的孟婆,爲(wèi)婦好盛上一碗孟婆湯。孟婆湯,也叫忘情水,喝下去,就會忘記今生今世所有的愛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會隨著這碗孟婆湯,忘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今生牽掛之人,今生痛恨之人,來生都將形同陌路,相見不相識。
婦好推開孟婆湯,她情願跳入忘川河,受盡折磨,也不想忘卻心心念唸的子昭。子昭!我願意受蛇蟲叮咬,願意受烈火焚燒,只爲(wèi)來世還能再見你一面……
忽然,一陣幽深悲悽、哀婉纏綿的陶壎聲,從天外傳來,陌上花開,野草連綿,雨水留下淡痕,一顆顆露珠,晶瑩靈動。
一個劍眉朗目、英氣勃發(fā)的青年男子,持劍擊節(jié)而歌: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滾滾。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是子昭!魂牽夢繞的子昭!婦好嘴脣微動,發(fā)出含糊的呼喚:“——子昭……”
“是我,玉兒,我是子昭,我在這裡!”一直守候在側(cè)的子昭,撲在婦好的榻前,激動得熱淚盈眶!“我一直在等你,玉兒,我好怕……”
“我怎麼捨得丟下你,丟下你一個人,獨自承受人間的寂寞……”婦好伸出手,輕撫子昭憔悴的臉龐。
營帳外,傳來震徹寰宇的呼喊:“大王萬歲!大王萬歲!王后萬歲!王后萬歲!”
將士們喜極而泣。自從鳳帥昏倒,他們與武丁一樣,滴水未進,廢寢忘食,全體將士一直在爲(wèi)鳳帥默默祈禱。
三月癸丑,揚威將軍沚瞂與奮威將軍羽飛裳,入雪都獻(xiàn)捷。二人奉鳳帥將令,率兵攻破賀蘭山,克天都、藍(lán)湖、泉都,平定北山鬼方餘部,由馬鬃山南下,沿河西走廊東進,正遇一路逃亡的斛律奚烈和甘盤,沚瞂一戟刺斛律奚烈於馬下,取其首級;沚瞂與飛裳雙劍合擊甘盤,十合之後,生擒甘盤。
大帳之中,武丁端坐,甘盤立於堂下。
武?。骸跋壬@些年輾轉(zhuǎn)各方,屢次挑起爭端,乃致將士浴血,生靈塗炭,族人不得恩養(yǎng),子嗣流落他鄉(xiāng),而今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先生可有悔意?”
甘盤:“空有大志,生不逢時,英雄末路,徒喚奈何!”
武?。骸叭裟茏屜壬鷱念^再來,先生將如何選擇?”
甘盤:“我願做一個忠臣,爲(wèi)國盡忠,爲(wèi)民請命,無愧天地,無愧此心。”
武?。骸跋壬F(xiàn)在可願放下一切恩怨?”
甘盤:“我願放下一切恩怨。然而,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大王原宥?!?
武?。骸皝砣耍o先生鬆綁?!?
甘盤不敢相信,“大王,您——”
武?。骸白源颂旄吆i?,再無恩怨,先生多多保重?!?
甘盤屈膝跪倒:“多謝大王恩典!大王雅量,實在令甘盤汗顏,自此而後,定洗心革面,再不問朝堂風(fēng)雲(yún),再不問世上恩怨,只認(rèn)真做一個小百姓,找回一點點做人的尊嚴(yán)。”
甘盤走出大帳,擡頭望去,是一片湛藍(lán)的蒼穹,心神爲(wèi)之一爽,登時心靈澄澈,突然間頓悟到人生的真諦。自此便悠遊于山水之間,潛心於自然法則的探尋,再不涉足世上紛爭。
三月丙辰,王后婦好身體恢復(fù),武丁率全軍拔營起寨,奏凱還朝。
大商與鬼方各部激戰(zhàn)二十餘日,換來了邊境的和平與安寧,終於逐鬼方於漠北,將大商的疆域拓展至燕山、陰山以北,將河西走廊納入大商版圖,向西北直達(dá)陽關(guān)、玉門關(guān)。
武丁與國相傅說、王后婦好、諸位將軍、各鎮(zhèn)諸侯、文武朝臣一起,致力於大商的發(fā)展。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終於將大商建設(shè)成一個國泰民安、繁榮興旺、諸侯來朝、天下咸寧的盛世帝國。
華夏先民終於將大商推向了領(lǐng)先於世界的高峰地位,創(chuàng)造了一個屬於華夏民族的文明古國。後人將這段歷史稱之爲(wèi)“武丁中興”。
武丁二十年,三月甲寅日,北蒙西效,十里長亭,三個年青人正依依惜別。
子躍:“兄長一定要走?”
子引:“這是我多年的宏願?!?
子載:“邊關(guān)萬里,大漠風(fēng)沙,兄長這又何苦?”
子引:“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令我夢繞魂牽?!?
子躍、子載:“兄長一路保重!”
子引:“二十年後,我當(dāng)來歸,屆時與二位弟弟共飲!”
子躍、子載:“兄長,二十年,我們等你!”
河西大漠,通向西方之域的古道上,伴一路駝鈴,子引乘危遠(yuǎn)邁,策杖孤征。身後,是一串深深的蹄印……(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