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兮只覺得很冷,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顛覆,這會兒心中的震驚與茫然簡直不亞於最初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
即使被送回了住處,躺在牀上蓋著被子,她卻還是覺得冷,那是來自她內心深處的冷。
之後御醫來看過,只說了幾句體虛之類的話,開了些溫補的方子就走了。
之後白露去給她煎藥,青霜一個人在屋子裡守著她,半晌見她似還未好轉,也不禁蹙眉道,“公主,您到底怎麼了?”
唐兮搖了搖頭,勉強對她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冷。”
青霜聞言急忙又找出一牀被子給她蓋上,“莫不是得了風寒?可剛剛御醫瞧著沒什麼問題啊,還是多蓋些被子預防一下吧?”
唐兮點了點頭,隨後道,“我想自己安靜的睡一會兒,這邊就不用你伺候了。”
青霜猶豫道,“可是……您這會兒身體不舒服,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
唐兮抿了抿脣,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涼,“我的話,什麼時候容許你們隨便質疑了?”
青霜對唐兮還是有些懼怕的,這會兒她這樣看著她,她立馬就不敢再說了,急忙垂頭應道,“青霜知道了,那公主有什麼事隨時叫我。”
青霜走了,剩下唐兮一個人躺在牀上,開始慢慢沉下心來想著今晚的事,若說一開始震驚之下沒想清楚鳳烈這樣做的理由,但冷靜之後就不難猜到了,畢竟她是最瞭解鳳烈的人啊,那個孩子雖然每次在自己面前都是一副乖巧的模樣,但她卻知道他內心深處的偏執。
他小的時候養過一隻兔子,那兔子長的很是可愛,通體雪白卻唯獨嘴巴那裡長著一撮黑毛,看上去倒是特別,可後來那隻兔子病死了,後來又有人送他兔子,他卻都沒有再接受過了,直到她鬆了他一隻與原來那隻長的極像的兔子,他才收下了,再後來他也陸續養過幾只,卻無一不是與第一隻長的極像的,就算不夠乖巧可愛,可他卻也因爲那長相,還是會留在身邊悉心照料。
他就是那樣的人,如今的自己就如同昔日那隻兔子,因爲他那近乎病態的偏執,他今後不管再找什麼樣的女人,都定會有她的影子。
而今晚的事,他也只是爲了讓所有人明白,他心裡的人是誰,只要不曾明確的說出來,那麼就算所有人都猜到了,也沒有人敢去妄議,畢竟在他們的眼裡,她始終是他的親姐姐……他的喜歡,是皇室最大的醜聞!
所以縱使文武百官看的分明,卻也沒人敢說,否則若是因爲自己的言論使鳳元的江山發生動盪,那他就是千古罪人!沒有人背的起這樣的黑鍋。
越是想的清楚,唐兮的眼淚就越是忍不住,無聲的淚水不知不覺的就浸溼了枕頭。
爲什麼會這樣?她明明爲了鳳元的江山,連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可爲何最後卻還是自己毀了這一切?
鳳烈就算個性偏執了些,但他骨子裡卻有著身爲帝王的擔當和能力,他必定會將這江山治理的很好,他也定會成爲千古明君!
可偏偏如今……她卻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她忽然慶幸自己已經死了,否則又將會是什麼樣的局面?此刻她清楚的知道,絕對不能讓鳳烈知道她還活著,絕對不能!
一個霍謹言已經讓她害怕,若是再加上一個鳳烈,那將來可能發生的事,真是讓她再死一百次都不夠贖罪!
一陣冷風吹來,讓她瞬間清醒了許多,然而卻又忽然全身一寒,不對,屋子裡沒有開窗!
她猛的起身,“誰?”
“是我。”
看著忽然出現在自己房間裡的霍謹言,沒來由的心中就是一陣委屈與惱怒,她敢肯定他之前就知道了鳳烈今晚的動作,偏偏他卻不曾阻止,反而看好戲一般的看著她的反應……她知道她沒有什麼立場去責怪他,可心中的委屈卻是止也止不住。
她坐在牀上靜靜看著離自己兩步遠的霍謹言,忽然挑了挑嘴角,張口便喊,“來人!有……”
下一刻她的嘴巴卻被那人牢牢的堵住,他靠的極近,他獨有的氣息瞬間就佔據了唐兮那一小方天地,還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牢牢的捂著她的嘴巴,讓她瞬間有了一種窒息的錯覺。
“別出聲……否則我不介意用另一種方式讓你閉嘴。”他的目光緩緩的放在了她的脣上,莫名的曖昧。
“……”爲什麼一個冷若冰霜的人忽然就會一本正經的耍流氓了?還這麼的……撩人。
她的臉紅了紅,到底是慫了,帶著些許不甘心的點了點頭,然後他才鬆開了手。
這是青霜正急匆匆的敲門,“公主怎麼了?”
唐兮輕咳一聲,“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我要繼續睡了,你也去睡吧。”
青霜遲疑的問道,“真的沒事麼?”
“嗯,沒事。”
得到了唐兮肯定的回答,青霜又站在那裡聽了一會兒,確定再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了才終於離開。
然後唐兮馬上忍無可忍道,“人都走了,勞煩您挪個地方?”
霍謹言微微一僵,隨後若無其事的退開,坐到了她牀前的椅子上。
唐兮憋著一口氣與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霍謹言始終沒有說話,最後到底是她沉不住氣了,冷哼了一聲,“霍大人什麼時候做上採花賊了?三更半夜潛入女子閨房,是個什麼意思?”
霍謹言抿了抿脣,“你在生氣?”
“大人問的這個問題倒是耳熟的很,”唐兮挑了挑脣,“似乎這一年來,大人常常會問我這個問題。”
霍謹言默了默,隨後只當聽不到她的嘲諷,“你爲何生氣?”
唐兮皺了皺眉,被他這雲淡風輕的樣子搞的心中火氣越盛,“我爲何不能生氣?你早就知道的吧?知道了卻不告訴我,反而坐在一旁看戲,看的可還開心?”
霍謹言的目光平靜的放在她的臉上,半晌才緩緩道,“我爲何一定要告訴你?你不是說自己的事自己做,不用我管你?等我真的不管你了,你又爲何反而生起氣來?”
“我……”唐兮語塞,隨即惱怒道,“你不告訴我就不告訴我,有爲何要故意看我出醜?”
“我的座位是皇上安排的,而不是我故意看你出醜。”
“……”唐兮憋了半天也找不出反駁的話,最後所幸耍賴道,“反正就是你不應該!算了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快走,若是被人看到你出現在我房間裡,我看你到時要如何解釋!”
然而她這招卻沒管用,霍謹言依舊坐在那裡,眸色漸深道,“還是……在你心中我與旁人是不同的,所以你覺得我就該無條件的站在你的身邊,就該在你難過的時候送上肩膀,而不是作壁上觀?”
唐兮身子頓時僵在那裡,嘴脣漸漸抿緊,半晌之後卻突然笑了,“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特別?若是你有什麼特別,那唯一特別的大概就是你知道我的秘密……”她的笑漸漸淡開,“霍謹言,被你撞破這個秘密非我所願,若你還念著過去的君臣情分,我希望你能守住這個秘密,到死都不要告訴任何人。”
霍謹言衣袖中的手指漸漸收緊,瞳孔的顏色也越發幽深,心中似在醞釀著風暴,但最終卻還是歸於沉寂。
“你不如直接說,不準我告訴鳳烈?”他扯了扯嘴角,笑的嘲諷,“怎麼,你不是要嫁給鳳烈,然後報復他報復整個鳳元麼?如今機會已經自己擺到了你的面前,你只需要走到他面前告訴他,你是鳳兮,然後就什麼都解決了,不是麼?”
“你……”唐兮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如直說,如此拐彎抹角的有什麼意思?”
“你根本不想報復鳳烈,你對他沒有一絲恨意,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爲什麼不敢告訴我?”
唐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頭看他,“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麼?”她早知道自己之前說的藉口是經不住推敲的,霍謹言也不會相信的,但她本來也沒指望他會相信,那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當你對一個聰明人說一個顯而易見的謊言的時候,他會對此產生懷疑,並且會試圖去推敲事情的真相,這個時候另一個相對看起來較爲合理的謊言就會顯得更真實一些,在他的逼問之下,自己再去坦白那個較爲合理的謊言,他也就更容易相信一些。
所以之前的一些,不過是爲了這個較爲合理的謊言做鋪墊罷了,只要她今後不露破綻,他就會真正的相信她。
何況這也不完全是謊言,而是半個真相。
看著唐兮倔強的目光,霍謹言眼中閃過一絲痛色,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唐兮!救命之恩你早已報了,爲什麼還要繼續爲了他們賣命?你也有屬於你自己的人生,爲何偏要如此?”
唐兮笑了笑,“這江山是我拿命換來的,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某些人對它意圖不軌?若是沒有察覺也就罷了,偏偏讓我知道了大乾皇帝的野心,那我就絕不能坐視不理,但我如今的身份又是大乾的公主,我對大乾的子民就同樣有責任有義務,所以我要的是兩國繼續和平相處的結局,我只能如此。”
唐兮看著霍謹言看自己的目光,覺得他就像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白癡,“責任?唐兮你不覺得你很可笑麼?滿嘴的大仁大義,滿嘴的天下安危,可你只是一個女子!你就不能爲你自己想想麼?鳳元還有那麼多大好男兒,天塌下來了自有他們頂著,與你何干?”
唐兮絲毫不爲所動,“我既做過身懷天下的帝王,就改不過來了,何況那是我弟弟,身爲姐姐自然是要保護他的,而我佔了人家的身體,也就自然該擔起人家的責任,我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對。”
“呵……弟弟?你莫不是忘了,你拿人家當弟弟,但人家對你呢?”他眼中滿是嘲諷與不屑,“他只顧著自己的私慾,卻將他自己那罪惡的感情強行加諸在你的身上,可他又有沒有想過,你本就名聲極差,如今他如此行爲,又該讓其他人在心中如何揣測你?荒淫無道之後還要再加上一條淫亂皇室!這樣的人也配被你當做弟弟?”
“夠了!霍謹言,你就非要如此在我傷口上撒鹽麼?”
霍謹言抿了抿脣,“我只是在提醒你。”
“用不著你提醒,我知道我在幹什麼。”唐兮深吸了一口氣,“霍謹言,我再跟你說一次,別再糾纏我了,我在詐死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就徹底放下了與你的過往,我的人生從不是隻有兒女情長,如今我放下了與你的小情小愛,選擇維護天下安寧,這就是我要選擇的路。”
她話音剛落,他忽然欺身而上,捏著她手腕的手分外用力,眼中似有赤紅血色,“唐兮,你以爲你欠我的就可以那麼算了麼?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縱然你對我再沒有了感情,我也會讓你再一次心甘情願的愛上我!”
“如果你做不到呢?”唐兮忍著心中的苦澀與疼痛,忍著手腕上的劇痛,一字一句的問他。
他突然笑了,那笑帶著說不清的狠厲,“做不到?那就將你所珍愛的全部毀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更願意眼睜睜的看著我毀滅一切,還是乖乖留在我身邊?”
“你瘋了!”
他鬆開她的手腕退後幾步,聞言輕輕一笑,“我是瘋了,但也是被你折磨的,我這一生早已什麼都不愛什麼都不求,唯獨一個你,我非求不可。”
霍謹言走了,唐兮強撐著僵直的身體才一點點軟了下來,依靠在牀頭上,她閉上眼睛,眼中有一行清淚緩緩落下。
到底曾是一國女帝,沒什麼能輕易打到她,次日清晨,她就已經清除掉所有負面狀態,再一次精神抖擻起來了。
本來青霜還十分擔心,但一早看唐兮確實沒什麼事了的樣子,便也放下心來了,倒是燕寧,看到她的時候冷哼了一聲,“這不是沒什麼事麼?我看就是矯情,沒事兒裝病呢。”
唐兮朝他微微一笑,“是啊,就是矯情又怎樣?再矯情也總歸會有一大羣人關心的。”
燕寧剛想反駁,院子裡就來了人,“拜見三皇子,兮公主。”
燕寧轉頭看過去,發現來人是個太監,便也知是宮裡來的人,於是也只好收回剛剛被唐兮挑起的怒氣,“公公免禮,可是陛下有什麼事?”
“昨夜兮公主身體不適,陛下方知招待不週,一時不查,底下的人竟是沒有給兩位另行安排住處,陛下深感愧疚,於是這一大早就派咱們過來給兩位賠不是了。”
燕寧一愣,隨後忍不住看了唐兮一眼,看她臉上沒有一絲異色,心中也忍不住嘀咕,這還真讓她給猜中了……莫非她昨晚裝病就是爲了今日給皇上一個臺階下?
不過心中縱然有再多想法,此時也是不好多問的,於是他只客氣的對那公公拱了拱手,“陛下客氣了,陛下日理萬機,事務繁忙之下有所遺漏也是正常的,萬不敢有何怨言。”
那公公笑了笑,隨後道,“三皇子深明大義,不過您也不不開心,這不,皇上又給兩位重新安排了住處,一會兒會有人過來幫兩位搬東西過去的。”
“那就煩請公公待我等多謝陛下了。”
送走了他們之後,燕寧也無心再與她計較,轉身回了自己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唐兮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繼續在院子裡散步。
白露見周圍沒人了,這纔開口問道,“公主,昨日可見過那蘭妃了?如何?”
唐兮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的確是個美人,昨日她不小心穿了先帝的衣服,皇上竟也沒與她計較……足以見得皇上對她的寵愛。”
“那……豈不是很棘手?”白露昨晚自然已經聽青霜說過晚宴上的事了,這會兒與唐兮提起也不過是想看看她想如何做罷了。
唐兮淡笑著摘下一朵杏花,“急什麼,昨天狀況有些不對,恐怕這裡頭還另有文章,等我探聽清楚了再想辦法,更何況,既然皇上一開始拒絕了我們,那想讓他改變主意自然困難,無需爭這朝夕。”
青霜小心翼翼的看她,“不過公主……青霜還需提醒一句,不管在哪裡,胭脂色都是極爲稀有的東西……就算是我們大乾皇室也不可能隨意揮霍,所以……若是公主遲遲沒有進展,恐怕皇上那邊……”
唐兮神色頓時一冷,“用不著你提醒,我心裡自有分寸。”
青霜垂眸,“公主明白就好。”
不久之後,果然來了些人過來幫忙搬東西,還備好了馬車將兩人一併接走。
下了馬車唐兮才知道,原來鳳烈是給他們安排到了沁春園住,這倒是大手筆了,此處是和親王原來的住所,後來被抄家之後就被皇室收回,裡頭的金貴擺設雖然都已經充入國庫,但這園子本身還是極爲雅緻的,用來招待他們兩人,倒是完全沒有怠慢。
看著燕寧滿意的神色,唐兮忍不住笑了笑,“三哥還真是容易滿足,這就忘了昨日被打臉的事了?”
燕寧聽了,頓時又生氣的朝她看了過來,這女人簡直煩死個人,總是跟他擡槓,好心情全被她敗光了!
“我是你三哥,你若是再如此不知禮數,別以爲我不敢罰你!”
唐兮彎脣一笑,頗有幾分委屈道,“三哥急什麼?我這不是提醒你一下麼?人家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你總不能因爲甜棗太甜就忘了巴掌吧?”
燕寧咬牙道,“用不著你提醒!”說完轉身就回了自己屋子。
唐兮嘆氣搖頭道,“嘖,三哥也太沉不住氣了。”
說完對旁邊的白露道,“進去叫三哥一聲,得了皇上的恩典,總該進宮去謝恩纔不失禮數。”
於是剛氣呼呼離開了的燕寧又不得不再次出來面對她,看著她臉上得意的笑,他咬了咬牙,“不是要謝恩麼?還不快走?”
兩人進了皇宮,向皇上謝恩,由於唐兮之前的話,燕寧倒是沒有太諂媚,只淡淡謝過。
鳳烈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唐兮一眼,情報中說燕寧此人頭腦簡單,不是多有智慧的人,本以爲如此恩威並施一番就能讓他服服帖帖,卻不想效果倒不如想象中那麼好,於是他下意識的就覺得應該是這位公主不簡單纔是。
唐兮看到鳳烈看自己的那一眼,不過面上卻沒什麼表情,她猜得到鳳烈的心思,所以才故意提醒燕寧,否則定會讓鳳烈看輕大乾。
而無論鳳烈將大乾看的太輕亦或是太重,都不是她想要的,如此不必太過提防又不失警惕纔是她想達到的效果。
至於被鳳烈看出是自己的主意,她也意料之中,總要在他面前表現出些許不同來,才能博得他的關注,這樣以後說話纔會有些分量。
之後鳳烈大概還有別的事,於是倒也沒有說太多,兩人告辭之後便朝著宮外走去,快到宮門口的時候卻有一宮女出現攔住兩人,準確來說是攔住了唐兮,“兮公主,蘭妃娘娘想邀您去宮裡坐坐。”
唐兮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付靜蘭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看來也是昨日看到自己覺得疑惑,纔想找自己過去試探一番,正好她也想看看付靜蘭究竟是個什麼目的,走上一趟也無妨。
於是她爽快點頭道,“昨日一見,蘭妃氣質如蘭,也正想結交一番,那就煩請帶路了。”
說完她又對燕寧道,“如此,三哥便先回去吧,我晚些自己回去就好。”
燕寧看了那宮女一眼,心想在皇宮裡也不會有什麼事,就算有什麼事也總歸賴不到自己身上,於是點頭道,“好,那你自己小心些,莫要隨意得罪別人。”
“……”唐兮無語,怎麼覺得這燕寧被她懟多了,對她的態度反而更像一個哥哥了?這是,懟出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