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同心緊緊地扯著他的衣袖,猶豫了很久,才仰起蒼白的小臉,小聲問道,“不要走,好嗎?”
弘曆停在原地,身子沒有動彈,充滿愛憐地眼神掃著她的秀顏,無聲地在心裡嘆息道,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那我轉(zhuǎn)過身,再閉上眼睛,這樣行嗎?”
良久之後,富察同心才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待弘曆閉上雙眼轉(zhuǎn)過身去,富察同心一手解開脖頸上的梅花扣,脫去外面的馬甲,解開裡衫,白皙的褻衣上已被鮮血染紅了大片。
她咬牙忍著疼痛,輕輕揭開粘在肩上的衣物,用弘曆的汗巾擦拭傷口。明明很痛,她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生怕弘曆一急又轉(zhuǎn)過身來。
“好了嗎?”弘曆突然低聲問道。
富察同心慌忙拉上衣物,重新系好釦子,才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
弘曆轉(zhuǎn)回身,擡手理了理她垂在額前的亂髮,又上下打量著她的周身,關(guān)切地問道,“除了左肩,身子還有哪裡感到不適嗎?”
“沒?!备徊焱牧⒓磽u了搖頭,怎麼可能沒事,從那麼陡峭的山坡上滾下來,周身各處都隱隱傳來疼痛。可是說了,瞧弘曆那個(gè)著急的模樣,非得親自給她查看不可。
弘曆盯著她躲躲閃閃的眼神,也知道她在說謊,心裡亦是明白她的顧慮,並沒有拆穿她,而是垂首思量著能否在附近尋找一些止血的草藥。
“你待在這裡,我很快就回來?!?
“不要!”富察同心一著急又抓住了他的手。
“你的傷口需要止血,還有其他地方也需要……”弘曆掃了一眼她的左肩,隔著衣物瞧不著傷口,但還是擔(dān)心傷口會繼續(xù)流血。
“只是蹭破了點(diǎn)皮,不礙事的。”
富察同心低著頭,拉著他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念頭。
衣物上全是血跡,還說不礙事,弘曆心裡一急剛慾念叨她,耳邊又傳來富察同心細(xì)如蚊蠅的聲音。
“我……害怕?!?
弘曆霎時(shí)愣住了,愣了一瞬,本想將她摟在懷裡安慰幾句,可是一想到平時(shí)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便忍不住勾了勾脣,調(diào)侃道,“你一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連欺君之罪也敢明知故犯,今夜怎變得這麼膽小了,怕死?”
“我……我不是怕死!”富察同心頓了頓,纔對上他喊著笑意的雙眼,小聲說道,“山中常用才狼虎豹出沒,我只是……只是不想死的那麼難看罷了。”
這個(gè)時(shí)候還是嘴硬,弘曆擔(dān)心她的傷勢也沒有心思再逗她,託著她的纖腰將她慢慢扶起身,問道,“還能走嗎?”
“嗯?!倍吶呛霑训臍庀?,富察同心只得低頭應(yīng)了一聲。
弘曆攬著富察同心的纖腰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依舊置身於剛剛那片樹林,雖然沒有找到下山的路,可富察同心卻感到格外的心安。
她瞧著弘曆神情專注地尋著地上的花草,心裡漸漸涌出一股熱潮,暖暖的包裹著她整個(gè)心窩。
愣怔間,腰上的大手突然鬆開,只聞弘曆發(fā)出一陣欣喜的聲音,“車前草!”
“你在這裡等一下?!焙霑颜f完,便疾步朝不遠(yuǎn)處的一棵蒼天大樹走去。
身邊忽然沒了弘曆的氣息,富察同心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急,擡腳便跟了過去,只是還未行至幾步,腳底忽然一空,身子便重重往下跌,“啊!”
弘曆正拔起一株車前草握在手心,便聽到驚呼聲,急忙轉(zhuǎn)過身子,便瞧見富察同心的身子一個(gè)勁地往離自己幾步之遙的陷阱墜去。他迅速朝前撲去,抓住了她的手,自己卻一個(gè)重心不穩(wěn)也一同掉入了陷阱。
弘曆緊緊將富察同心護(hù)在懷裡,以至於二人落地之時(shí),富察同心的整個(gè)身子都壓在了他的身上,而弘曆身下的碎石塊咯得他生疼,也忍不住悶哼一聲。
富察同心趴在他的身上,定了定神,才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弘曆暗暗鬆了口氣,還好沒有傷到她。
富察同心只覺得臉有些發(fā)燙,急忙挪開了自己的身子,坐在一旁,擡首望了望陷阱的口子,不禁說道,“這個(gè)陷阱還真深!”
順著她的目光,弘曆也擡頭望了望,又低頭瞧了瞧手中的車前草,還是等止了血再想法子上去吧。
用力扯下袍子的一角,弘曆將車前草放在上面,又隨手拾起一塊手掌剛能握住的石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車前草碾碎。
富察同心靜默在一旁,將他的舉動盡收眼底,平日裡他是衣食無憂的皇子,竟沒想到他這般見多識廣,連草藥也懂。
瞧著他認(rèn)真的模樣,富察同心揚(yáng)起脣角,“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她的確想過弘曆會來尋她,卻不曾想弘曆能在這麼短的時(shí)間找到她。
“我在半山腰看見了你的耳墜子。”弘曆一邊回道,一邊搗著草藥。
“那你又是如何知曉我被人帶到了虎麓山?”富察同心又問道。
弘曆愣了一下,淡淡敷衍道,“猜的?!?
富察同心滿臉不信地撇了撇嘴脣,低聲喃道,“不想說就算了?!?
弘曆的餘光掃到她眸底的失落,他多想告訴她,他隱忍了這麼多年也籌劃了這麼多年,爲(wèi)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做上九五之尊?;饰辉诤芏嗳说难垩e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和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可對他而言,他想要皇位只是爲(wèi)了保護(hù)身邊的人,痛懲那些奸邪小人,做他皇爺爺康熙帝那樣的明君。
可自從知曉她的心事,對與皇位有關(guān)的人和事都避之不及,他好怕她會就此離開自己。所以他不是不能說,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但終有一天,她會知道這一切,而那一天也是她離開的日子。
車前草終被碾碎,弘曆用袍角裹好,遞向富察同心的身邊,溫潤地開口,“把藥敷在傷口上?!?
言畢,弘曆便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
富察同心恰好也瞧見他面色微恙,她一邊在心裡仔細(xì)琢磨著自己又是說錯(cuò)了什麼,一邊慢吞吞地再次解開衣裳,將那些碾碎的藥草均勻地敷在左肩上。
這一次弘曆也沒有出聲催促她,而是一直背對著他彷彿石化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弘曆?!备徊焱恼砗靡挛?,輕輕喚了她一聲。
弘曆似乎在想著什麼,沒有轉(zhuǎn)身亦沒有應(yīng)答。
瞧著這個(gè)落寞的背影,富察同心竟發(fā)覺心被揪得發(fā)疼。
“弘曆,我上好藥了。”富察同心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淺淺笑道。
弘曆忽的回過神來,一轉(zhuǎn)身便對上晶瑩如水的雙眸,斂去眼底的落寞,情不自禁地?fù)嵘纤男泐仯α诵?,“走路又不看著點(diǎn),現(xiàn)在可好了,我們沒被才狼虎豹咬死,便要被困在這裡活活餓死了?!?
富察同心一聽,擰著秀眉,咬住下脣,也不知如是好了。真是禍不單行,被困深山也就算了,如今還因爲(wèi)她的失誤,落入了獵人捕捉野獸的陷阱。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你了。”富察同心垂著下顎,小聲地嘀咕道。
這般楚楚可人的嬌小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弘曆忍不住擡手颳了刮她的鼻子,輕聲安慰道,“就憑你也想連累我嗎?”
弘曆扶著她起身後,掏出藏於靴子邊的匕首,又半蹲著身子,看著她說,“先上來吧,我揹你上去?!?
富察同心仰視著陷阱的邊緣,又對上他自信滿滿的雙眼,遲疑道,“這麼高,你可以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焙霑岩膊会绲盟耐猓苯由锨氨硨χ?,勾起她的雙腿,將她背起來,朝陷阱的內(nèi)壁走去。
富察同心趕緊伸手摟著他的脖子,她可以更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弘曆用匕首插進(jìn)石壁,慢慢地往上攀爬,大顆大顆的汗珠漸漸冒出額頭,而一隻白皙的玉手卻在不停的爲(wèi)他擦拭著額前的汗珠。
幾乎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二人才安全地到了上面,雖然很累,可弘曆卻希望這陷阱會有無窮盡的深度,這樣他就可以和她這麼近的多待一會兒了。
富察同心倒不知曉他的這些心思,而是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她知道即便是二人在半途中掉下去,弘曆也會護(hù)她周全,可她心裡擔(dān)憂的是他會受傷而已。
受傷?
富察同心一把拉過他的雙手,果然他的手掌已是血跡斑斑,方纔他的手一定是被那些尖銳的巖石磕破了。
她低著頭,環(huán)顧著了四周,也沒找到一塊乾淨(jìng)的絹布,本想像弘曆一樣瀟灑地扯下一塊袍角,然而,她竟是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她急的眼睛也變得通紅,心痛勝過她身上的痛。
弘曆瞧著她眼裡的異樣,有些心急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受傷了,哪裡疼嗎?”
他的手都成這樣了,還在關(guān)心自己,富察同心只覺得鼻頭酸酸的,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直接將自己的腦袋湊近了他的手心。
弘曆的手霎時(shí)傳來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氣,撫平了他的傷口,瞬間讓荒蕪已久的心上落英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