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賀洲，靈山聖地。
往日裡佛光普照，清淨莊嚴的大雷音寺，今日卻籠罩著壓抑的氣氛。
大殿之內，佛陀菩薩分列兩旁，卻無一人言語。
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神情肅穆。
高高的蓮臺之上，破天荒地，並列著三尊身影。
中央的，是現在佛，多寶如來。
左側的，是過去佛，燃燈。
右側的，是未來佛，彌勒。
佛門三世佛祖，竟齊聚一堂。
就在這時。
殿外一道土黃色的玄光閃過，鎮元子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雷音寺的門前，他擡頭看了一眼那恢弘的佛殿，以及殿內那三股浩瀚如淵的氣息，邁步走了進去。
鎮元子走進大殿，對著蓮臺之上的三位，稽首一禮，神態從容，道：“貧道見過三位了。”
彌勒佛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率先開口：“道友遠道而來，辛苦，辛苦。”
多寶如來則是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鎮元子道友親臨，吾佛門蓬蓽生輝。”
惟有燃燈，只是掀了掀眼皮，並未言語。
鎮元子環視一圈，撫須笑道：“三位同聚，當真是萬古難見的盛事。”
“貧道此行，不虛，不虛啊。”
他這話，看似恭維，實則帶著幾分調侃。
多寶如來自然聽得出，卻也不好發作，只能開口道：“此番量劫，有勞道友順應天數，我佛門上下，感激不盡。”
他指的是鎮元子配合佛門，上演“大鬧五莊觀”這一齣戲碼。
“道友客氣了。”鎮元子擺了擺手，隨即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幾分“好奇”：“貧道方纔來時，聽聞西牛賀洲邊境殺伐之聲震天，血氣沖霄。”
“似乎……是佛門與那血海阿修羅一族，起了爭端？”
鎮元子明知故問，目光在三位佛祖的臉上掃過：“不僅如此，貧道還聽說，佛門大動干戈，竟是爲了奪取冥河老祖那伴生至寶，十二品業火紅蓮？”
“此事，著實讓貧道費解。不知三位道友，可否爲貧道解惑一二？”
此言一出。
在場的佛陀菩薩，皆是心頭一緊。
佛門興師動衆，與血海死戰，奪取十二品業火紅蓮，本就不佔理，屬於是強取豪奪。
如今被鎮元子當面點破，自然是有些面上無光。
蓮臺之上，多寶如來與燃燈古佛的臉色，都微微沉了下去。
反倒是彌勒，依舊笑呵呵的，彷彿沒事人一般，他搶在多寶如來之前開口，坦然道：“不瞞道友，此事，的確與我佛門有關。”
“道友想必也知道，如今劫氣滔天，我佛門雖有功德金蓮鎮壓氣運，卻也難免有弟子被劫氣侵蝕心智。”
“貧僧聽聞大秦有一種至寶，名爲淨世白蓮，有淨化萬邪之能，正是我佛門急需之物。”
“故而，我等纔不得不行此下策，取那業火紅蓮，與大秦換取一線生機。”
彌勒佛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半真半假地說了出來。
言語之間，將佛門塑造成了爲求自保，不得不爲之的受害者。
鎮元子聽完，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撫掌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貧道就說，佛門乃清淨之地，怎會無故與人結下這等死仇。原來是爲了求取那救命的蓮子，倒是貧道誤會了。”
多寶如來聞言，臉色也稍稍緩和了幾分。
然而。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燃燈古佛，卻突然睜開了雙眼，直直地看向鎮元子，“道友客氣了。只是貧僧有一事不解，那九品淨世白蓮，早已在洪荒絕跡。西王母手中的那一朵，或許還有跡可循。但不知……鎮元道友你手中的那一朵，又是從何而來的？”
多寶如來與彌勒佛似早有準備，視線也同時落在了鎮元子的身上。
三位準聖巔峰的強者，瞬間將鎮元子牢牢鎖定。
這纔是他們今日請鎮元子前來的真正目的。
他們要弄清楚，五莊觀，究竟與大秦，走到了哪一步！
是單純的交易，還是……已經徹底歸附！
面對這足以讓任何準聖都心神崩潰的壓力，鎮元子的臉上，卻依舊掛著那副雲淡風輕的笑容，他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露出肉痛之色：“唉，不瞞三位道友，說來慚愧。”
“貧道，也是付出了天大的代價啊。”
說著。
鎮元子搖了搖頭，苦笑道：“貧道是以我這五莊觀，未來十次的人蔘果收成，與那秦庭，換來的這朵淨世白蓮。”
“千年的人蔘果啊……”
他咂了咂嘴，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樣：“若非是爲了庇護我這觀中億萬生靈，貧道又怎會做這等虧本的買賣？”
千年的人蔘果！
聽到這個答案，蓮臺之上的三位佛祖，皆是瞳孔一縮。
人蔘果乃是天地靈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方纔成熟。
其價值，不言而喻。
用十次的收成，去換一朵九品蓮臺，這個代價，雖然巨大，卻也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這代表著，鎮元子與大秦之間，還停留在“交易”的層面，並未徹底倒向對方。
想到這裡，多寶如來與彌勒，心中皆是鬆了一口氣。
只要五莊觀還保持中立，那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大殿內那凝固的氣氛，悄然緩和了下來。
燃燈深深地看了鎮元子一眼，最終還是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多寶如來正準備開口，說幾句場面話，將此事揭過。
就在這時。
殿外，一道金光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衝了進來，直接跪倒在了大殿中央。
正是之前奉命在五莊觀外，監視西行隊伍的揭諦神，他臉色慘白，神情慌張，說話都帶著顫音：“啓稟……啓稟世尊！五……五莊觀的劫數，出……出問題了！”
多寶如來眉頭一皺，道：“何事如此驚慌？”
那揭諦神嚥了口唾沫，顫聲道：“那秦僧師徒，並未推倒人蔘果樹！他們……他們吃完果子，就直接走了！”
多寶如來臉上的神情瞬間凝固：“什麼？”
沒推倒人蔘果樹？
吃完果子就走了？
這怎麼可能！
大殿之內，所有的佛陀菩薩，也都愣住了。
一個個面面相覷。
佛門耗費心力，聯合鎮元子，佈下的這一場劫數，就是爲了讓孫悟空推倒人蔘果樹，從而將這地仙之祖，與佛門的氣運，綁得更深。
可現在，玄奘師徒竟然直接走了？
蓮臺之上，彌勒佛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燃燈古佛那剛剛閉上的雙眼，也猛地再次睜開。多寶如來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一五一十，說清楚！”
那揭諦神不敢有絲毫隱瞞，連忙將自己在五莊觀外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
從鎮元子熱情招待，獻上人蔘果。
到秦僧師徒欣然接受，吃得津津有味。
再到最後。
師徒幾人拍拍屁股，大搖大擺地離開，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生任何衝突，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整個過程，平靜得就像是一場普通的訪友。
聽完之後，整個大雷音寺，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地，齊刷刷地轉向了殿中那唯一的外人——鎮元子。
鎮元子攤了攤手，臉上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無辜”：“三位道友，這可怪不得貧道。”
“貧道已經按照約定，藉口離開，給他們師徒留下了充足的犯錯空間和時間。”
隨即，鎮元子看向那名報信的揭諦神：“那潑猴孫悟空，當真沒有鬧事？”
“回……回大仙。”
那揭諦神被三位佛祖和鎮元子的氣場壓得喘不過氣來，結結巴巴地回答：“那孫大聖……非但沒有鬧事，還對觀中弟子禮遇有加，吃完果子，便隨著秦僧一同上路了。”
鎮元子轉頭看向蓮臺之上的三位，攤了攤手，一臉無辜：“三位道友，這……這可就奇了怪了。”
“貧道爲了配合佛門演好這齣戲，來之前，可是特意囑咐了門下弟子，讓他們言語間多多擠兌那孫悟空，務必要將他激怒。”
“誰曾想，這潑猴，竟像是轉了性子一般。”
鎮元子搖了搖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語氣裡充滿了“遺憾”，道：“貧道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對人蔘果沒有一絲貪念。”
鎮元子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反倒像是個盡心盡力，卻沒辦成事的無辜受害者。
大殿之內，佛門衆人聽得是面面相覷。
知書達理？
循規蹈矩？
你確定這是用來形容玄奘師徒的？
孫悟空是什麼性子，三界誰人不知？
那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就敢捅破天的主兒。
當年大鬧天宮，何等囂張跋扈。
如今，面對人蔘果這等天地靈根，面對五莊觀弟子的“擠兌”，他竟然忍住了？
這不合常理！
這完全不符合佛門對他的性格分析！
蓮臺之上，多寶如來、燃燈、彌勒三人，臉色俱都難看無比。
劇本，徹底亂了。
他們精心策劃的一切，都成了一場笑話。
鎮元子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配合？
貧道配合你們演戲，然後眼睜睜看著你們將我這地仙之祖，徹底綁上佛門的戰車？
做夢去吧！
秦僧玄奘，乃是大秦的使者。
孫悟空，更是太子殿下親自點化的戰將。
沙悟淨，也早已歸順大秦。
這西行五人組，除了一個人教出身的豬八戒還搖擺不定外，其餘的核心，早已是大秦的人。
這一場西遊量劫，從一開始，就不是佛法東傳，而是大秦的律法西征！
如今，不過是剛剛開始罷了。
等到後面，佛門會發現，他們安排的九九八十一難，沒有一難，會按照他們的劇本走。
到那時，他們纔會真正意識到，自己面對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鎮元子連忙回想傷心的事情，努力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多寶如來死死地盯著鎮元子，心中怒火狂燃。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鎮元子這老傢伙，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正配合佛門！
可是，他偏偏又發作不得。
因爲鎮元子確實是按照劇本“離開”了，是秦僧師徒自己不“配合”，這讓他如何問罪？
多寶如來也知道，再糾結於五莊觀之事，已經毫無意義，索性話鋒一轉，道：“道友，五莊觀之事，暫且不提。”
“道友乃是昔日紫霄宮中客，見識非凡。對於如今這場席捲了整個洪荒天地的大劫，不知……有何看法？”
聽到這個問題，所有佛陀菩薩，皆是屏住了呼吸。
就連燃燈與彌勒，也都將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鎮元子的身上。
鎮元子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撫了撫長鬚，繼而道：“天道循環，有盛必有衰。”
“此番大劫，非是偶然，而是積蓄了無數元會的因果，一次徹底的清算。”
他擡起頭，目光彷彿穿透了靈山的穹頂，望向了那無盡的混沌虛空。
“大劫，是在篩選。”
“篩選出能夠適應新天地的強者，篩選出能夠引領下一個時代的道統。”
“而當天道規則的重塑，達到極致之時……聖人，將歸。”
轟！
“聖人將歸”四個字，如同四道混沌神雷，在大雷音寺內所有強者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聖人！
那是凌駕於衆生之上，執掌天道，言出法隨，萬劫不磨的至高存在！
自封神大劫之後，鴻鈞一紙法旨，聖人便盡數歸隱於混沌之中，不履洪荒。
無數元會過去，衆生早已習慣了沒有聖人的時代。
可現在，鎮元子，這位從紫霄宮時代便已存在的古老仙人，卻說，聖人要回來了！
蓮臺之上，三位佛祖的臉色，瞬間各異。
多寶如來與燃燈古佛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凝重。
聖人歸來！
這對他們來說絕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們佛門，爲何能有今日的興盛？
不就是因爲道門三清聖人常年閉關於混沌之中，不問世事嗎？
一旦三清歸來，道門必然大興，佛門會受到最直接的衝擊！
更何況。
多寶如來曾是截教的大師兄，是通天教主的親傳弟子。
封神一戰，截教覆滅，他被太上老君所擒，化胡爲佛，最終纔有了今日的如來佛祖。
聖人將歸？
他的師尊，通天教主，也要回來了嗎？
那個被囚禁在紫霄宮中，永世不得踏出半步的師尊，要回來了？
這對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壞？
是重歸師門，還是……刀兵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