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滿是陳腐的淤泥和海物,看起來十分的骯髒,但是這絲毫不能改變和影響我們探尋究竟的決心。
幾名水手利索的收拾了甲板,給我們清理出了一條可以順利前行的路徑。我才與塔木塔木一起,邁步走向了那扇半開半閉著的船艙大門。
站在門口,我分明從那扇看起來蒼涼而破舊的大門裡體會到一股歷史的沉重感。這是世界大融合、大發(fā)展的前奏,也是世界進(jìn)步的踏腳石和犧牲品。
所以儘管我會同情這些無辜的死亡者,卻不會因此而憤怒,我認(rèn)爲(wèi)主要原因有兩個方面。
一方面,我認(rèn)爲(wèi)這是比較成熟的歷史觀。既然是歷史,就不應(yīng)該摻雜過多的主觀想法。
另一方面,也許是因爲(wèi)這裡是我故鄉(xiāng)的地球另一面,我對這裡沒有什麼感情,自然也就不存在感同身受一說,自然也談不上憤怒。
就像當(dāng)初我還在明朝時,看到那些韃靼人的惡行,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憤怒——所以由此可見,我方纔說的第一方面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究其原因,還是與自己基本無關(guān)導(dǎo)致的漠然。
所以,當(dāng)船艙被打開之時,我立即被裡面的景象驚呆了!
原以爲(wèi),裡面的應(yīng)該是一片腐朽和沉淪的景象,可以想象,那些被海水長期浸泡的屍首會是如何的難以名狀。
然而事實卻讓我驚愕的瞪大了眼睛,卻讓塔木塔木兄妹倆見狀後,當(dāng)即就重重的單膝跪了下來!
只見那黑沉沉的船艙裡,以逝去的太陽神一族大司祭萊斯?fàn)?wèi)圓心,所有的太陽神一族的族人們圍成一圈,全部都安靜而祥和的平躺著。
很明顯,他們早已失去了生命體徵,但是看起來依然面色紅潤,每個人的臉上甚至都保持著恬靜的微笑!
作爲(wèi)外來人,我毫無疑問的被震撼了,而作爲(wèi)知情人士的塔木塔木則含著眼淚,向著躺在正中的萊斯大司祭重重的再次行了捶胸禮!
“是偉大的神在保佑這些虔誠的信徒!因爲(wèi)他們用生命捍衛(wèi)了神的尊嚴(yán)!”塔木塔木用十分**而深沉的語調(diào)說道。
我默然立在一邊,對於我這樣一個無神論者而言,眼前的異象是無法用常識解釋的!難道真的像塔木塔木所說,這一切的原動力,就是平躺在中間的萊斯手裡那把帶著金色劍鞘的短劍?
我不相信這些,但是我卻知道保持基本的尊重,所以我也深深彎腰,向著已逝者深深的行了一禮。
塔木塔木嘴裡念念叨叨,我知道,這是他們阿茲特克人的神秘語言,也許是一種祝福,也許是在超度,誰知道呢。
可是忽然間,塔木塔木的身體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這絕不是正常的抖動嗎,而是一種彷彿失去了神志的無助顫抖!而他的頭顱也緩緩的低了下去,似乎在沉思一般。
旁邊的查姆查姆大驚之下,跑過去想扶住自己哥哥的身體,結(jié)果卻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猛地彈開了一般,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這......這到底是是怎麼了?我心下也是大驚,但是查姆查姆的結(jié)果歷歷在目,貿(mào)然上去幫手是不明智的!
於是我打算稍作觀察,回頭命人立即召喚卡拉西姆和摯過來,隨時準(zhǔn)備急救。
然而僅僅半分鐘後,事情突然出現(xiàn)了異變!
只見塔木塔木緩緩擡起頭,面容冷峻,雙目空洞,眼眶裡彷彿不是眼珠,而是汩汩冒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神聖金光!
這一切在他的圖騰面具之下顯得十分怪異難言,我正在疑惑要不要叫醒這個古怪的傢伙,忽然,他開口了!
用一種蒼老的、絕不是他本人的沙啞聲音開口了!
遙遠(yuǎn)東方的來客,
穿梭在無邊大海的輪廓。
邂逅諸神的後裔,
重塑起神聖威嚴(yán)的神格。
無盡徘徊和遊走,
回望著遙遠(yuǎn)家鄉(xiāng)的香火。
無奈失落的未來,
將作出何去何從的抉擇。
......
就這樣短短八句話,塔木塔木,不!應(yīng)該說面前的神秘存在用一種如唱如訴的語調(diào),連續(xù)唱了三遍方纔停歇!
別人聽了只覺得奇怪,而在我的耳朵裡,卻無異於一聲巨大的驚雷!而隨著我走南闖北的九鬼政孝、墨等人,同樣吃驚的合不攏嘴!
預(yù)言!這又是預(yù)言!
從最早的雲(yún)狐婆婆,到瑪瑪哈荻,再到今天的塔木塔木,他們做出的都是這樣相似的、似乎在預(yù)示我未來的預(yù)言!
可這些到底代表著什麼?
前面四句我還勉強可以聽懂,可是後面四句呢?實在是太虛無縹緲了,根本就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沉默著,整個船艙裡也是一片寂靜,直到塔木塔木唱完之後,似乎脫力一般倒在地上,卡拉西姆和摯才與查姆查姆一起,將這帶著面具的魁梧男子扶了起來!
半晌之後,面具之下的塔木塔木才緩緩睜開眼睛,疑惑的問道:“發(fā)生了什麼?我......我怎麼了?”
我神色複雜的看著他,思索片刻,才簡單的講述了剛纔的情景。
“降神!是降神!”塔木塔木有些虛弱的叫到。他看了一眼地上大祭司萊斯屍身上金光閃閃的太陽神託納蒂烏的短劍,斬釘截鐵的道。
“剛纔我說的,是神讓我告訴你的話!孫,這是神的旨意!”誠惶誠恐的說完,他再次跪伏在地,用一種五體投地的方式向著萊斯的方向行了一記大禮!
後面的查姆查姆和其他的印第安人紛紛跪了下來,用同樣的形式向著他們心目中的神旨意最高的敬禮!
我無法做到這些,但是我尊重他們,所以我示意所有人全部後退,靜靜肅立,留給他們足夠的空間,充分的表達(dá)了我的態(tài)度和立場。
等了片刻,印第安人的儀式結(jié)束了,塔木塔木擡起頭來望著我微笑道:“我的朋友,你現(xiàn)在可以得到太陽神託納蒂烏的短劍了!這是你應(yīng)得的!”
我有些愕然,此時此刻,不應(yīng)該是他們這些“根正苗紅”的神的後人來獲取神器更爲(wèi)合適嗎?
在我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後,塔木塔木微微一笑道:“不!你是被神選中的人!理當(dāng)由你去獲取這件神器!”
說實在的,被神選中這種高大上的由頭似乎不該如此輕易的被反覆提起,但是最爲(wèi)神的後人都不在乎,我又在乎什麼呢?
在他鼓勵的眼神作用之下,我緩緩的走上前,輕輕的向著屍身之上、那柄閃耀著熠熠金光的短劍伸出了手!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劍身上的金光也越來越盛!這讓我的心裡產(chǎn)生了一種難明的悸動!
就在我的手即將碰上短劍的一瞬間,我的眼前爆發(fā)出一團(tuán)幾乎亮瞎雙眼的金光!這是發(fā)生了什麼?
我咬咬牙,將手猛地向前一伸,終於將右手穩(wěn)穩(wěn)的抓在了短劍的劍柄之上!
一瞬間,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從身前傳來!我的心神彷彿被那閃耀著金光的劍柄吸了進(jìn)去,不知將要被拋飛何處的遠(yuǎn)方!
......
良久之後,我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景象卻是讓我心中大驚!
這裡......這裡不像是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如果一定要讓我用自己掌握的知識來選擇一個詞彙,那便是“空間亂流”!
是的,空間亂流!奇幻而瑰麗的光線在我身邊扭曲著、擺動著,我本人則彷彿漂浮在空中,或者說——漂流著!
隱約間,我看到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用力凝起心神盯上去之後,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的親身經(jīng)歷!
換句話說,眼前這片奇異的光幕上,正在一幕幕的上映著幾年來的發(fā)生的一切!
我如何來到這一世,遇到姨夫、葉祖父,見到葉思忠,初見戚都督,乃至之後與韃靼人、女真人的戰(zhàn)鬥,還有......還有那無論如何都難以忘懷的二叔祖、時代的巨人——張居正!
我的心裡忽然覺得梗在此處!二叔祖,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當(dāng)初對你的承諾啊!
不由的,我的眼神開始模糊,緩緩的,光幕又推進(jìn)到我在東瀛的種種,那些朋友們、敵人們、亦敵亦友的武士們,這樣看起來,真的是恍若隔世!
時間緩緩的推移到今天,我感覺就像是在看快進(jìn)的電影,而讓我驚異的是,當(dāng)時間節(jié)點越過“現(xiàn)在”,在我的視線中,那光幕上赫然開始播放起了“未來”的事情!
真的是未來!我盡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自己到底將走向何方,頭腦卻不知爲(wèi)何開始強烈的昏昏沉沉!
隱隱約約的,我腦海中出現(xiàn)了“神國”、“離去”、“決戰(zhàn)”、“迴歸”這些零零星星的、毫無邏輯的詞彙。
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也不知道未來到底會發(fā)生什麼,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是誰?到底是誰在操縱這一切?真的是神嗎?
就在我隱約覺得自己將要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一個我魂牽夢縈、只在我心底纔出現(xiàn)過得聲音!
“啓藍(lán),你做的很好!堅持你自己,努力的向前走吧!我,在等著你!”
這是父親的聲音!是的!是我的父親,孫哲恆的聲音!
這個聲音就像一個烙印,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裡!儘管已經(jīng)過去三十多年,但是依然像是一個靈魂印記,從來不曾淡化和消散!
他爲(wèi)什麼在這裡?他怎麼可能在這裡?他根本不應(yīng)該在這裡啊!
我的心底在無聲的吶喊!父親!父親三十多年前就死了,我親眼見到他被下葬!他怎麼可能......爲(wèi)什麼不可能?我......我在那個世界不是同樣死了麼?
而現(xiàn)在的我,不也正在這個世界上,活生生的活著嗎?難道......難道父親也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不知何時,我的眼眶開始發(fā)熱,鼻子裡酸酸的!如果說我的人生中有什麼最大的遺憾和痛苦,莫過於父親當(dāng)年在遺憾和自責(zé)中沉默的死去!
可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在心裡生出一種熱望!或許我還有機(jī)會,我是說再次見到父親的機(jī)會!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緊緊攥著雙拳,高叫一聲:“父親!你在嗎?父親!”
沒有任何迴應(yīng),而我身邊的時空亂流忽然開始扭曲,我本身也隨著那蜷曲的光線變的光怪陸離!
摹的,我猛然睜開眼睛,我此時赫然正站在船艙正中,手中正靜靜的握著那把太陽神託納蒂烏的短劍......
莊周夢蝶,誰是莊周,誰是蝴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