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精騎?額滴親孃耶,這下可真是熱鬧了。”苗姓男子聽到這個數字後真有點犯怵,他們雖然是馬賊出身,但僅就騎術而言比起人家那些從小就長在馬背上的葉爾羌士兵還有是很大的差距。現在敵人是被成功地引來了,但黃沙城以東直到嘉峪關都找不到任何可用來躲避的地方,就店裡這百十號人想大軍圍剿之下做到全身而退恐怕不太容易。“赫連二歪,你是咋準備的撤退路線?”
“撤退?額壓根就沒想過要撤退!”從牆上取下那對大板斧,赫連良運輕輕地撫摩著,緩緩道:“前些年朝廷羸弱,丟掉了哈密衛那是當官的沒能耐;可老輩們也說過,正德八年爲了守住這黃沙城數千將士埋骨於此。如今大明國強民富,額們就跟更沒理由辱沒先人,把著嘉峪關外最後的地方讓給那些惡狼!”
“那你的意思是……”
“守!”赫連良運斬釘截鐵地道:“額們來這裡就是給皇帝和將軍準備賀禮的,不是來賣國求榮的!黃沙城可以暫時易守,但額們這百十號人的賤命也必須留下。因爲只有用額們的血肉才能夠爲帝國軍隊鋪平道路,讓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展開最血腥的報復,徹底消除困擾大明數百年的西域之患,讓額們的後代能擡著頭上天山賞雪蓮!”
聽完這話,旁邊有人開始嚷起來。“赫連二歪,你小子可真夠損的,不但算計了葉爾羌人還把額們兄弟都搭進去了!”
“這位是胡彪胡兄弟吧?”赫連良運走到跟前慎重地道:“兄弟們能來就是給了額天大的面子,若您還有所顧忌那……”
“放屁!”胡彪沒等赫連良運把話說完,就直接跳了起來。“當年被將軍給送回來後,額娶上了媳婦建起了宅子有又了娃,老子能有啥顧忌?老子是說你小子不地道,若是早說有這打算,額就把家裡那百來斤火藥給扛過來了!有了那東西在。誰想來奪這黃沙城還不得多丟下幾條狗命陪著額們到陰曹地府繼續折騰?”
經過這麼一提醒,小店裡的客人們更是羣情激憤,都開始嚷道:“胡老幺的話在理!赫連二歪,你這事做得就是不地道。兄弟們命可以不要,但你咋地也該先打聲招呼不是?將軍可是說過咱一個大明百姓能值一萬異族,你他孃的這不是存心讓額們丟臉麼?”
“是!是!兄弟考慮不周!”赫連良運一邊陪著罪,一邊指著後院道:“不過各位兄弟放心。額那地窖裡存了一兩千斤火藥,雖然額自個配的比不上官府發給額們邊民的威力大,但也夠放倒他幾個蠻子的。”
“那你他孃的還磨蹭啥?蠻子們離這裡就百十里地了,趕緊給弄出來!”胡彪咧著牙對店內衆人笑道:“不怕兄弟們笑話,額去年在討來河上炸魚都炸了好幾千斤,做土炸彈這手藝你們還真就比不了!”
“他孃的。難怪老子……”兄弟間咒罵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大地隱隱傳來的顫動給打斷。這情景對店裡所有的人來說都很清楚,當年他們做馬賊的時候就知道這種動靜只能意味著敵人開始進攻了。
“湯兄弟你和鐵牛出去看著,老幺趕緊去後院地窖把你會的手藝都給拿出來。”數十斤的板斧高高一揚,赫連良運吼道:“兄弟們不怕死的就跟老子來,給皇上和將軍準備賀禮去!”
旭日初照,即便是能見度還不太好。但看著那遮天蔽日的塵煙,這些經年慣匪們也能輕易的判斷出來犯敵人的數目。五千?不,很可能在萬騎以上,看來葉爾羌雖然相信了這裡是明軍的前哨囤糧點,但並沒有完全相信老湯的話認爲這裡會沒有大部隊駐守。
“哈哈,姓湯的,老子就說你小子眼神不好吧!瞧瞧這動靜,對面若是沒個兩三萬敵騎。老子下輩子就給你當婆姨!”隨著時間的推移,彷彿已經能夠看清楚敵人的長相了,可苗姓男子依然還有閒心跟自己的同伴開玩笑。
“滾一邊,就你那張驢臉老子還怕進了閻王殿都被你給嚇回來。”罵罵咧咧地吐了口唾沫,老湯轉向一旁道:“二歪,這可咋整?蠻子如此之多,額們幾個可守不了多久!”
“麻鷂子!”不用再問什麼。赫連良運知道兄弟們都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但他們的犧牲不能毫無意義。這裡離嘉峪關還有百來裡地,必須派人把這個消息給傳出去,讓關內的守軍知道開戰的理由已經找好。西域故土正在等待他們去收復。
“幹啥?”被叫到名字的漢子正在埋頭尋找什麼,很不耐煩地應了一聲。
“等敵軍開始攻城後,你就回去報信!”
“憑啥是額?”麻鷂子聞言憤怒地吼了起來。
“因爲你小子矮!”十多位熟悉的人同時笑著應道,彷彿他們即將面對的不是死亡。
“矮又咋了?呆會打起來老子也不見得比你們差多少!”麻鷂子身高還不足五尺,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具備什麼強大的殺傷力,但身材矮小的他力氣卻很大所使用的武器更是特別。彷彿是爲了彌補先天的不足,麻鷂子用的是一柄長約六尺的斬馬刀,樣子是很搞笑卻讓不少對手吃夠了苦頭,往往敵人還沒分清楚哪是刀頭哪是他的腦袋,就已經被砍掉了雙腿劈成了兩半。
“別他孃的瞎嚷嚷,這百十號人裡就你小子最會跑,不讓你去辦這事還能誰去?”竇鐵牛舉著自己幾十斤重的大鐵錘道:“當年在潼關,毛大人手下的偵察營可是足足追了一天才把你小子給綁回來,論這逃命的本事你可實在是比我們都厲害。”
“麻鷂子你也別廢話,這差使可不比兄弟們在這裡硬扛要輕鬆,如今敵人圍城要沒點能耐還真跑不出去。”赫連良運指了指後院道:“那裡的地道只能通向城外三裡地,剩下的路可還得靠你這兩條腿跑。”
“行!”敵人的行進速度突然慢了下來,這正是進攻開始的前兆。麻鷂子知道現在情況緊急說什麼都是白費,所有兄弟之間也只有他才能完成這個任務。慎重地點了點頭道:“行!額去!不過你們得在閻王殿等著額啊,報完信額就從嘉峪關城頭跳下來找你們!”
“放屁!”苗姓男子接過花茬道:“你小子報完信得給老子活著,等朝廷收復了西域把兄弟們給埋到哈密城裡去!”
“成!”麻鷂子一邊認真地檢查著自己的行頭,一邊承諾道:“那老子這次就不講義氣了。等朝廷收復西域後額給你們買上最好的棺材,去哈密城外找塊風水寶地再來和兄弟們聚頭!”
“嗚……”伴隨著蒼涼的號角聲響起,天邊再次煙塵瀰漫。沒有憤怒沒有迷茫,所有的人仰天大笑朝著自家兄弟抱一抱拳,然後神情自若地各自尋找有利地形,他們都很清楚這輩子是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砰!”清脆的槍聲打破了決戰前那詭異的寧靜,正在緩慢展開的虜騎軍陣彷彿受到了影響。數百偵騎迅速向四周曼延開去。
“誰?誰在打槍?”赫連良運不記得剛纔看到店裡的兄弟帶了火器,而且聽這聲音應該是大明正規軍所發。不會這麼倒黴吧,難道還有其它人用同樣的方式給給皇帝和將軍準備了賀禮?自己精心籌備一番又沒趕上趟,而關內的孫承宗大軍已經動起來了?
“赫連大叔……”正在思忖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赫連良運這時候最不想見到的人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不遠處。
“聞家小子。你咋這時候又來了?”赫連良運看到一身軍裝的聞錚就煩,其實這也難怪了,無論是誰看到老是叫自己搬家的人那心情也不會好。
“赫連大叔,瞧眼前這陣勢,該不是你們違抗命令跑到對面去把人家的糧草給劫了吧?”四周全是些熟悉的面孔,聞錚理所當然地認爲這些馬賊閒得無聊違抗軍令去對面逛了一圈。
“少在那裡胡扯!”親暱地拍了聞錚肩膀一下,赫連良運這才小心地問道:“朝廷出兵了?你們這趟來了多少人?”
“啥出兵啊。將軍的命令還沒到呢。來的就咱和項鬆倆人,這不是來勸你搬家恰好趕上虜騎入寇麼……”
“就你倆?”聽到這話,赫連良運和他旁邊的馬賊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朝廷既然還沒有下達軍令那他們就沒猜錯,這給皇帝和將軍準備的禮物買賣還沒被別人給搶走。
“嗯!”仔細觀察了一下地形,聞錚擔憂地道:“虜騎的人可不少,赫連大叔你們還是趁現在項鬆把他們給唬住了趕緊撤吧!咱給你們掩護!”
“你小子還真當自個是鎮國將軍啊?對面那麼多人,就靠你倆來斷後?”
“咱可沒將軍那能耐。但咱既然是大明的軍人有有責任保護你們。將軍可是說過的,只要咱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能容許任何人傷害到我大明子民!”聞錚焦急地催促道:“赫連大叔,你們還是趕緊撤吧,順道去告訴嘉峪關的馬團長一聲!”
“那是你的事,老子可沒那工夫。”聽到遠處那凌亂的響聲,赫連良運就知道是項鬆出損招。扔鞭炮在嚇唬人了。“趕緊把你兄弟給叫回來,然後你們回去告訴馬大人,虜騎來搶糧食了!”
聞錚正準備說話,項鬆不知從哪裡躥了過來。急吼吼地道:“還不趕緊帶著赫連大叔他們撤退,在這裡磨蹭個啥?”
“咱……”剛開了個頭,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解釋,聞錚就感覺一陣眩暈,在倒下前他彷彿看到旁邊的苗大叔也在項鬆的後腦勺上狠狠地一擊。
“來兩人,把他們給擡地道去!”赫連良運對著麻鷂子道:“這倆小子就交給你了,到了地頭告訴他們,若是不能活著衝進哈密城,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他們!”
“嗚……”雖然沒有發現大股的明軍存在,但項鬆的擺的迷魂陣無意間起到了特殊的效果,被吸引過來的敵人更堅信這裡就是囤積軍糧的地方。
對面領兵的將領揮舞著戰刀,高聲叫道:“葉爾羌的勇士們,百年前,就是在這黃沙城,我們的先輩擊退了同樣裝備精良的明軍,光復了西域全境將敵人趕回了嘉峪關內!明國是個什麼東西你們應該很清楚。這麼多年他們不敢犯我邊境一步……”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高亢起來:“而現在,我們的身後有數十萬的勇士,更有強大的月即別提供援助,難道我們就不能再給狂妄自大的明國人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盛唐已不在,這西域是我葉爾羌的西域嗎?難道我們就不能證明我們比遼東韃子更強大嗎?”
將領的鼓舞是卓有成效的,葉爾羌騎兵的眼睛變得通紅。一柄柄彎刀被舉了起來,各種吶喊聲響成了一片。他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遼東韃子強大,但他們很清楚對面不會有太多的敵人,否則對方根本不可能做出打草驚蛇的舉動來。一對一的戰鬥他們或許不能獲勝,但現在他們有三萬,三萬全副武裝的勇士!就是用人去填也能把小小的黃沙城給填平了。
“嗷!”隨著那粗獷而綿長的長嚎聲震動四野。騎兵們開始舉刀呼喝彷彿是要驅散那薄薄的晨霧,迎接屬於葉爾羌的輝煌。
“他孃的,這都多少年了啊,那韃虜也不轉轉性子換個方法,成天就知道瞎嚷嚷吵都吵死人了。”老湯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二歪,朝廷的軍隊裡都興刻個牌子留個名號啥的。你小子是不是也該把兄弟們的名字都給記下來,讓麻鷂子給帶回去?”
赫連良運不屑地瞪了老湯一眼,這才道:“老子早就想到啦,這次給你們送帖子的時候順便讓學館的教書先生給多留了一份,等額們都死絕了再叫麻鷂子給呈上去。”
“你小子花花腸子就是多!”但苗姓男子聽到這話心裡雖然熱合,但嘴上卻毫不留情地道:“咋了?就你這慫樣,還惦記著能把牌位擺到京城的忠烈祠裡去?”
“擺不擺的額可不指望,額只是想讓鎮國將軍知道。額們這些犯下過大錯的馬賊流寇沒給大明帝國丟臉!”說到這裡,赫連良運頓了頓,問道:“對了,苗老賊,都好幾十年兄弟了,額還不知道你大號到底叫啥呢!”
“額爹給取的名叫……”或許是周圍的環境實在太吵,沒人能聽清楚苗姓漢子說的是話。但就在赫連良運想把腦袋給湊過去打探清楚的時候。對面的敵人動了,百十來個遊騎舞動著彎刀怪叫著向黃沙城衝來。
“鐵牛,老憨……”顧不上再說什麼,苗姓漢子連著招呼了十多個武藝最好的兄弟。大喝道:“跟老子來,讓他們見識一下額大明男兒的雄風!”
“剁了他們!”馬賊們的叫聲比狼嚎還難聽,苗姓漢子在即將衝出那破爛的城門前纔回頭喊道:“麻鷂子,給老子記住了,老子的大號叫苗如花!”
戰馬疾馳,雙方的距離在迅速接近。葉爾羌的遊騎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純以雙腳控馬,一手高舉彎刀,一手扣在腰間的套索上,根據祖上傳下來的經驗明國的騎兵不可怕,只要能開對方的戰刀,就可拋套索拿人。
“嗖!”很輕微的一聲異響,衝在最前面的那個遊騎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載倒馬下。
葉爾羌的遊騎沒有輕敵,雖然是在高速衝刺中他們的眼睛依然瞪得比牛眼還大。當看到對方手上有異動的時候他就舉起了彎刀準備擱擋,可預想中的碰撞卻並沒發生,只見刀光一閃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額頭上就莫名其妙地長出了根避雷針。
苗如花等人只是普通百姓,即便是前些年乾的也是馬賊勾當,他們可不會軍中的套路,相互之間也沒什麼默契的配合。他們只知道一件事,能把對頭給整下去的法子就是好法子,道義這東西在戰場上沒用。袖箭這東西在戰場上是沒啥用處,但偷襲一兩個遊騎兵還是可以的。
“給老子滾一邊去!”彎刀可以防住對手的劈砍卻無法抵抗高速砸下的大鐵錘,電光火石間,竇鐵牛的蠻力爆發血光乍起,兩個衝鋒中的遊騎還沒弄懂是怎麼回事就載落馬下。
“兄弟們殺啊!”被叫做老憨的漢子看到同伴都見了紅,這下可是忍不住了,舞動著他那怪異的流星錘,哪裡人多他就往哪裡衝。
“放箭!放箭!”葉爾羌的將領糊塗了,傳說中的明軍不應該是這個樣的啊,他們不是最講究戰陣的麼?怎麼這幾個斥候比自己的手下還象烏合之衆?完全沒有任何的配合,就知道一味衝殺,明軍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要命了?
最讓葉爾羌將領頭疼的是那種無恥的打法,對方就那麼十多個人,手裡的兵器卻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他甚至看到有人扛著大釘耙就上了戰場,這叫手裡只有彎刀和套索的葉爾羌勇士怎麼應付?不能再這樣折騰下去了,不然上百遊騎被那麼點敵人給收拾掉了,那對於士氣的打擊可是致命的。
虜箭如雨瞬間遮蔽了天空,黃沙城裡沒有傳出鳴金聲,苗如花等人也從來沒想過要撤退,依然左突右殺。他們很清楚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他們要做的僅僅是讓那些呲牙咧齒的異族知道,大明不但有百萬雄師,還有無數挺直了腰桿的普通百姓願意爲了這個帝國的崛起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烏賽買!”敵人已經在箭雨中倒下,葉爾羌將領卻沒有絲毫懈怠,他不知道那黃沙城裡到底藏了多少妖孽。但剛纔發生的一切已經告訴了他,這個地方不是那麼好奪的。“帶個萬人隊上去,一定要攻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