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張北城外一片安靜。
所有人目光，看著朱棣，看著山呼‘燕王千歲’跪拜的百官。
朱元璋餘光暗暗觀察朱棣。
父子二人站在一起。
他能清晰感覺到，老四極力壓抑的殺意。
許久後，朱棣轉(zhuǎn)身，含笑道：“父皇，兒臣帶你去見見願意歸化咱們的草原部落吧？”
朱元璋微微愣怔。
瞥了眼跪著的百官，沒說什麼，含笑點頭：“好！”
朱棣招了招手，有將士牽馬走來。
父子二人翻身上馬，率先離開。
馬秀英、朱樉、朱棡等人紛紛上馬車。
留下跪著的朝臣，面面相覷。
想起身，可朱棣沒有同意，此番，大夥兒被迫無奈跟來，就怕朱棣找麻煩。
萬一沒有朱棣的命令起身，會不會被朱棣抓住藉口責難？
朱老四還真是囂張！狂妄！
大夥兒都做到了這個份兒上，竟然還不願給大夥兒一個臺階下。
直到劉伯溫、李善長起身上馬車，百官纔敢跟隨而動。
朱玉秀爬在車窗，看著百官上馬車後，才放下簾子，扭頭，看著王美人，“娘，百官怎麼給四叔下跪？”
她就從未見過。
朝廷的官員，給藩王下跪。
王美人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聞聲回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有些人的權(quán)勢、威望滔天，可威服天下，不能以身份來衡量……”
這個小叔子，便是這樣的人。
北征力挽狂瀾。
料敵於前，早早洞察太子爺重傷，金陵可能發(fā)生的種種情況。
奪兵權(quán)，一聲令下，百萬異域草原牧民贏糧影從，跟隨南下。
陝西布政使不過是抓了他的學生。
好吃好喝供著。
可就因陝西布政使心懷不軌，就被朱四按了個罪名殺了。
一殺就是三百六十八人！
這是人！是精英權(quán)貴！
不是牲口！
可在朱四眼中，殺這些人，與殺畜生分明沒有區(qū)別。
樁樁件件事情，造就了朱四如今在大明的滔天威望。
昔日那個老農(nóng)式丘八。
這才幾年，成長如此迅速。
令人難以置信。
要她看，整個大明，能威脅到太子爺?shù)模仓挥羞@個小叔子了。
……
“孃親，祈嫿什麼時候才能和阿爹說說話？”徐妙雲(yún)馬車內(nèi)，小祈嫿擡頭，不高興道。
徐妙雲(yún)笑著捏了捏小丫頭，撅著的小嘴，“這回，阿爹有些忙，等晚上，讓阿爹給你講故事好嘛？”
話中，徐妙雲(yún)眼中心疼一閃而逝。
四郎這回消瘦了很多。
四郎的身體一直都很好。
一般的身體上的操勞辛苦，根本不可能讓四郎短時間內(nèi)，消瘦這麼多。
精神承擔的壓力、苦悶，才最累人。
而此番，四郎內(nèi)心的苦悶，肯定很大很大。
……
所有人，下意識和朱棣、朱元璋保持著一段距離，給二人留出談話空間。
父子二人，騎馬慢悠悠往城東蒙古諸部紮營地方向走去。
沉默中。
朱棣率先開口，“父皇，長城以北、陰山以南示範區(qū)，我泰山和父皇說過了吧？兒臣善做主張，先把此事做了起來……”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爹連自己的親子都信不過？”朱元璋打斷朱棣的話。
開口後。
朱元璋脣角動動，聲音略微有些哀求道：“帶著爹好好看看伱的示範區(qū)後，跟爹回朝，等年後，陪爹南下南巡……”
他擔心老四一走了之。
還想和老四一起過個年。
可也知道，此番北征種種，給老四的打擊多麼大。
……
朱棣握馬繮的手不由緊了緊，含笑搖頭，“父皇，兒臣離開東番也一年多了，大量俘虜轉(zhuǎn)運回去，安置俘虜?shù)囊幌盗惺虑椋约罢饔憛嗡我惨嵘先粘塘耍富誓涎矔r，給兒臣傳個消息……”
哎！
朱元璋默默嘆了口氣，眼睛有些酸澀。
老四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在大明停留了。
當然，老四的爲難之處，他也明白。
“好，到時爹派人通知你。”
話落，父子二人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可汗！”
當二人靠近蒙古部落，一個正在營地邊緣，洗衣服的蒙古大姑娘看到朱棣時，遠遠高興笑著大喊招手。
朱元璋微微愣怔。
順著熱情姑娘視線，瞬間明白，這聲可汗不是喊他。
這是對他家老四的尊稱！
很快，營地內(nèi)的蒙古諸部全都被驚動。
朱棣看著營地內(nèi)，烏泱泱的人羣涌來，忙解釋：“父皇，當初南下，爲了便於管理，我讓他們尊奉我，原本讓他們稱呼我燕王或者將軍，可他們蒙古人，習慣用可汗這個稱呼，這羣人也粗鄙，不懂那麼多規(guī)矩……”
這百萬牧民，是跟隨他南下。
他不能給這羣人留下隱患。
因爲稱呼他可汗，而被朝廷忌憚猜忌。
他們幫過他，臨走之前，他也希望給他們掃清隱患，幫他們一把。
建設(shè)示範區(qū)。
很多人都在猜，他主要目的是爲大明做最後一件事。
不排除，有這種想法。
可其實，主要還是想把這羣人安頓好。
示範區(qū)建設(shè)好。
未來，陰山以北的草原殺得血流成河，他們都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
總之，示範區(qū)這件事，是一舉數(shù)得。
“行了！”朱元璋沒好氣瞪了眼：“你不用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父皇不會讓朝廷，因爲他們尊奉你爲可汗，而敵視他們。”
老四彙報這羣牧民的心思，他豈能不知。
他也很欣賞這羣跟隨老四南下的牧民。
“拜見可汗！”
“拜見可汗！”
……
嘈雜的參拜聲響起。
很快，匯聚成一道聲浪，沖霄而起。
後面衆(zhòng)人，紛紛撩起車窗簾子，驚訝看著……
目視所及，密密麻麻，無數(shù)草原人，或站著，或坐於馬背，紛紛撫胸，衝著朱棣鞠躬。
百官震驚。
“這……這……”
連話都說不出來，眼前一幕，映入眼中，令人骨子發(fā)寒。
“四哥好厲害！”
楊妃聽聞朱權(quán)驚歎，看了眼朱權(quán)，叮囑道：“趁著這段時間，好好親近親近你四哥，將來你很有可能被封在北邊……”
憑藉老四在蒙古人中的影響力。
只要權(quán)兒和老四關(guān)係好。
這羣人如此尊奉老四，肯定會給權(quán)兒幾分面子！
……
朱元璋看著面前一幕，默默點頭。
看得出來，這羣蒙古人尊奉老四，並不單純因爲老四的滔天威望，威服這羣蒙古人。
至於原因，他也能猜到一些。
人心換人心！
老四和這羣蒙古人相處中，肯定讓他們，感受到了老四的善意。
威望加善意，纔有眼前心悅誠服的一幕。
尤其是底層百姓，無論是草原，還是中原，其實都一樣。
可相較於草原這些部落上層。
大明的上層精英，就有些不識好歹！
這些人，肯定對眼前一幕感到恐懼。
可這些年，老四對大明精英層沒有釋放善意嗎？
鄉(xiāng)土村社只利用百姓自己的土地，挖掘百姓自身土地潛力，創(chuàng)造財富。
不碰觸士紳精英層的土地。
其實就是最大的善意！
可這些人，貪得無厭，根本感受不到老四的善意。
其人性之卑劣，令人髮指，連百姓也不如！
連這些草原外人都不如！
“諸位首領(lǐng)……”朱元璋思緒被朱棣打斷，朱棣看著趕來的諸部首領(lǐng)，大聲介紹道：“這是我父皇，大明皇帝，天可汗！”
“拜見天可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拜見天可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諸部首領(lǐng)帶頭，無數(shù)牧民百姓跟著山呼。
朱元璋笑著瞪了眼，壓低聲道：“用不著你給咱戴高帽！”
還天可汗！
朱棣笑笑，催促：“父皇，大夥兒還等著你給講話呢。”
朱元璋笑笑。
他明白老四給他創(chuàng)造這個氛圍的目的，隨即爽朗道：“平身！”
“謝可汗！”
衆(zhòng)人起身後，朱元璋開始講話。
主要內(nèi)容，集中在他將一視同仁對待中原和草原百姓。
同時，重申朝廷對陰山以南、長城以北蒙漢雜居示範區(qū)的支持。
“十年！十年之內(nèi)，朝廷不會向示範區(qū)收取稅賦！”
諸部首領(lǐng)以及周圍牧民，聽聞十年之內(nèi)，朝廷免賦，微微愣怔，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歡呼。
“謝天可汗！謝可汗!”
“謝天可汗！謝可汗！”
……
朱元璋臉上笑容更勝。
老四保守謹慎提議五年免賦。
他覺，若真能建設(shè)成這個示範區(qū)，使陰山以南、長城以北這片相當於大明兩三個省的疆土，納入有效統(tǒng)治中。
別說十年。
更長時間的免賦也不是不行。
反正以朝廷現(xiàn)在的財稅狀況，只要他這個當皇帝的勤儉一點，這一區(qū)域免賦十年，產(chǎn)生的額外開支，朝廷也完全能負擔得起。
而且，等這一區(qū)域在數(shù)年後開發(fā)出來。
促使北方經(jīng)濟繁榮。
北方數(shù)省的稅收增加量，或許就能彌補產(chǎn)生的額外開支。
老四想報答這羣人。
他這個做父親的，替老四來報答！
朱棣知曉朱元璋，免賦十年的用意，低聲感謝：“兒臣謝父皇。”
“走吧，休息一下，下午帶父皇轉(zhuǎn)轉(zhuǎn)，好好說說你的示範區(qū)計劃，你走了，這個計劃如何執(zhí)行，就得爹來操作，爹總得好好了解一下，你的構(gòu)想吧？”
……
午後。
朱棣帶著朱元璋一直介紹到天黑。
晚上，纔回到張北城。
晚膳後。
朱元璋帶著朱棣來到書房。
進入書房，朱棣微微錯愕。
不但母后在。
就連妙雲(yún)也在。
朱元璋轉(zhuǎn)頭，看著跟在身後，掌燈的毛驤，“毛驤，把門關(guān)上，你在外面守著，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是！”
毛驤領(lǐng)命後，看了眼朱棣，帶上門。
宛若門神站在外面值守。
一家四口人落座後。
馬秀英眼睛微微發(fā)紅，審視著，明顯消瘦很多的朱棣。
“老四，跟爹說說，當初，領(lǐng)六十五萬大軍南下時，你有沒有想過，用更激烈的方式，比如控制你大哥，然後回朝，逼著爹改立你爲太子。”
聞言，徐妙雲(yún)手指交織在一起，下意識緊張抿脣。
朱棣察覺，伸手拍了拍徐妙雲(yún)的手，看著朱元璋，點頭，擲地有聲道：“父皇，兒臣之前情緒煩躁時，的確產(chǎn)生過這種想法……”
朱元璋毫不惱怒，點點頭，耐心聽著。
“這一戰(zhàn)，兒臣陸軍第一鎮(zhèn)戰(zhàn)損六千多，這段時間，陸陸續(xù)續(xù)傷好歸建的大概三千多，一萬三千人的精銳新軍，損失了將近四千，這都是兒臣的心血，軍中每一個兄弟，都是因爲信任兒臣，所以纔跟著兒臣回朝助戰(zhàn)……”
本來，可以少犧牲很多兄弟。
“戰(zhàn)爭進行時，大哥對太子系以及敵視派的縱容……”
“分兵後，我讓大哥在困難時，或者戰(zhàn)略決戰(zhàn)時，再使用步炮協(xié)同戰(zhàn)術(shù)，可大哥首戰(zhàn)便用了，導致新軍最犀利的一張底牌被脫古思帖木兒看透……總之，這一戰(zhàn)中，因爲大哥，原本的軍事利益中，被增加太多太多的政治利益，這是戰(zhàn)爭，不是大哥在朝中爲政，處理政務(wù)……”
在朝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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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對鄉(xiāng)土村社的態(tài)度是，父皇推行，他順從。
然後派出方孝孺等一批有能力的青年官員去地方上打開局面。
在鄉(xiāng)土村社新政中，大哥本質(zhì)角色，並不是革新的急先鋒，只是一個依令執(zhí)行者的角色。
僱工身股制，大哥更是擺明態(tài)度，反對全面推及天下。
就連方孝孺提出的皇商僱工身股制，也一直沒有表態(tài)。
這樣做的目的。
其實他早看清楚了。
這種故意表露出，偏向於‘保守’的態(tài)度。
給了很多反對者希望。
好處很多。
首先，反對者不會鬧得太兇。
因爲大哥給他們一種，大哥登基當皇帝，一切還能改回來的錯覺。
其次，這種錯覺，造就了，大明頑固保守，死抱著自己那點利益，不肯放手的龐大精英階層，對大哥的鼎力支持！
這就是爲什麼。
這些年，大明精英層越發(fā)強烈支持大哥的原因。
大哥在朝中，這種出於政治利益的模棱兩可做法，他並不反對。
可……
戰(zhàn)爭和政治不同！
雖然，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續(xù)。
但戰(zhàn)爭進行中，就不能添加那麼多政治利益！
搞什麼模棱兩可！
“因爲大哥的緣故，我麾下更多兄弟無辜犧牲，還讓妙雲(yún)他們身陷險境……”
哎！
朱元璋嘆了口氣，老四的憤怒可想而知。
“那你爲何沒做呢？”
其實，在他心裡準備中，老四若是真這樣做了。
他會廢了標兒，把皇位傳給老四。
朱棣搖搖頭，“父皇，我若是真的要這樣做，藍玉、乃至二哥、三哥他們都會反對我，我要先打垮他們……”
……
“四十萬北元軍，雖然已經(jīng)歸順我，可他們到底是外族之兵，我不可能帶著一羣沒有漢化的外族之兵，進攻大明……”
“其次，我若進攻大明，就等於完全不顧妙雲(yún)他們。”
一旦他的兵鋒越過長城。
或者海軍戰(zhàn)艦炮轟金陵。
金陵城內(nèi)的敵視者，一定會毫不猶豫對妙雲(yún)他們動手。
即便瞞著父皇先斬後奏。
這羣人也理由充分。
依著這羣人對他的仇視，完全能做得出來。
他不可能爲了一個皇位，把自己這麼多年經(jīng)營的家都捨棄。
這也是最主要原因。
“再次，即便父皇把儲君之位交給兒臣，兒臣想坐穩(wěn)也不容易……”
大哥這二十幾年，父皇幫助，以及大哥自己經(jīng)營的太子系多麼龐大？
地方勢力也仇視他。
難道，他學太宗皇帝李世民，把大哥一脈殺絕？
其他人還好。
他能對雄英下得了手嗎？
“最後，兒臣本來對儲君之位也沒什麼想法，當然，若是當時妙雲(yún)他們出事，兒臣會不擇一切代價的，哪怕把咱們大明打的四分五裂，兒臣揹負萬世罵名，都在所不惜。”
……
朱棣毫無保留，將他當時的各種想法，以及應(yīng)對各種變化的安排，全盤托出。
……
朱元璋和馬秀英相互對視。
全都鬆了口氣。
他們不是懷疑老四。
也並非想試探老四。
就是想讓老四把心中鬱結(jié)說出來。
說出來，發(fā)泄出來，對身體好。
這種話，他們不傾聽，老四還能向誰述說。
“對於示範區(qū)的人員安排，你有什麼想法？”朱元璋不著痕跡的轉(zhuǎn)移話題。
彷彿，剛纔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朱棣略微沉吟，擡頭，說道：“朝廷對示範區(qū)的終極目的，就是讓這百萬人，最終放下手中的刀，認同大明人的身份，通過教育，最終使之認同炎黃子孫的身份……”
……
“兒臣建議，治理示範區(qū)，以蒙漢官員搭配爲主，兒臣推薦，藍玉主管示範區(qū)軍事，張玉主管示範區(qū)民事，朝廷只在中原遷民聚居區(qū)派遣漢官，這些官員，也最好是熟悉蒙古人的漢官……”
藍玉是大哥的妻舅。
大哥肯定放心。
張老大則救過大哥，想來會成爲大哥的心腹。
這段時間，他刻意和張老大疏遠，就是希望，張老大能承擔起這個重任。
幫他把這百萬追隨他南下的蒙古百姓安置好。
至於給張老大請功封爵這件事。
他也不準備插手。
大哥爲了籠絡(luò)張老大，肯定會給張老大請功。
他若多此一舉，反而對張老大不利。
……
這一夜。
一家四口談到很晚很晚……
翌日，朱標抵達。
衆(zhòng)人紛紛去看望朱標。
朱棣去後，所有人主動給兄弟二人騰出空間。
朱標一路南下，雖然速度不快，可對於現(xiàn)在的身體，負擔還很重。
躺在牀上，臉蒼白看著朱棣。
“老四……”朱標開口，打破沉寂，“這次，大哥對不住你。”
朱棣搖了搖頭，“大哥，發(fā)生的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不要說了。”
只此一次了！
朱標嘴脣動動，也明白，兄弟關(guān)係再也回不到從前，這樣的事情，只此一次。
從老四不茍言笑，乾淨利落的打斷他的話，就能看出。
朱標勉強笑著點點頭，指著胸口，笑著打趣：“大哥胸口還留著一顆彈丸呢。”
“我不敢給大哥取。”朱棣笑著回答。
哈哈……
兄弟二人頓時爽朗大笑。他們在說什麼，只有他們彼此知道，即便外人聽到這番話，也無法揣測他們說這番話時，內(nèi)心想什麼。
外面等待的衆(zhòng)人，聽聞笑聲後，紛紛鬆了口氣。
尤其是太子妃常氏、藍玉等人。
無論如何，至少這對兄弟現(xiàn)在沒有反目成仇。
朱標輕輕咳嗽，平緩笑意，看著朱棣，感慨道：“你們一個個都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要大哥監(jiān)督管束的弟弟了……”
話中，話鋒徒然一轉(zhuǎn)，“老四，大哥想讓雄英留在身邊……”
朱棣微微皺眉……
兄弟二人目光對視。
朱標直言不諱道：“現(xiàn)在當家做主的是父皇，你的所作所爲，父皇能接受，大哥就沒什麼不能接受，但將來，若是雄英像你這般，受點委屈，就在自己預判的情況下，奪兵權(quán)……”
“聽聞自己的學生只是被抓，就縱兵殺三百六十八人，若如此，我無法接受。”
他說的是真心話。
他並不介懷老四此番的行爲。
他很清楚，老四沒有那種野心。 ωwш ?тt kдn ?c○
但他不能讓雄英變成另一個活脫脫的老四。
父皇放縱老四做的事情。
他不會放縱雄英。
此事，他選擇第一時間和老四先說。
朱棣沉默，其實，他還有很多東西，想交給雄英。
可大哥作爲雄英的父親，大哥都提出來了。
他無法拒絕。
通盤想清楚後，朱棣含笑點頭：“好。”
他很清楚。
大哥有些話沒有說透。
比如，雄英不能太像他。
否則，敵視他者，會把這種敵視，轉(zhuǎn)嫁到雄英身上。
這對雄英的將來十分不利。
大哥恐怕也從此番事變中，真正看到了，敵視他的人，多麼龐大。
這是替雄英考慮。
……
在朱棣離開朱標下榻房間不久後。
朱標要把朱雄英留在身邊的消息，很快傳開。
百官頓時彈冠相慶。
“太好了!”
“太子爺終於醒悟了！太孫決不能成爲第二個朱四郎！”
……
呂本房間。
呂本靠躺在牀腳，喜憂參半看著胡惟庸，“胡相，朱雄英回來，對咱們有利也有弊啊！”
利處。
就是朱雄英沒有了朱四郎的庇護。
或許，將來會惹出，讓太子爺厭惡之事。
弊端也十分明顯。
外面同僚彈冠相慶，便是最好的證明。
其實，他們更想看到，百官因朱四郎，而仇視朱雄英。
胡惟庸一笑，“呂大人，至少，太子把朱雄英留下的舉動，已經(jīng)證明，這對兄弟已經(jīng)無法像以前那般融洽了，不是嗎？”
哈哈……
二人頓時壓聲開懷大笑。
……
朱元璋下榻的院子。
朱棣一家四口，也在這個院子。
這是獨屬朱棣一家四口的尊榮。
朱元璋站在窗口。
馬秀英輕輕靠近，給朱元璋披上一件衣服，詢問：“看什麼呢？”
“雄英，剛剛?cè)チ死纤牡姆块g，小傢伙心情肯定不好……”
別說雄英，當他得知標兒做出這個決定，也是既憤怒生氣，又無奈。
……
“四叔……”
朱棣房間內(nèi)，朱雄英進來後，就突然悶頭給朱棣跪下。
朱棣知道雄英難受，沒有制止，等雄英開口，笑著扶起，見小傢伙眼睛紅紅，笑道：“哭什麼哭，你又不是見不到四叔了，你將來肯定會代表咱們大明，頻繁來訪問四叔的，四叔在呂宋建國，記得來！你這眼淚留著，等四叔百年的時候，再哭！”
朱雄英擡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朱棣拍著朱雄英肩膀，“今天四叔再給你上一課，這一刻，是如何做一個上位者！”
朱棣神色漸變嚴肅。
“首先，在你沒有掌權(quán)時，不要提出個人色彩太鮮明的東西，尤其是四叔提出的兩項新政，大明的精英層，未來必然會逼著你對這兩項新政進行表態(tài)，你就告訴他們，皇祖父、你父親什麼態(tài)度，你就什麼態(tài)度，你甚至不需要有態(tài)度，只要做他們交代你的事情即可。”
……
雄英認真傾聽。
……
“你來告訴四叔，官員分幾等？”
朱雄英思考片刻搖頭，他很清楚，四叔所問官員分幾等，絕不是品級。
朱棣伸出三根手指頭，“三等！”
“一等官，這類官愛國愛民，君主在他們心中只排末尾，這類官很少，每一個都是寶貝，你身爲上位者，這類官，往往會讓你很生氣，但記住四叔的話，只要他不變，沒有野心，你就要一直容得下他，這類官，數(shù)量少，但卻能真正爲一個政權(quán)的繁榮、發(fā)展、進步提供動力……”
……
“二等官爲皇帝家臣，這類官，忠君甚於愛民，這類官不多，但比一等官多，對這類官員，你要用之，但也要防之……”
……
“三等官在四叔眼中就是奴才，這類官最多，四叔告訴你，奴才的確能替你辦很多事情，也十分會討你歡心，但你始終要記住，這類官最廉價，有許許多多人，想做上位者的奴才，千萬不要心疼一個奴才，這類奴才，該殺時，要毫不手軟的殺！”
古往今來幾千年文明史。
奴才最多！
可奴才最廉價！
但就是有些上位者，用慣一個奴才後，就捨不得殺。
太蠢！
奴才這種人人爭先恐後搶著做的角色，殺了還可以培養(yǎng)。
代替者不行，殺了繼續(xù)培養(yǎng)。
“當然，人並非一成不變，上位者引導調(diào)教的好，家臣慢慢也可以轉(zhuǎn)變爲一等官，就好像進忠……”
進忠現(xiàn)在，雖然也首先忠心於他。
但已經(jīng)把愛國愛民放在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這已經(jīng)十分趨近一等官了。
“總之，你要記住，想要把一個政權(quán)建設(shè)好，就要在三個等級的官員兩頭做文章，減少奴才的數(shù)量，儘可能挖掘啓用，增加一等官，若是滿朝奴才橫行時，一定是一個國家、一個政權(quán)衰亡的開始。”
……
叔侄二人談到很晚才結(jié)束。
……
金秋九月。
天十分陰沉。
河北。
唐家莊碼頭。
陸軍第一鎮(zhèn)將士，列隊，一隊隊登船。
朱棣準備啓程回東番了。
朱元璋帶著一家人，送別。
“老四，尚炳就交給你了，父皇南巡時，二哥肯定去看你建設(shè)的福建和東番。”
“四哥，我也要去，等四哥在呂宋開國時，一定要邀請我們?nèi)⒂^啊！”
……
兄弟們一一和朱棣說話。
朱標帶著常氏，走來。
拍了拍朱棣肩膀，“父皇南巡，大哥不能去了，等你開國時，大哥一定去！”
朱棣含笑點頭。
朱標說完，走到一旁。
常氏看著朱棣。
她覺很對不起四弟。
可太子爺?shù)囊恍┦虑椋譄o法插手。
常氏強行擠出一絲笑容，“四弟、妙雲(yún)，記得多回來看看……”
話中，常氏壓低聲，用只三人聽到的聲音，低語：“四弟、妙雲(yún)，無論發(fā)生什麼事，我都是你們大嫂，我們都是一家人……”
太子爺把常茂安排去雲(yún)南了。
說白了，就是替老四懲處常茂。
可這夠嗎？
她就是告訴老四，無論老四對常茂做什麼，她都不會因此恨老四。
常茂做的太過分了。
已經(jīng)是天理難容了！
舅舅已經(jīng)告訴他，常茂在此番事情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至於是否還有其他人。
舅舅也不清楚。
需要老四自己去調(diào)查。
朱棣、徐妙雲(yún)微微愣怔，回神後，朱棣感激點點頭，“謝謝大嫂。”
常氏卻感十分羞愧，鄭重點頭，握著徐妙雲(yún)手，輕輕拍了拍，轉(zhuǎn)身去旁邊。
朱元璋、馬秀英抱著小祈嫿走來。
朱元璋瞪了眼朱棣，“記得，你昨晚還欠著爹一次洗腳！”
這個混球。
昨晚送走雄英，跑到他下榻的房間，要給他和秀英洗一次腳。
被他拒絕了！
他得讓這混球欠著！
不然，這混球真的就不牽掛他們了！
朱棣無奈笑笑，腹誹：‘給你洗，你端著，活該！’
“等在百年時，你回來給咱洗！”朱元璋瞪視，話中，把小祈嫿交給朱棣，伸手摸了摸小祈嫿小腦袋，“咱們家小祈嫿是個孝順娃子，將來，你讓祈嫿、雍鳴、金豆子經(jīng)常回來看看咱……”
朱元璋說著，聲音有些低沉。
深吸一口氣。
強忍住。
轉(zhuǎn)移話題，“回去後，好好休息幾天，然後好好準備，明年爹和你娘，就去福建南巡，另外，今年福建的稅賦，不要押解朝廷了，朝廷以福建稅賦，向你購買五十艘現(xiàn)役海軍戰(zhàn)船……”
朱棣愣怔。
朱元璋身後百官，許多人臉色瞬間難堪。
去歲，福建就兩百萬兩稅賦。
今年葉茂搞精細化發(fā)展。
稅賦恐怕更高！
兩百萬兩稅賦，就買五十艘燕藩海軍戰(zhàn)船？
就算朱四郎把他海軍中，一百六十門火炮旗艦加上，撐死也用不了一百萬兩吧？
這明擺著，是給朱老四塞錢！
“左相，這不好吧？”一名官員在劉伯溫身邊，小聲反對，“朝廷太吃虧了吧？”
劉伯溫扭頭，掃視身後百官。
嘴脣動動。
“諸位同僚……”李善長搶先冷笑道：“燕王爲朝廷打贏北征，爲朝廷建設(shè)福建、燕藩雞籠嶼造船廠，爲朝廷培養(yǎng)工匠，來福銃、新軍等等，朝廷願意花兩百萬，諸位誰能爲朝廷做成這麼多事？”
人家皇帝給離家遠行的兒子塞錢怎麼了。
別說，燕藩還爲朝廷立下這麼多功勞！
要不是陛下考慮朝廷大戰(zhàn)後，各種財政開銷會很大。
恐怕絕不止兩百萬這個數(shù)！
不過，兩百萬對於燕藩來說，也十分龐大了。
兩百萬，出讓五十艘海軍戰(zhàn)船。
燕藩就能對海軍更新?lián)Q代了。
也能建立更多新軍！
劉伯溫衝李善長感激點點頭。
他身爲左相，直接站出來維護燕王的確不合適。
這個相爭相鬥大半輩子的老夥計，這是替他說話。
……
朱樉等人，紛紛轉(zhuǎn)頭，怒目瞪視百官。
他們無法埋怨大哥。
可老四被逼徹底離開大明，這羣人也是主要原因！
他們都不嫉妒老四。
輪得著這羣人多嘴！
……
朱元璋也聽到後面動靜了，根本懶得搭理。
這會兒，他只想和老四多說說話。
這樣的機會，今後，只能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
轟隆！
某刻，頭頂厚重壓抑的陰雲(yún)中，突然傳出沉悶雷聲。
朱元璋雖然不捨，還是停下來，拍了拍朱棣肩膀，“要下雨了，不能留著，就早點走吧。”
朱棣點點頭，和徐妙雲(yún)相視一眼，徐妙雲(yún)抱著金豆子，一家五口跪下。
馬秀英看著朱棣夫婦給他們叩首，眼睛頓時一紅，側(cè)頭轉(zhuǎn)身。
朱元璋也眼鼻發(fā)酸，強撐著，揮了揮手。
一小太監(jiān)走出來，展開聖旨，大聲宣讀：“皇四子朱棣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麒麟兒朱棣，功勳卓著，上體父心，下愛黎民，爲我大明靠山柱石……今冊封，吾之麒麟兒朱棣燕王爵位，位列諸王之首……欽此！”
封爵之事，朱棣早知道了。
舉起雙手，大聲道：“兒臣朱棣，謝父皇隆恩！”
在朱棣接過聖旨後，朱元璋親自彎腰扶起朱棣，雙手緊緊握住朱棣肩膀，“走吧！”
話落，許久才鬆手。
朱棣、徐妙雲(yún)看看朱元璋、馬秀英，點點頭。
帶著孩子們轉(zhuǎn)身。
“四叔！四嬸！”
“師傅！師孃！”
雄英、采綠、楊榮看著朱棣登船，再也忍不住，衝出來，大喊著，跪下給朱棣、徐妙雲(yún)叩首。
雄英跪謝朱棣、徐妙雲(yún)的養(yǎng)育教導之恩。
這一幕，自然引得很多人不高興。
可誰都不敢說什麼。
人羣中，呂本、胡惟庸瞧著許多人皺眉，相視一笑。
朱棣登船後。
轉(zhuǎn)身，看著下面碼頭的人羣，吩咐：“俞靖鳴炮，譚淵命兄弟們行軍中之禮！”
“立正！”
“立正！”
……
嗵嗵嗵……
很快，炮聲中，站在甲板上的各營管帶，號令聲響起。
啪！
一個個方陣，站在甲板上，向朱元璋捶胸行禮。
甭管大明其他人如何。
可兄弟們都看的清楚。
陛下和娘娘，是真的疼愛王爺。
……
風帆升起。
數(shù)百艘戰(zhàn)船緩緩啓動。
朱元璋看著戰(zhàn)船越來越遠，忍不住提步衝向碼頭。
片刻後。
數(shù)百艘戰(zhàn)船成爲一個個小黑點，消失在視線中。
人羣漸漸散去。
朱元璋、馬秀英在三個孩子陪同下，依舊站在碼頭上。
朱元璋眼睛越來越紅。
轟隆！
雷聲密集響起，雨滴落下。
很快，雨滴越來越密集。
數(shù)名太監(jiān)撐著傘跑來，一名太監(jiān)給朱元璋撐傘。
“走開！”
朱元璋情緒激烈推開太監(jiān)的手。
任由雨點打在身上。
雨很快轉(zhuǎn)爲瓢潑大雨，
狂風吹拂著雨水，打在朱元璋臉上。
馬秀英站在旁邊看著。
哎！
默默嘆了口氣。
她知道，重八肯定哭了！
重八對老四，愛之深，可虧欠感更深！
遠處行營帳篷。
百官站在帳篷門口，看著雨幕中，任由瓢潑大雨沖刷的朱元璋。
“呼！走了！終於走了，太好了！”
“可不，看看陛下對朱四郎的態(tài)度，若是繼續(xù)下去，難以預料！”
“往後，吾等一定能把大明引回正軌！”
“燕藩？哼！將來必將燕藩覆滅！”
……
朱樉帳篷內(nèi)。
姚廣孝盯著雨幕中，朱元璋的背影，感慨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往後的燕王，可真就無法預測估量了！”
話中，視線向海面深處延伸……
……
戰(zhàn)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
朱棣站在甲板上。
任由雨水沖刷，兩隻腳穩(wěn)穩(wěn)踩在甲板上，身子隨著戰(zhàn)船起起伏伏。
脫烈和烏雲(yún)琪格乘坐另一艘戰(zhàn)船。
通過火炮射擊口，看著旗艦上，朱棣雨中朦朧的身影。
扭頭不解道：“姑姑，姑父他這是怎麼了？不高興嗎？”
“不準叫姑父，他是我義兄！”烏雲(yún)琪格瞪目教訓，看著朱棣背影，笑道：“他應(yīng)該不是難受，而是和過去二十幾年的自己做切割，從今往後，他就與大明沒有任何關(guān)係了，就是草原上的狼王，亦或是，振翅藍天下的雄鷹！”
大明對於義兄，其實就是個包袱。
做不了主，又有太多牽掛。
這回好了。
敵視者，讓義兄對大明徹底心寒。
放下對中原的責任和義務(wù)後，這隻雄鷹，將無任何羈絆，盡情翱翔。
大明之於義兄，就是一個籠子！
烏雲(yún)琪格收回視線，低頭，“綽羅斯家族的仇恨，你不必放在心上，不必一直記恨馬哈木，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能在他身邊學習、成長，是你的幸運……”
她希望，家族唯一的男丁。
將來沒有包袱的成長。
權(quán)力鬥爭本來就是殘酷的。
一個孩子，沒必要揹負這些東西。
……
這一刻，戰(zhàn)船上，所有人都默默看著朱棣。
也都對未來，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迫切。
所有人都明白，這場大雨後，王爺將帶著他們，走上一條波瀾壯闊的征程！
未來，他們未必不能與朝廷試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