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是這種沒啥見識沒啥文化的喧鬧氣氛，恰恰襯托出了蘊藏在這些專業學子身上的美妙天賦。
青年女教師的臉上也帶著如出一轍的笑意和欣賞，但是當她把手這麼一擡，很有指揮家風範的動作一起，整個教室就鴉雀無聲了。
寒暄的時候，攝像小組已經把幾臺鏡頭跟拾音器在不同角度安放好。
他們主要是記錄導演來考察的過程，如果萬長生認可了，合唱團還得找個專業錄音棚來錄音軌，當然音樂學院肯定有這樣的地方。
總之現在兩三百位合唱團成員集中的目的，就是給導演感受下。
對於歌唱，萬長生之前的印象並不多，村裡擺流水席的時候，也會請些戲臺班子來製造噪音。
圖個熱鬧。
可這裡是音樂學院。
青年女教師的笑容變得寧靜下來，擡手示意旁邊的同學把音響打開，一首國內前幾年上過春晚的著名流行歌曲《相伴》伴奏曲傾瀉而出。
能上春晚的流行歌曲，那都是名家手筆，據說席導看了唐建程粗剪的片子，就轉頭找自己作曲的朋友要過這首歌來作爲整部電影的主題樂曲，更是會在最後作爲高潮場景烘托。
這也從一個側面，彰顯了青年導演的深厚背景。
能拿這種成名已久的片子來做主題曲。
人家詞作者根本就不在乎錢不錢的問題，要配得上。
這首歌在選中以後，萬長生在電腦上也搜來聽了聽，老實說對這首女聲獨唱的歌曲沒有什麼特殊感受。
甚至還覺得這好像是描寫青春萌動的愛情？
這部電影的主題應該不是愛情吧？
雖然宣傳會欲蓋彌彰的打著青春情感電影來尋找話題。
但萬長生覺得有點偏題。
這會兒禮貌的笑著做出傾聽的姿態。
舒緩的起始音樂有個休止停頓，一片悠遠的女聲用輕微的唱腔進入：“冬天……”
萬長生有生以來第一次，僅僅聽到兩個字的歌唱，就渾身過電一般雞皮疙瘩滑過，那是種無比奇妙的心靈感受。
而僅僅兩個字後，又有另一片悠遠的女生跟進：“夏天……”
接著還有種聲音根本就沒有歌詞，似乎在吟唱著什麼情感傾訴，卻完美的成爲這兩組歌聲的背景。
這種萬長生聞所未聞的多聲部唱法，迅速交織在一起。
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從皮膚到心靈，從內到外都在戰慄著感受這種歌唱的洗禮。
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
他彷彿看見畫紙上面有潑墨大筆在揮毫，又有精細小筆在描繪刻畫細節。
女聲特有的高亢盤旋，跟溫柔低吟相得益彰。
這就好比萬長生之前聽見的獨唱就是一幅單色速寫，也許繪者風格並不爲他喜歡，所以感受不到特色在哪裡。
但現在變成了一幅意境豐富的畫卷。
萬長生對歌唱一竅不通，但是他能欣賞，完全陶醉進了歌聲裡。
手裡拿著演唱稿的合唱團女生們更認真了。
整首歌其實比較敘事化的平淡，沒有那些跌宕起伏的激烈衝擊，原唱聽起來就像是在講故事的民謠。
可現在變成合唱以後，竟然展現出一幅羣像畫的氣勢。
專業水準的交替輪聲，彷彿在爭先恐後的流淌，和聲鋪墊出讓所有人都會沉浸的氛圍，支聲則細緻的收拾場面。
優美輕緩的釋放出帶點淡淡哀愁的情緒。
可那洋溢著青春氣息的歌聲，卻又帶來年輕與夢想的熱情！
乾淨清澈的聲線讓輕柔優美的旋律無比舒適！
歌聲中冬天，始終在尋找溫暖的世界，夏天，總是盼望清涼在身邊，就像人們在不同的時期總在盼望另一種狀態，就如同白月光和硃砂痣的想念，似乎想觸碰到溫暖的臉……
那種充滿美好感受的歌聲如同舒適的鴨絨被把萬長生給托起來。
唯一能夠打岔的，恐怕就只有兩三百名女生一起翻頁引起的雜聲，讓萬長生不由自主的皺了下眉頭。
一直關注他表情的合唱團，在下一次翻頁的時候，竟然齊刷刷的放輕動作，儘量避免。
一曲罷了，萬長生甚至還回味了下，纔有點茫然的擡頭，居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把右手擡起來了！
不知道是在跟著打拍子，還是想觸碰什麼。
但顯然這時候，他感受到的不是尷尬，而是立刻再次熱烈的掌聲。
充滿對他欣賞感謝的掌聲，也許對於歌者來說，這樣的反應就是最高褒獎。
完全被陶醉進來的聽者。
萬長生面對那麼多認真又渴求的臉，認真的點頭：“我認爲……”
整個階梯教室立刻又鴉雀無聲，無比忐忑的聽著他的評價。
萬長生先對自己的拍攝小組說：“你們剛纔聽的時候，有什麼感受？”
三個專業小夥伴立刻緊張：“好聽！但我們所有的注意力在鏡頭和音頻接收上……”
有個膽大的還推卸責任：“我們又不是導演！你纔是……”
引起音樂學院學生們一片鬨笑，可能在他們的心目中電影導演，這樣優秀的青年導演應該是很嚴肅的，沒想到他的人居然這麼皮。
萬長生也笑：“首先我認爲可以把這首合唱作爲電影主題曲，因爲……”
不等他說完，大學生們，主要是女大學生們立刻歡笑尖叫，連老成持重的杜處長都忍不住莞爾。
所謂青春，可能就是這個樣子吧。
最美好的自由自在。
青年女教師不得不等了一會兒，才示意安靜：“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爲，也顯得我們很不矜持……”
女生們更皮：“矜持是什麼？能吃嗎？”
“導演！我愛你！”
“噫……”
最後這一片噓聲終於把場面安靜下來。
萬長生覺得有點危險，不能嬉皮笑臉的趕緊嚴肅些：“對，如果不矜持點，我可能會放棄接下來這個想法……”
場面終於安靜。
聽見他一本正經：“因爲這首歌的原唱我聽起來真沒什麼感覺，但你們的合唱讓我感受到了美好，相伴的美好，也是這部電影需要闡述的核心，所以這種合唱的形式我們非常欣喜的接受了，現在不得不說說錢的問題……”
女生們忍不住迅速的鬨笑下，趕緊矜持。
韓曉敏在側後方有些溺愛的看著萬長生，對他能面對一大羣美女輕鬆說笑，反而覺得很開心，好像這就能讓他緩解這些日子的奔波勞累一樣。
可注意到杜處長在觀察自己，也不動聲色的收斂嚴肅。
萬長生是實話實說：“我們是青年電影，代表了我們年青一代的朝氣，但也是低成本製作，各部分的費用就不會太多，譬如最高的女主演辛苦兩個月拿了十萬片酬，有幾位在平京戲劇學院很有名的教授跟組兩個月，也只有八萬元，我們給予配樂的預算是兩萬，可是沒想到唯有合唱才能體現出這種氣氛的人數，居然有這麼多……”
大學生們可能還沒完全金錢化，或者說對合唱的收益早有感受，繼續笑嘻嘻的看著青年導演。
萬長生是按照杜雯要求的打扮，這五六月的春夏之交，正是他那種日系工裝風的運動裝束最有氣質的時候，舉手投足都帶著沉穩的灑脫：“但是在上映的時候，我們一定會爲每位合唱團成員提供四張電影票，兩張給父母，兩張當然就是給你們和戀人去看看這個相伴的故事……”
女生們把手都舉起來準備鼓掌了，卻發現青年導演沒說完：“可剛纔聽過你們的合唱，我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因爲當時在我的腦海裡面，出現了冬天、夏天場景下各位歌唱的場面，那麼我希望能爲你們拍一首歌唱主題曲的畫面，我想當我們在全國進行電影推廣的時候，不光能展現你們美妙的歌聲，也可以讓你們的團隊形象展現在觀衆面前，行嗎？”
那就是MTV了？
作爲學生，唱這樣一首合唱曲每人拿到上千塊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卻能夠在這樣的過程中，參與到MTV的拍攝。
這真是個意外驚喜，絕對比幾百上千塊更加珍貴！
畢竟如果參與過這樣有名的歌曲或者電影，對於普通人來說，在畢業面對社會的時候都能成爲一抹亮色！
對的，跟眼前的青年導演相比，恐怕大多數大學生都得承認自己是普通人。
普通人關心的那些現實問題。
眼前這位青年導演都體貼的考慮到了。
這一次的掌聲不那麼狂熱，卻充滿了女生們的溫柔真誠，綿長而持久的鼓掌。
那就說定了。
跟合唱團的學生團長協商好具體的拍攝時間跟細節。
萬長生來到音樂學院的公幹就算是完成了。
女生們還有圍上來找導演簽字的想法，韓曉敏經驗豐富，指揮攝製小組馬上給合唱團拍幾張合影，說是最近的宣傳用得到。
結果立馬吸引了女生們紛紛各自摸出小鏡子或者手機自拍鏡頭查看自己的形象怎麼樣。
萬長生趁機逃脫。
接下來直到下午六七點纔會去接賈歡歡，所以沒什麼大事的萬長生正準備到省城博物館之類的地方去感受下。
杜雯曾經說過，她對藝術美感的童年初體驗，基本上就在平京和蓉都的各種美術館、博物館建立起來。
萬長生也想去補補自己的童年。
杜處長卻邀請他參觀下音樂學院，順便中午一起吃個飯。
萬長生趕緊把這個責任擔起來：“對對對，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早就想當面感謝您的支持和幫助……”
老杜很欣賞萬長生的上道：“小雯這兩年的變化我也看在眼裡，很欣慰……”
萬長生剛抖擻精神準備應對，旁邊的韓曉敏卻輕輕拉了一下他，示意遠處。
有個人難以置信的看著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