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中華等人聽得愣住,小林宗擎也十分不解。
常思豪道:“聽到他說‘還我書信’,我就明白了大半。書信是溝通交流之物,自非什麼珍貴的經卷文獻。國師出行,必然是軍國大事,帶的書信也必與此有關。然而火黎孤溫不光明正大上京師,反孤身潛入四川,自非找我大明官方交洽。川中一向安穩,沒聽說有什麼大的反叛勢力,所以他應該只是借道穿行。瓦剌本來在西,要說他是去西藏,走川路未免繞遠,所以他的方向應該是指向東南,最終目的地應是雲貴兩廣或是更遠處的暹、莫等國。”【暹:即暹羅(古泰國)。莫:當時的越南分裂爲黎、莫兩朝,是爲越南的“南北朝”】齊中華不住點頭道:“怪不得侯爺說話帶著威懾,敢情那時候您就已經猜出來了。”
常思豪眼中一虛:“只是那時我還沒猜出他究竟是去找誰,現在卻知道了。”
小林宗擎深吸了口氣:“廣西古田軍?”
常思豪道:“不錯。剛纔燕臨淵的女兒在手語中必然說到了此事,以他們和聚豪閣、古田軍的關係,做出來的行爲也就不言自明。如果火黎孤溫是去聯絡苗獞洞人或是外國,燕氏父女就沒有必要對咱們進行遮掩。”
幾人同時陷入沉默,目光落向常思豪腰間的“十里光陰”。心知聽燕臨淵的口氣,應該不瞭解也不認識常思豪,必是瞧見了徐老劍客這柄劍,從中猜到了他與百劍盟的瓜葛,從而產生了警覺。
齊中華道:“侯爺既已猜出,剛纔爲何不加阻止?咱們畢竟人多,不愁拿不下他們三個。”
常思豪眼望遠路不答。心知燕臨淵不知手卷內容之前,也曾想攔截火黎國師,可見心中還有大明。這個時候出手,撕破臉皮,大家都沒有好處。
小林宗擎從他表情裡猜出了幾分,說道:“古田軍雖有反意,可若是聯手外族以成其事,豈非做了漢奸?聚豪閣中也都是豪傑之士,想來不會如此。依小僧來看,他們與瓦剌應該還沒有聯結在一處,那些金珠寶貝也不像是瓦剌提供的軍費,而應該是用於結納饋贈的禮品。否則也不必讓堂堂的國師送來,只要幾個得力兵卒扮做客商就好了。”
齊中華道:“這麼說,他們還從未有過接觸,那是最好不過。”武志銘笑道:“大和尚的金珠禮品失落於劍門棧道,想必此刻已被山民拾撿一空了,他空手而去,更是十足沒戲,咱們又何必擔心?”
話雖如此說,畢竟是寬慰的言語。次日起程,衆人又加快了速度,希望能早日辦完事情離開四川,儘量能和火黎孤溫趕一個腳前腳後。入蜀之後道路好走,第三日傍晚便到了汶江之畔。穿過都江堰沿岸向北,小林宗擎指著遠處林山擁偎之處,說道唐門已然不遠。衆人隨之行來,但見沿途野花遍地,燦爛綿延,花影在水,夕霞在天,雖在趕路之中無暇多賞,卻也不禁讚歎九里飛花之名名不虛傳。過不多時到了寨口,勒馬望去,只見前坡上一排高大的尖樁寨柵西連林山,東延水岸,如關城般攔在道路中間,壇口粗原木釘就的寨門緊緊閉合,鐵樣森嚴。此時林濤吸食著晚風,將陽光輕輕陷沒,天地間所有的顏色都在迅速地消褪、抽離著,彷彿要連這世界的聲音也一併帶走。瞧得衆人一陣心空意懶,感喟唐門隱逸於這般山水之間,過著幽靜安然的生活,實在是一種別樣的享受。
李雙吉下馬上前,敲門喊人。
過了好一陣子,裡面仍無人答應,李雙吉手勁大些,寨門忽悠一晃,打開了少許,原來只是虛掩著。他雙掌撐住,向前推去,嘎吱吱將門推開一道縫隙,只見裡面地勢坡形走高,左面有一條弧形馬道繞坡向上,坡頂處依林靠樹有片木屋櫛次相連,無燈無火,在樹影下安靜得彷彿不是存在。
常思豪策馬跟近向裡瞧去,見這景象鬱郁森森,覺得大不對勁,回頭使個眼色,衆人全部下馬,隨他緩緩走了進來。
來到坡上,常思豪大聲道:“有人麼?”一片木屋內毫無反應,也無燈光亮起。他向最外側的一間走近去,手拉把手輕輕一拽門,就聽裡面“嘎嗒”一響,把手竟然鬆脫下來,緊跟著孔洞中微光一閃——常思豪心知不好,一個鬼步跌倒仰逆行飛出,空中只聽“哧拉”一聲,有利刃從胸前飛射而過,割破了衣領,與此同時,屋檐間格楞楞機關聲響,瓦當旋落,露出黑黑洞口,剎時間勁弩暴射如雨!
這一波弩箭呈扇面將門前一大片範圍罩盡,常思豪身在空中,根本無處閃避,忽然眼前一暗,耳中潑拉拉抖旗聲響,弩箭被一件僧袍卷裹擋去。
常思豪一抖脊旋身站定,也不及去謝過小林宗擎,直向屋中大聲道:“在下常思豪,是秦家的晚輩,特來拜見唐太姥姥!剛纔擅自闖入,多有失禮,還望太姥姥和各位姑丈擔待!”
喊了數聲,屋中仍無人答言,他向身後使個眼色讓大家切勿輕動,自己加了小心再度靠近去,緩緩拔出劍來插入門縫,輕輕一別,只見屋中空空蕩蕩,並無一人。又挨間屋子摸去,檢視之下,各處都設好了自動機關,根本瞧不見半個人影,禁不住納悶起來:“難道唐門棄寨而去了?”
齊中華道:“這些木屋陳設簡單,看上去像是僕從下人住的地方,唐門隱逸多年,也許將舊人遣散了,所以才棄下這些空房。寨子很大,咱們再找找看。”
常思豪心想:“若是棄下,又爲何設定好機關?難道這空房子還怕人來偷麼?真是奇哉怪也。”此時天色已黑,林中又暗,幾人便拆了些木板做成火把點燃照亮。轉了一圈,發現沒有出路,又挨間屋子地搜找,最後在其中一間的後院,發現一條細窄延伸入林的馬道。幾人牽著馬穿堂過屋,沿路前行,林深處幽暗深邃,近處樹木猙獰,耳邊有火把吡啪作響,四周照得光影幢幢,走在其中,不由得心中惴惴。可是深入裡許,仍然平安無事,並沒再遇上什麼暗器機關。
就在漸漸放下心來之時,齊中華忽然道:“好像有些不對。”
常思豪回頭瞧他,齊中華道:“感覺潮氣越來越重了。”衆人舉目四望,林中氤氤氳氳,像是起了層霧瘴,高度正到人胸口附近,綿延走竄,彷彿浮空移動的白蛇。武志銘感覺腳下粘滯,將火把往地面照去,只見土道上是一種陰溼溼的黑,擡靴底看看,上面沾著些泥,他皺皺鼻子,喃喃道:“什麼味?”忽然一股煩惡從胸口翻涌上來,感覺頭暈目眩,立刻扶膝低下頭去。其它人趕忙扯衣襟掩住了口鼻。片刻之間,只聽撲脣刨蹄聲響,武志銘和幾匹馬兒都軟軟折膝,歪倒在地上。
小林宗擎過去伸手搭武志銘腕脈,感覺跳動有力,打個手勢,示意沒有大礙。齊中華用手點指被霧氣遮擋的前路,擺了擺手。常思豪凝目搖頭,示意他們架起武志銘退後,自己擰身向前衝去。幾人見狀大急,卻也不敢張口呼喊。
常思豪掩面衝入霧中,一連出去半里多地,居然毫無問題。忽聽水聲譁響,前方林開處有一片亮色,衝出來一看,夜色下濤飛浪卷,正是汶江,左右無通道,前方無渡船,竟是一條死路。眼見水面上也是一層淡淡霧氣,他微感納悶,心想唐門毒藥再厲害,也斷不至於灑得滿江都是。放開了手試著輕輕呼吸,只覺空氣清新,並無任何異狀。忽然意識到什麼,將靴底緩緩向上擡起,馬上有股怪怪的氣味飄入鼻孔,他登時明白,趕緊踩下去,心想:“林中的白霧和江上水氣一樣,都是自然的現象,而地面上卻浸灑了藥水。尋常人知道唐門用毒厲害,一見霧氣必然害怕,伏低身子躲避‘毒氣’,便正好中了圈套。”
雖然明白了怎麼回事,可此路不通,終究無法前進。想要穿林而行,又沒個方向。當下環視四周,尋了一株高大的楊樹縱躍而上,手攏枝杈望去,只見這一片林子莽森森沿江拓展,高低起伏,在夜色中與山彎混成一片,也瞧不出哪裡有路徑,倒是西北方向遙遙有棵大樹明顯比別處高出一截,樹冠裡有微弱的光亮一閃一閃。
常思豪心中奇怪:“樹著火了?怎麼只有那麼一星?”便在這時,感覺手上火辣辣的,伸掌一看,手心裡黑乎乎的像是沾了墨水。他兩手搓摩,又往衣服上擦蹭,黑色不見消減,反而往腕間瀰漫過來,顯然是在皮下游走。他趕忙跳下樹來,撕扯衣衫,用嘴幫著忙,把兩條胳膊死死纏住,繫上死扣。左手纏得快些,黑氣只到腕部即止,右手後纏,左手又不靈便,因此布條系在了右肘根部,半條小臂都黑乎乎地,一時又沉又脹、又麻又酸。
他擡頭瞧這楊樹,心知定是唐門的人算準有人闖到這裡找不見路,必然登高望遠,所以在樹皮上塗了毒藥。當下大聲呼喊,想喚出人來講明一切,可是林中寂寂,哪有半個人應聲?此時兩手上黑氣不住向上滲透,布條顯然支撐不了多久,他咬了咬牙,心想這樹林佔地不小,唐門是否有人看守都不一定,這樣等下去毫無益處,目今無法後退,只能走到哪裡算哪裡了。當下拔出劍來探道,直往西北而行。
樹林中灌木叢生,極是難走,雖然不住揮劍削砍荊棘,衣衫還是被刮出不少口子,走出二十幾步,劍尖忽然似抵到什麼有彈性的東西,就聽林中嘎吱一響,風聲驟起,三隻小船般的物件從兩側樹木暗影中交錯悠切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