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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爭峰

宮門外,秦絕響和劉金吾默然靜候,好半天動也不動。

這些日來,馨律不知所蹤,秦絕響撒出人馬遍尋不見,十分懊惱。意律和孫守雲聽師姐臨走前說過“我誰也不怪,是罪有應得”,還當是她做了什麼錯事,雖然迷惑不解,卻也想不到真相會是那樣離奇。倒反過來不住安慰秦絕響,代師姐賠禮道歉。暖兒向來事事依從,更不敢多問。只有劉金吾知道內情,閒下便來看望,陪他說話解悶。秦絕響無心做事,到南鎮撫司請了假,每天在家偷偷熬藥自療。他病得本來不重,幾副藥下來也便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正和劉金吾聊天,聽人報說大哥回京,趕忙吩咐上下人等嚴把口風,一切安排妥當,這纔過來迎候。

這時候只見常思豪臉色沉沉地從宮內出來,二人相互瞧了一眼,都有些忐忑。

劉金吾料想常思豪人在遼東,多半不知馨律之事,表情沉重,想必別有所思。試探問:“二哥,出什麼事了?”

常思豪一擺手,讓李雙吉、齊中華等護在外圈,一邊走著,一邊把在遼陽定計和見皇上陳說時反爲徐階作嫁之事講了一遍。劉金吾拍腿道:“讓譚綸主持邊北軍務,那撥出來的軍費,還不都成他們的了?”常思豪道:“軍費是小,就怕老徐是想借此機會,把手從政界伸到軍界,逐步削奪戚大人他們的兵權。”

劉金吾想了一想,道:“不能,現在雖沒了倭寇,但土蠻、韃靼、西藏這麼活躍,加上南方不安定,這幾員大將他還用得著,一時半刻是不會大動的。安排譚綸,應該是意在整體上作一個可控的部署,爲的是將來一旦軍界有事,他壓能壓得下,提也能提得起來。而且讓底下人做炮灰,上面的人領功受賞,正是他的拿手好戲,怎捨得就奪了這幾名大將的兵權?”

常思豪一聽鼻子差點氣歪,心想原來自己還是小看他了,敢情最慘的不是丟兵權,而是像狗般被拴著、被罵著、被欺著、被用著,活著放出去咬人,死了扒皮燉肉。這老徐權柄能玩到如此精絕,缺德能缺到如此從容,真不愧他那“陰裡壞”之名了。

然而氣歸氣,事歸事,軍費須得人家來籌措,那主持軍務的人選,由他徐階說了算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三人回到侯府,在一起商量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更改。常思豪爲此懸心,一時也想不起來看望馨律傷病之事,倒讓準備好一肚子謊話的秦絕響感覺陣陣彆扭。劉金吾聽說皇上要去皇陵,眼睛倒忽然一亮,道:“聖駕進了皇陵,文官下轎,武將下馬,就算是幾位閣老也要步行。皇上爲的是遊玩散心,咱們不如……”說著湊近常思豪耳邊,將聲音壓低。

常思豪聽罷點頭,喜道:“你小子的壞水,真是擠也擠不完!好,就這麼辦!”

次日聖旨下來,要求百官做好準備隨皇上出京,常思豪從未經歷過此事,又得跟著禮部官員熟悉祭祖的各種規制禁忌,連著折騰了好幾天,直到二十七日丁未,大早晨天不亮就起來進宮陪王伴駕,同百官一道浩浩蕩蕩,直奔皇陵。隆慶下旨,免去沿途所經各處鄉縣一年的錢糧稅賦,以示天子愛民之德。百姓聞知此事,被縣官扶老攜幼轟出來,遠伏道旁田野拈香叩拜,一個個流淚涕零。靠道邊剛冒苗的莊稼也都刷上了綠漆顏料以增豔色,表示春耕順利,長勢良好。

天子車駕行得緩慢,第三日中午到了昌平,下午這才進了大紅門。上次常思豪到這裡時,去的是西面嘉靖妃子墓,印象中頗感陰寒悽清,如今春風化凍,雪消冰融,眼見遠山潑綠,草色嫩青,景緻又覺不同,想長孫笑遲和水顏香這對人間妙侶已不知俠隱何處,一時間大生隔世之感。當晚在行宮休息一夜,第二天清明,隨車駕一路向北,到永陵祭拜了世宗嘉靖,次日又到長陵來拜成祖永樂大帝。

整個明陵之中,就屬永陵和長陵開闊舒展,建制規模最大,隆慶拜陵是假,欣賞風景是真,眼中見了真山真水,便即開心忘形,又將那副文酸公的派頭帶出些來。百官中不少文臣都是弱質儒流,又不能像皇帝一樣乘輦而行,全都趨步跟隨在後。昨天走時只覺乏累,今天一動作起來渾身酸楚,百骨生風,各自苦不堪言。徐階是快七十的人了,朝服下仍穿著厚冬衣,褲子裡打著暖裹腿,雖然材質都是蠶絲羽絨所制,質地較輕,但透氣性卻不甚好,好容易走完了儀程,已經是半身潮汗。常思豪偷眼瞄著,心知火候差不多了,見隆慶遊興不減,便建議道:“皇上,雖然陵拜完了,也不必這麼早便回去,今日陽光大好,”說著目光往不遠處的山巒一領:“皇上何不登高覽勝,一觀大地回春之象呢?”

隆慶雙睛起亮,笑道:“賢弟所言,正合朕意。”上了輦便欲起駕。徐階攔道:“皇上,你曾答應老臣,不會隨興改道巡遊……”常思豪笑道:“哎,閣老差矣,這怎麼是改道,明明是順路。而且也不是巡遊,只是登山而已,也驚擾不到百姓嘛。”劉金吾春裝舒簡,意氣風發地就站在旁邊,聽到這兒笑著幫襯道:“侯爺所言極是,皇上,您看前面這山,名萬壽山,雖不甚高,卻可觀盡京畿形勢,當年成祖永樂大帝建都北方,又建陵於此,便是意在時刻提防韃虜,讓後世天子要拼死守住國門、守住祖宗陵寢,以保我大明江山永泰,百姓平安。成祖爺當年選址之時,想必也曾立於這萬壽山上,臨風覽勝,觀天下形勢,您何不法而效之,一結先祖之餘風呢?”

隆慶欣然振奮道:“說得好!”轉向徐階一笑:“閣老啊,您若是覺得身體難以支持,便在此等候,或是先回去歇息就是。朕與衆卿去去就回。”向旁邊使個眼色,馮保唱聲道:“皇上起駕——”

眼瞧常思豪等人擁駕前行,徐階眉凝目冷,鬍鬚飄抖,面沉似水。身旁有人湊近低道:“閣老,如今已然攔擋不住了,此刻若不跟上去,不知道他們還會在皇上身邊講些什麼,說不定會對咱們大大不利。”徐階嗯聲壓了口氣,當下咬咬牙於後跟上。

常言說望山跑死馬,萬壽山看著雖近,但尋路走來迂蜒曲折,道路可是不近。常思豪、劉金吾這些人年輕力壯,登山涉水不在話下,隆慶坐在輦上由人擡著更是絲毫不累。徐階這老腿卻是愈來愈邁不動,走一程,拉開一點距離,走一程,速度便往下又減,越走越慢,越拉越遠。李春芳和張居正分別讓出身位,在左右扶持,百官中有一大部分人壓在他三人後面緩緩而行,也有一部分人腳步輕捷,追隨陳以勤,緊跟在皇上身邊。

常思豪見計已成,估計再過不久就能將徐階甩得遠遠的,一時大感快慰,手扶在輦上暗用內勁,輦夫覺得肩頭一輕,走起路來更是輕捷,雖然山勢見陡,速度反而越來越快。劉金吾和他交遞眼神,暗自壞笑不已。行了一段,忽聽步音潮響,常思豪回頭一看,就見第二陣營的人忽然加起速度追了上來,爲首一人平眉細目,面如銀盆,將徐階負在背上疾行追來,步履輕捷如飛。

劉金吾向後略墜,貼耳過來道:“那人便是譚綸譚子理。”常思豪冷眼瞧著道:“罈子裡?那是被醃的鹹菜,還是罐養的王八呢?”劉金吾聽得竊笑,眼見對方愈追愈近,也便不再說了。

一行人登上山脊,隆慶下輦,在衆人護衛之下親自爬上頂峰,放眼望去,但見高天藍徹、嶺上雲白,清泠泠陽光如洗。四周山巒層疊,虎勢龍威,氣象萬千,立身其間頗有孤影離塵之感。山風過處衣袂飄飛,更具乘風若仙之姿。他胸襟一闊之餘,腰板也不由自主地挺拔起來。感嘆道:“凌峰迥眺,才見物華錦繡,回首來路,方顯踵底塵幽。古來登臨之意,朕知之矣!”

常思豪笑道:“皇上,經您這一說,我倒忽然想起一個故事。”

隆慶道:“哦?說來聽聽。”

常思豪道:“說有個人,去找老和尚問如何參禪才能開悟,老和尚尿急,說我上完茅廁再告訴你。走到門邊,回頭對那人說:‘你看,都說我是得道高僧,可惜撒尿還得自己去。’”

他這話甚是粗俗,隆慶倒也不怪,當風而笑道:“是啊,有些事情,是別人替代不來的。若非聽賢弟建議登高一觀,想朕今日絕不會如此開心。”

徐階上得峰來已被譚綸放下,此刻遞過眼神,譚綸會意,近前來施禮道:“皇上,臣對此地頗爲熟悉,願爲皇上解說地理風情。”隆慶點頭許了,譚綸向前邁了半步,插身擋在常思豪之前,揚臂西指道:“皇上,從此向西五十里便是居庸關,關外是八達嶺,當年成吉思汗即破此關而入,長驅大進滅了金國。如今關城乃我太祖爺命徐達所建,是爲京西最重要的一道關隘。”

隆慶緩緩點頭。

譚綸手指橫移,“向北五十里則是黃花城,那裡九分山水一分田,形勢險峻,水連渤海,西映居庸,也是京師重要的門戶。西北則爲慕田峪,長城由此向東去,過密雲、大華山,便遠連黃鬆峪、馬蘭關了。這一線皆屬京師屏障,爲韃靼、土蠻、朵顏等經常寇犯之所。”

隆慶向在京師之內,極少出行,雖看過地形圖,畢竟不如眼前實在,心想韃靼、土蠻之輩,動輒率十萬之衆,奔襲侵略,如狼似虎。僅靠那幾處關隘,一道長城,豈能攔擋得住?邊防一個不慎,就要導致兵潰圍城,有滅國之虞,不能不讓人憂慮,想到這兒凝目說道:“今日朕躬謁我祖考陵寢,始知邊鎮去京切近如此。如今邊事久壞,朝中卻無一人爲朕實心整理,幸有云中侯前日從遼東歸來,帶回邊北真實情況,朕才知邊境實有壘卵之危!朝中欺上瞞下,報喜而不報憂,奏章中但逞辭說、弄虛文,言無一真,將來豈不誤事?譚愛卿,你在兵部已久,還當替朕把這份心操起纔是。”

譚綸忙躬身道:“是!如今邊況疏弛至此,臣之責也。”又湊近些許:“皇上,京師、陵寢均爲腹心重地,與虜營近密。薊鎮藩屏於東,宣鎮股肱於西,爲京師左右之強輔。若能使二鎮守臣實心幹濟,京師必可恃之無憂。然而如今兩地文武官員矛盾重重,自相參商,內耗嚴重,人浮於事。臣幾度有心整理,奈何下面部屬各有來路,關係錯綜,牽一髮而動全身,實令臣裹足難行。”

隆慶眉頭皺起,道:“那依愛卿之意,該當如何呢?”

徐階已經緩過氣來,適時近前拱手道:“皇上,軍務之事,與政務不同,需得疾警決斷纔好,以老臣之見,應當將邊北遼東、宣薊一線官員進行重新清理安排,一應軍務交由譚大人親力主持,令得專斷,勿使巡按、巡關御史參與其間,以免多生議論,使其跋前躓後,進退兩難。”

常思豪大急,本來的計策就是攛掇皇上爬山,欺徐階年邁,將這老傢伙甩得遠遠,以便讓自己能夠暢所欲言,不料佈署卻被打亂。此刻徐階二人你一句他一句遞得緊湊,眼瞧就要把譚綸給強推上位了,他趕忙插進來道:“皇上,這一線邊防,東西綿延兩千餘里,豈是一人掌管得來?李將軍在遼東多年,作戰經驗豐富,不宜輕動,至於山海關、永平到京師、萬全都司這一線,不如劃地分軍,由戚大人和譚大人各統一半。”

徐階笑道:“繼光乃將才,只可打仗練兵,不懂戰略佈局,何堪帥任?況三權分立,令不能行,亂之由也。侯爺這話,恐怕有欠考慮。”

常思豪知道此時不爭,便再無希望了,大聲道:“帶兵打仗乃是真刀真槍,並非紙上相談!閣老品論短長言之鑿鑿,想必是久經沙場,懂得爲帥之道了?不知閣老一生幾次帶兵出戰、有何斬獲、立過多少軍功?”

他一邊說一邊晃著膀子逼步向前,身軀逆光潑影,將徐階的矮小身子包裹在一片陰森裡。

周遭羣臣見他虎威凜凜,無不震怖,不少人縮手於袖,抖衣而戰。

強烈的壓迫感和風而來,令徐階鬍鬚順頸飄擺,不由自主退後半步,足跟卻卡在一塊石棱上,身子一歪向後跌去——斜刺裡驀地伸來一隻手,將他手心扶住,譚綸道:“閣老小心。”

“哈哈哈哈!”

徐階略定一定神,哈哈大笑,直身形甩大袖擺脫了譚綸之手,一攏頜下迎風飄灑的白鬚,移開目光笑道:“戚繼光帶兵作戰,屢戰屢勝,主要是靠鴛鴦陣法和火器之利,換而言之,他一向打的是戰術,若論用兵佈局之道,他比俞大猷還差上一截,更別說和譚大人比了。這一點朝廷早有公論,豈是老夫信口胡言?其實用兵無非是用人,正如戚大人知道如何用兵一樣,譚大人也知道如何用他。大家分工明確,如臂使指,作戰才能夠有力,若是偏要用手指代替頭腦,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不過,侯爺總在前方衝鋒陷陣,對這些知之寥寥,卻也怪不得你呀,哈哈哈哈。”

常思豪聽得腦中血管蹦跳,只覺一陣目眩,手腳發冷,身子在風中竟有些打晃。

隆慶聽時一直在凝目思索,這會兒擺了擺手,示意都不必再說。肅聲道:“譚綸接旨!”

“臣在!”譚綸撲嗵跪倒於地。

隆慶道:“進你爲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薊、遼、保定軍務。”譚綸叩首道:“臣遵旨!”隆慶放眼山巒之間,又靜了一陣,續道:“遼東之事,就先交給李成樑罷,傳朕旨意,即日起從各地抽調五萬精兵入京操練,充實北防,調戚繼光進都督同知,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練兵事,總兵官以下悉受節制。”

常思豪聽得明白:這是把戚大人安排在了譚綸下面,他被人家壓著一頭,以後日子怎能好過?心下正焦,只見徐階躬身領了旨,又說道:“皇上,既然邊北土蠻暫退,又有譚戚二位大人負責練兵防禦,想來京師安危便無憂矣。倒是俞老將軍在南方不知情況如何,老臣很是放心不下呀。”

隆慶點了點頭,擡眼來向常思豪看來:“賢弟,你剛從邊北遼東回來,車馬勞頓,本當在京多歇兩日纔好,然賊勢令人心憂,俞老將軍勢單力孤,還望賢弟能不辭勞苦,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常思豪瞄了眼徐階,心知皇上這話出口,自己此一場爭鬥已是完敗,緩緩低下頭去施禮道:“是。”

徐階道:“皇上,曾一本賊勢極大,打起仗來想必慘烈艱苦,軍需給養供給不暢,未免貽誤戰機。老臣與李閣老等商量,擬派工部給事中吳時來巡撫廣東,督促籌備糧餉,正好可與侯爺同行。”

常思豪登時心頭一擰:“你讓這吳時來坑完了戚大人,又想把他和我安排在一起,打的是什麼鬼主意?莫非是想在供給方面動手腳,搞得身後起火,再責我們一個出戰不利,勞而無功?”

隆慶準了奏,將吳時來喚到近前囑道:“軍需糧草非同小可,卿到廣東,須得盡力襄輔籌措,好自爲之,勿失朕望。”吳時來眨著酸棗眼躬身道:“是。臣願與侯爺、俞老將軍一道,協力同心,共滅國賊,下安黎庶,上報聖恩。”直起腰來,又衝常思豪長揖一笑:“日後下官在侯爺左右,早晚聆聽教誨,想必一定會受益匪淺。”

常思豪一聲不哼盯著徐階,好像吳時來只是塊長得奇形怪狀撅著腚的石頭,只見徐階雙手鬆鬆然往大袖裡一揣,腰桿略直,老臉向天微微仰起,飽吸一口山頂上新鮮的空氣,緩緩吐出,滿是皺紋的眼皮又安然地、平靜地、漸漸低垂下去。他沒有表情,但常思豪覺得他心裡一定在笑,只不過這笑容被他融成了湯,搗作了水,順著腳底流去,接上地氣,化作了滿山滿谷的風。

古道長亭。

春風蕭然是竟。

一列列車馬隊伍停在長亭之外,不少朝中官員,都來給雲中侯和吳時來送行。

常思豪身邊僅帶了李雙吉、齊中華等五人,吳時來的親隨卻有六十來號之多,加上僕役護軍,洋洋壯觀。送行的官員都圍著他熱切說笑,連看都不往常思豪這邊看上一眼。

劉金吾和秦絕響都有些消沉,常思豪長長吸了口氣,拉住他倆之手避開人羣低道:“徐階既能十數年曲意事嚴嵩,咱們只輸這一陣,又何必如此頹迷?今番且由他高興,待我在南方見機而作,見景生情,定要拿了他把柄,回京把這筆賬一體算清!”

劉金吾道:“戚大人的手下栽得不明不白,還有人離奇失蹤,可見徐家二子手段非常,兄長務要多加小心。”常思豪點頭。秦絕響道:“大哥,你就聽我一次,把我這六個銃衛帶去,身邊有幾個硬手,凡事也支應得開。”

常思豪道:“京師形勢複雜,你身邊不可無人,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擔心。還有,馨律師太身子不好,你就儘量別再派她做這做那了。”秦絕響道:“是是,是她見盟裡有事,便閒不住硬要去做,小弟也沒辦法。你放心,等她這趟回來,我便說什麼也不讓她走了。”

常思豪見他縮眼低眉的樣子,以爲又是心裡那份情意在作怪,決然猜不到他說的是謊,當下也不再多問,雙手緊了一緊,更囑道:“你二人謹守本分,東廠方面多加維護,切不可輕舉妄動,一切等我從南方回來再說。”劉金吾只道他是告訴自己對東廠要維護,對徐階不要輕舉妄動,重重點頭。秦絕響卻更知這話里語帶雙關,也點頭表示明白。

眼見吳時來已然上車相候,常思豪執鞭上馬,準備登程。忽見來路塵頭漾起,一枝馬隊從京師方向捲來,當先一匹馬,渾身香雪白,銀鞍銀鐙銀飾件,馬頸下十二顆小銀鈴,腚上兩片毛旋兒,絨嘟嘟其色如櫻。

劉金吾一眼便認出,心道這不是郭督公的粉腚玉龍駒嗎?馬隊快如疾風,眨眼到了近前。只聽一聲長嘶起處,雪駿收蹄,馬上人將擋塵綾紗一抹,露出臉來,笑盈盈眉目如畫,果然是郭書榮華。

常思豪心中立沉,不知他此來何意。

只見郭書榮華旋身下馬,微笑著拱手作禮道:“榮華來遲,侯爺恕罪。”手一擡時衣袖飄起,淡淡馨香捲來,令人身心舒暢。

常思豪瞧出他不是要同去江南,心頭當即一鬆,執鞭笑還一禮:“督公能來,便是給了天大的面子,又何爭來早與來遲呢?”

郭書榮華笑道:“侯爺言重了。”身後早有人端過食盒打開,取出托盤跪奉於地,盤中酒壺玉杯,一應俱全。他回手斟滿一杯,端到常思豪馬側雙手舉高:“此一去千里迢迢山高路遠,不免奔波勞苦,還望侯爺善保貴體,多多注意安全。南方水土與北地不同,一路上不論取水江河溪流,都當煮沸後方可飲用,特產時蔬也要淺嘗輒止,免得致生疾病。此一件侯爺若是依得,便請滿飲此杯。”

常思豪笑著說道:“督公有心了。”將酒杯接在手裡,瞧也不瞧,一口仰天喝盡。

郭書榮華歡喜又斟一杯,說道:“曾一本無名之賊,嘯聚蟻衆,也只逞得片刻之威,有俞老將軍在,足堪應對。然大軍對壘非比尋常,賊人奸狡,亦能設謀,侯爺當與老將軍步步求穩,徐徐圖之,切不可仗驍勇輕身孤進。此一件侯爺若是依得,便請滿飲此杯。”

常思豪尋思俞大猷那麼大歲數,自有深沉,那麼能“仗驍勇輕身孤進”者,只能是自己了。難道在你眼裡,我就這般有勇無謀麼?然而對方話裡畢竟帶著俞大猷,並非專指自己,也不能和他計較。笑答道:“山險莫如人心險,督公提醒得是呢!”舒虎臂抄杯在手,一飲而盡。

郭書榮華將空杯接過,轉身擺回盤中,又緩緩將第三杯斟好,託在手裡垂眉低目地道:“如今夫人在聚豪閣手中,營救頗爲不易。此事只在榮華身上,定要負起全責。然如今廠裡事多,一時難得其便,還望侯爺暫且忍耐,切不可操之過急,等到榮華騰出手來,一定請旨親統大軍南下,助侯爺掃平賊寇,迎回夫人。”說著緩緩擡起眼來:“此一件,侯爺可依得麼?”

常思豪深深吸一口氣,目光移向曠野平原,緩聲道:“督公對我夫妻這份深情厚誼,常某真是無以爲報啊。”

郭書榮華垂首道:“此事源於東廠護持不周,榮華心中愧煞。侯爺見責得是。”

“豈敢豈敢。”常思豪收回目光,略含笑意,往下瞄著他道:“督公本是‘譭譽不在心頭掛’之人,如今爲我家中一點小事,反而積下愧疚,一時竟瀟灑不起來了,真令常某此心難安哪。”說著伸過手來。

郭書榮華移開杯子相望:“侯爺依下了?”

常思豪一笑:“督公關懷倍至,我夫妻怎能不領這個情呢?”眼往秦絕響身上一領,“如今我遠赴南方,只剩下這個妻弟在京師,頗不放心,還望督公能多方維護,多加照料。”

郭書榮華笑道:“秦大人絕頂聰明,行事果敢,如今在京師一帆風順,聲勢日隆,豈用得著榮華來瓦上加衣呢。”常思豪虛目道:“風向易變,天機難測,這世上的船是順風逆水、翻或不翻,不還得督公您說了算嗎?”郭書榮華在對視中呵呵一笑,將杯再次舉近:“侯爺放心,有您這句話,不管風雲如何變幻,榮華一定會站在秦大人背後,推風助力,保他平安。”常思豪瞧著他,靜靜接過酒來,託著杯又緩緩望了秦絕響一眼,仰頭再飲而盡。秦絕響瞧得心頭滾熱,不忍這場面再繼續下去,上前一步道:“大哥,時候不早,你們這就登程罷!”

“等一等,”郭書榮華招手道:“馬來!”

籲突突一聲響鼻起處,早有東廠幹事牽過一匹雄駿,劉金吾是相馬行家,眼睛登時亮了起來。只見此馬黑鬃黑尾大紅身條,毛如血緞,體壯驃肥,搭眼一看便知骨架比尋常馬匹要大上一圈,加之銀鞍玉轡皆是全新,頸下大紅纓踢胸隨風灑蕩,更襯得這馬百倍精神。

郭書榮華把繮繩扯過笑道:“此馬名‘三河驪驊騮’,氣質雄悍,耐力速度俱佳,榮華得之,精心畜養三年,甚是喜愛,今特牽來,贈與侯爺身邊使用。”

常思豪見這馬兩耳狼支,眼如龍怒,額前渦卷,蹄如碗扣,頸子一擺,鬃毛抖展,竟有揚首欲飛之勢,跟自己胯下所騎的一比,真有鹿象之別、龍蛇之判,心中十分喜歡,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手在鞍樑上一按,早已飛身跨上,將腰間“十里光陰”向側輕撥,斜擔於後,兜繮一磕鐙,三河驪驊騮鼻孔噴出兩道煙氣,鐵蹄刨開向前衝去,周圍衆官員們瞧見這馬龍騰虎躍,都不禁嘖嘖讚歎。

常思豪有心使壞,假意對馬性不熟,到大車邊故意一晃,驚得探頭觀看的吳時來急閃間在車裡打了個滾兒,帽子也磕掉了。常思豪哈哈大笑,拍頸喝了聲:“好馬兒!”也不回頭,順勢縱馬前馳,李雙吉、齊中華等人一見,趕忙上馬直追。

吳時來氣急敗壞,趕忙撐起身子摸帽戴上,連連招手,車隊緩緩啓動。

郭書榮華、劉金吾、秦絕響等人送至白土道上揮手作別,但見——輕塵起處鐵蹄翻,野草結風向山連,遠路雲低推空磨,黑剪旋勾碎裁天。

春來也——燕子歸北,人下江南。

第三十五部 豪聚江南

第二章 傳薪有人第一章 英雄相惜第四章 迷藏第五章 心聲第一章 王圖霸業第五章 田水月第七章 苦心孤詣第三章 逝水如斯第五章 行步第七章 各懷機心第二章 淚與血第五章 心聲第二章 墨飛第五章 匹夫小人第七章 變色第二章 心鼓敲第三章 神秘僧侶第二章 驚變迭出第十章 交鋒第二章 躍馬城頭第十章 慈親第七章 傻子第一章 玉女柔情第三章 雙雄聯手第八章 我的家庭第七章 變色第十章 漠上狂沙第四章 小山第六章 別太虛第九章 空門第四章 問答第三章 秦默之死第五章 心聲第三章 惦記第十章 鄉情第六章 調戲第六章 奮勇揚威第六章 痛別第九章 戰書迷霧第三章 折柱第三章 小偷第二章 老主第六章 奮勇揚威第九章 穿身第十章 軍師第三章 小偷第四章 吃人第七章 算賬第二章 疑忌第六章 唱曲第九章 亮劍第四章 問答第五章 知心幾人第二章 排場第四章 自由的心第五章 滅頂之災第八章 豬腦第九章 道不同第六章 唱曲第三章 惦記第九章 異動第一章 驕子第二章 兩場虛驚第十章 軍師第五章 情面第三章 推斷第六章 淒涼景象第七章 失勢第七章 失勢第六章 奮勇揚威第六章 懂我第七章 傷我第九章 埋伏陣第八章 煤球雞蛋第八章 招待第十章 彩滿堂第九章 神尊受縛第五章 滅頂之災第二章 笑面呵人第二章 笑面呵人第一章 雙套第七章 孤老第五章 是非第一章 感情好第九章 揹我第六章 六道輪迴第六章 滿腹疑雲第九章 間戲第十章 雙勇爭雄第三章 正論第一章 釵頭鳳第九章 作嫁第九章 穿身第四章 深情如許第一章 蚯蚓第七章 琢與磨第六章 飲血狂人第二章 小寮春第九章 聯橫第三章 老鼠的尿
第二章 傳薪有人第一章 英雄相惜第四章 迷藏第五章 心聲第一章 王圖霸業第五章 田水月第七章 苦心孤詣第三章 逝水如斯第五章 行步第七章 各懷機心第二章 淚與血第五章 心聲第二章 墨飛第五章 匹夫小人第七章 變色第二章 心鼓敲第三章 神秘僧侶第二章 驚變迭出第十章 交鋒第二章 躍馬城頭第十章 慈親第七章 傻子第一章 玉女柔情第三章 雙雄聯手第八章 我的家庭第七章 變色第十章 漠上狂沙第四章 小山第六章 別太虛第九章 空門第四章 問答第三章 秦默之死第五章 心聲第三章 惦記第十章 鄉情第六章 調戲第六章 奮勇揚威第六章 痛別第九章 戰書迷霧第三章 折柱第三章 小偷第二章 老主第六章 奮勇揚威第九章 穿身第十章 軍師第三章 小偷第四章 吃人第七章 算賬第二章 疑忌第六章 唱曲第九章 亮劍第四章 問答第五章 知心幾人第二章 排場第四章 自由的心第五章 滅頂之災第八章 豬腦第九章 道不同第六章 唱曲第三章 惦記第九章 異動第一章 驕子第二章 兩場虛驚第十章 軍師第五章 情面第三章 推斷第六章 淒涼景象第七章 失勢第七章 失勢第六章 奮勇揚威第六章 懂我第七章 傷我第九章 埋伏陣第八章 煤球雞蛋第八章 招待第十章 彩滿堂第九章 神尊受縛第五章 滅頂之災第二章 笑面呵人第二章 笑面呵人第一章 雙套第七章 孤老第五章 是非第一章 感情好第九章 揹我第六章 六道輪迴第六章 滿腹疑雲第九章 間戲第十章 雙勇爭雄第三章 正論第一章 釵頭鳳第九章 作嫁第九章 穿身第四章 深情如許第一章 蚯蚓第七章 琢與磨第六章 飲血狂人第二章 小寮春第九章 聯橫第三章 老鼠的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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