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響給大家斟過了酒,回座舉杯道:“鄭伯伯,當年我爹爹在時,小侄也常聽他說起你們大夥兒的交情,爹爹對各位大劍的武功才智,一直都是十分佩服。我爺爺也常對我說:跟百劍盟一比,咱家的武功就是鄉下把式罷了。你將來長大了,一定得去京城見見世面,跟你鄭伯伯、荊叔叔他們好好學學東西,如果有機會能入修劍堂,讓徐老劍客指點一二,那就更是天大的福分。現在想來,這話就跟昨天在耳邊說的一樣。沒想到物是人非,轉眼間……說話的人都不在了。”他說著說著,神色一黯,落下淚來。
鄭盟主也自傷感,忙勸道:“賢侄何須如此?他們不在了,我還在,你荊叔叔、童爺爺、洛伯伯、江伯伯,大家都在。不管是事務上的問題還是武學上的疑惑,只要你提出來,大家自然都會盡力幫忙。”
洛承淵插言道:“盟主說的甚是。我盟之中各種武學浩如煙海,可惜賢侄年幼,很多高深武功還練不成。既然上師有話,賢侄便隨他好好學一學大手印,四年之後當有所成,那時節你也十七八歲,長大成人,功力也有了基礎,自可來京試劍,以賢侄的武功才智,想必從試劍大會中脫穎而出應無問題。進了修劍堂,秦老爺子和你父親、大伯在天之靈也必十分喜慰。”
秦絕響聞言,抽噎爲之一頓,隨即竟哭出聲來,片刻後強自壓抑,以袖掩面泣道:“多謝洛伯伯。秦家交下的朋友雖多,仇人可也不少,這些人見如今秦家是我這麼一個小孩子作主,無不心懷叵測,伺機報仇。前些時小侄便頻頻遇刺,每日裡連覺都睡不安生……可惜我爹爹、爺爺、大伯盡沒了,四姑又不知去向,我連家傳的大宗匯掌也只學了個殘碎不全,悔當初沒聽爺爺的話,把武功練好,到如今只能東躲西藏,一天換個睡覺的地方,想起來真是無顏面對秦家列祖列宗……”
鄭盟主等人心裡清楚,武功一道最重言傳身教,秦家武學脈絡已出現斷層,絕非勤學苦練能夠挽回,幾人相互間交換著眼神,有的感嘆,有的皺眉。
馬明紹歉然道:“我家少主見到幾位大劍如見至親骨肉,想起慘事難免傷悲,有失禮之處還請諸位原諒。”又向秦絕響連使眼色,小聲道:“少主且住悲聲,免得讓外人聽聞多生猜想,道是幾位大劍吝藝不教,惹得你失望傷心。”
秦絕響一驚,道:“是是是,馬大哥說的是。可不敢讓人誤會了。”連忙擦拭眼淚,又道:“我現在內功不深,正該潛心打好基礎,洛伯伯說得是再對也沒有了。啊呀,對了,上師,你的大手印功夫習練起來可有年齡和功力的限制?若是有的話,我怕也是學不成呢。”
索南嘉措笑道:“小僧十歲在哲蚌寺坐牀時,所修的便是大手印,歷時十年成就。中原武功小僧不大清楚,我藏傳武學卻是修習得愈早愈好,也沒有什麼根基的要求。”
“啊……”秦絕響大鬆了口氣,“那樣的話可真是太好了。”馬明紹也笑道:“是啊,武功雖逃不出四肢軀幹的運動,習練起來卻是大相徑庭,看來藏地武學,果然有其獨道之處。”
他二人搭著腔兒給人話聽,在座都是心明眼亮之人,誰又聽不明白?鄭盟主淡淡一笑:“賢侄,有一套‘兩相依劍法’,是我第二位老師相忘生所創,賢侄若有興趣,我便傳了你,恩師他老人家並非我盟中人,我傳你此劍也不算違反盟規。”
秦絕響面露喜色,問道:“兩相依劍法,這名字倒頗有趣,不過卻沒在江湖上聽過,想必是伯伯所得秘傳,那位相忘生前輩,更不知是哪門高隱?”
鄭盟主道:“我這位恩師姓林,諱尋花,本是天山養志塾第十二任總塾長林若斯的後人,卻一生結廬于山野之間,以習劍逐蝶爲樂,並未涉足江湖。恩師身具詩書畫劍棋五絕,以詩詞成就爲最高,卻是見景生情,吟過即忘;書法排於第二,又皆寫於沙土,不存世間;山水花鳥今夜畫就,明朝都作升竈引火,棋則黑白自執,但樂聽落子之清音,常下滿千盤而勝負不計。唯一傳承下來的,便是教我這套‘兩相依劍’。”
常思豪心想:“照這麼算法,武功敢情倒是末學。”
只聽鄭盟主接著道:“相依者,分身心相依,人劍相依,萬物相依三境,身心相依修的是形神俱合,人劍相依則是以有情動無情,令劍生靈性,頑石點頭。若能練至極處,便可感應到萬物間微妙的聯繫,明白生化衰亡的道理。恩師於三十年前更曾突破三相依,達到相忘之境,雖然只有短短的七天,卻似看到了宇宙的終極,每每與我說起此事,都如孩子般地開心。我得授此劍法之後也曾勤加練習,至今亦只達到人劍相依的中境。賢侄大好年華,如朝陽旭日,只要專心致一,將來成就必能在我之上。”
秦絕響訕笑道:“承蒙鄭伯伯以此絕學相授,絕響不勝感激,在這先行謝過。”常思豪瞧他言不由衷,心知他定覺得這林尋花前輩是個糊塗蛋,即使學了這劍法也未必好好去練,正想岔開話題,卻聽秦絕響又道:“不過小侄現下基礎不固,主要是內功不足,聽爺爺說,鄭伯伯盟中有幾大內功心法甚是了得,其中尤以‘龍骨長短勁’、‘王十白青牛涌勁’最爲著名,不知道小侄是否有此福緣,能蒙諸位叔伯擇其根基簡要,傳授一二呢?”
“秦絕響!”
隨著這聲大喝,靠左梯口屏風後轉出一人。衆人擡頭看去,那人怒目橫眉,正是洛虎履。
秦絕響笑道:“這不是洛世兄麼?小弟正想你哩,自打上次相會,你我一見如故……”
洛虎履按劍喝道:“少套交情!我盟上乘劍學只有通過大會試劍的人方得傳授,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得了便宜還敢挑三撿四,又伸手要內功心法?”
“放肆!”洛承淵喝道:“當著貴客的面竟然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洛虎履手指秦絕響:“叔父,諒他一個小毛孩子能有什麼作爲,你們非得強加維護,處處順他而行?”話尤未了,一道白光射來,“啪”地一聲,碎在額角。倒退兩步回看,洛承淵正向自己怒目而視,桌上瓷杯已然不見。
秦絕響忙擱杯下座,躬身道:“小弟以爲百劍盟精研武學,風氣開放,各種武功傳旁人個一兩手的也不打緊,沒想到犯了忌諱。箇中規矩,小弟實實不知,還望洛世兄原諒。”
“你……”
洛虎履眉毛挑起,可是知道叔父向自己擲杯,說明已經大爲光火,只好強自忍抑,一時不敢再行造次。
鄭盟主淡然道:“自古藝不輕授,道不輕傳,我盟中各種高深武功,也要視學子資質品德,擇人而授,此既爲重藝,也是對人負責。龍骨長短勁乃我盟修劍堂第二代十位大劍共創,當時他們之中年紀最輕者二十二歲,最長者四十七歲。這些前輩總結前人內功心法,歷時二十五年時光,研明指出天下所有內功的核心,都來源於在丹田帶動下的脊椎運動和氣血流灌,可說是前所未有地揭開了內功原理的真正面紗。”
常思豪聽到此處精神一振,心道:“這不是和我近來體悟的一樣麼?”
只聽鄭盟主續道:“天下內功大同小異,都各有其修行次第,多數內功都是在四肢的運動中或入靜狀態中去尋找脊椎和氣血的感覺,使之由飄渺不定到招之即來,由不可控到隨心所欲,並將之運用到格鬥中去。可是很多人包括他們的老師,即便練成了內功,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多半走上彎路,演繹出種種儀式化的東西,甚至步入玄幻的窠臼,使得習練內功的效率隨著傳承越來越差,甚至產生了十年不出門之說。龍骨長短勁則不然,由於它緊扣核心,一切都抓住根本去練,使得習練者進境極爲快速,練上三五個月,即可超過普通內功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效果。”
秦絕響聽到此處,嘴角挑動,眼中露出難以抑止的羨豔光芒。馬明紹和陳勝一也都是練武之人,知道修行的艱苦和時光的寶貴,禁不住心跳加速。
鄭盟主道:“然而也正由於其進步太過快速,人體負荷極重,未成年者練習會導致發育停止,無法長高,以賢侄的年紀來說顯然並不適合。至於王十白青牛涌勁,入門第一步即要燃天癸,消耗的也是先天發育的生機,女子十四,男子十六歲方可練習,否則與龍骨長短勁也是一樣結果,這就更不必說了。其實我盟向以傳承發展武學爲己任,與江湖上別家門派間相互交流,有時也會將一些內功劍法破例外傳或是拿來換藝,以咱們兩家的交情,賢侄想學什麼,提出來自當滿足,但是有些功法現在學來,對你來說有害無益,賢侄是明理之人,還望你能瞭解我這番心思。”
秦絕響笑道:“伯伯哪裡話來?各位叔伯都這麼替小侄著想,小侄怎麼會不明白呢?其實這事都怪小侄口無遮攔,不懂規矩,望各位叔伯還有洛世兄千萬勿怪。”說著向衆人團團拱手揖拜。常思豪也跟著打圓場,拉洛虎履到自己座位斟酒相勸。陳勝一問道:“盟主,關於三家聯手之事,不知你與東廠可有聯絡?對方態度如何?”
鄭盟主緩緩一籲,眉目深沉地道:“郭書榮華近來與各處官員接觸頻密,而且今天他也受邀去了徐府,內部情形如何,尚未聞報,我也正爲此事憂心。”
忽然梯板處步音促響,有武士搶上:“稟盟主!大量官兵正向總壇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