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關。
17號礦山。
冬天的礦山和平時不太一樣。
不過又一樣。
一樣的熱火朝天。
下工後。
衛(wèi)伉眼冒金光，伏在山坡上，盯著前方的草垛。
草垛是附近農戶的，裡面養(yǎng)了一頭牛。
衛(wèi)伉看著遠處，手摸向了自己腰間，確定自己的刀還在。
確定之後，衛(wèi)伉就慢慢的準備翻過山丘了。
剛剛起身，衛(wèi)伉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摁住了。
回頭一看，是居元。
衛(wèi)伉冷聲：“起開！”
居元：“偷牛是犯法的，殺耕牛是死罪。”
衛(wèi)伉：“是嗎？你怎麼知道我殺的是耕牛？”
居元鬆開了手：“你說的謊言可以騙得過縣官，騙得過郡官騙得過刺史，騙得過廷尉，騙得過陛下嗎？”
衛(wèi)伉很厭惡的看了居元一眼：“誰說我要殺牛了，我看上的是那隻雞。”
居元轉頭看過去，原來牛棚附近還有幾隻雞。
這天氣太冷了，一般來說雞鴨現(xiàn)在都不願意出籠，不知道這幾隻爲什麼這個時候跑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牛剛拉了新鮮的，附近比較暖和。
居元也是想多了，衛(wèi)伉單人能殺得死一頭牛？
居元察覺到了衛(wèi)伉眼神裡面的厭惡，不是很理解衛(wèi)伉爲什麼會有這種情緒，還誤以爲是自己冤枉了他，所以衛(wèi)伉很厭惡。
於是開口：“對不起，是我想錯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偷雞也是犯法的。”
衛(wèi)伉：“你管的真多。”
“如果你以爲我是李記那種笨人，你可就想錯了。”
李記，就是李鐵現(xiàn)在的名字。
居元不是很理解：“爲什麼說李記笨？他可不笨，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未來能爲大漢做出很多貢獻的人。”
衛(wèi)伉大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衛(wèi)家給大漢做的貢獻夠多了，不用我去做貢獻了，就算是他李記的爺爺，也是跟著我爹才封侯的。”
“還有，你不要以爲你能在李記那兒討著好處，就能在我這兒討到好處。”
居元並沒有因爲衛(wèi)伉這麼說而生氣：“我沒想過在誰身上討到什麼好處。不過李記給的錢，我必須接下，因爲我要給我母親治病。”
“現(xiàn)在我母親的病好了，我的身體也好了，能夠在礦上賺錢了，我也不用接受任何救濟了，礦上能賺很多錢，只要不生病害疼，足夠養(yǎng)活十個人了。”
衛(wèi)伉看居元演真的一樣，直接：“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李記是個大傻子，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複雜，你這樣的人，跟他演一出什麼友善，什麼善良，他就信以爲真了。”
“就算你用同樣的辦法，我也不會相信你的所作所爲是因爲善良。”
衛(wèi)伉右手食指中指分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居元的雙眼：“我一眼就能看穿你的本質。”
居元笑了笑：“行行行，你怎麼說都可以，不過你不能去偷雞。”
衛(wèi)伉：“你管得著麼？”
居元：“你會殺雞，你會做雞肉麼？”
“不會……”衛(wèi)伉確實無法否認這一點。
居元：“你既然不會廚藝，殺一隻雞又能幹什麼？吃飯時，食堂難道沒有雞？”
這事情說起來就複雜了。
衛(wèi)伉剛剛過來時，吃飯就想吃雞於是打飯的時候，就想要一隻雞。
礦上就算生活再好，也不至於一個人分一隻雞，廚子就不給。
衛(wèi)伉是什麼人？他轉頭在晚飯前，就摸進了廚房，要偷雞。
結果被廚子抓到了。
廚子阻攔，結果衛(wèi)伉就把他挖了一下午的煤弄髒的外套，直接丟進了鍋裡。
要知道沒有水洗的煤是有毒的，就算衛(wèi)伉再怎麼偷懶，那衣服上的煤灰可不是假的。
一鍋湯就壞掉了。
因爲這個，廚子還被罰了。
別看衛(wèi)伉現(xiàn)在這麼吊，那也是居元給他找了件衣服。
要不然他還有閒工夫偷雞？
他縮在被子裡發(fā)抖還差不多。
不過衛(wèi)伉不是傻子，他雖然無法無天，但知道毀了一鍋雞湯這事兒不能說出去，這是做了件壞事。
原因倒不是做了壞事羞愧的不能說，而是害得一整個食堂的人沒有吃上雞湯，可能要捱打。
衛(wèi)伉雖然還沒成年，但偷雞摸狗的事情做多了，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自有自己的一套標準，不是因爲道德，而是以得罪的人數(shù)量爲限度的。
在沒吃上雞還可能得罪礦上的所有人之後，衛(wèi)伉就想自己去偷一隻雞搞去吃。
看到衛(wèi)伉爲難的樣子，居元：“不如這樣，我去買一隻雞，然後給食堂的廚子，請他幫忙給你多做一隻雞，你要是吃不慣食堂的吃法，想要吃什麼吃法就給他說，大部分做法食堂的老柳都是會做的。”
聽到居元說買一隻雞，衛(wèi)伉還有點小期待，一聽到老柳這個名字，衛(wèi)伉臉一下就垮下去了。
“不想吃他做的雞。”
居元摸不著頭腦：“嗯？”
聽說過認牀的，還沒聽說過認廚子的。
衛(wèi)伉：“不喜歡這個人，他這個人看起來就像個小人。”
居元：“怎麼會，老柳是個好人，當初我身體不好的時候，那段時間吃飯前，他都會專門給我留一份，免得我吃不上熱飯呢。”
“現(xiàn)在我養(yǎng)病回來了，給他送的禮物，他也沒有要，硬是不收，是一個很好的人呢。”
說到這裡，居元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我給他孫子買了一套最新的文房四寶，我都打聽好了他用得上，但是他沒有要，還說這個月發(fā)了薪水後，他自己給他孫子買一套。”
“說那套文房四寶雖然貴，但是扣除房貸和家用後，足夠買一套了。讓我把我這套退了，好好的複習，準備科考。”
衛(wèi)伉內心冷笑：那他恐怕買不上了這個月。
說到這裡，居元想到了辦法：“後天週末，我要回家，到時候你跟著我去我家，我讓我母親給你做飯，到時候你就能吃上雞了。”
衛(wèi)伉眼珠子一轉，不吃白不吃：“行，那就去你家吃。”
……
週五晚上，衛(wèi)伉興沖沖的準備遛號子了。
這礦工這活兒是人乾的嗎？
一天到晚就是敲煤礦，然後往外運。
這一天下來腰都要斷了。
雖然衛(wèi)伉已經(jīng)很努力的摸魚了，但是他也不能一直摸魚啊，因爲礦上一直有羽林衛(wèi)巡查的，本來羽林衛(wèi)巡查沒啥事兒的，現(xiàn)在有了，那就是看看衛(wèi)伉在幹什麼，到時候給大將軍報告。
所以，衛(wèi)伉很努力的摸魚了，依舊累得夠嗆。
一下班，衛(wèi)伉就溜回了宿舍，丟下髒衣服，把宿舍燒炕大竈頭上的水舀了一些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就坐在牀頭等著，準備等居元一起走去吃雞。
這一等二等，老是等不到。
衛(wèi)伉怒了：“這個狗東西，居然忽悠我。”
“他肯定自己回去了，忘了帶我去了？還是他已經(jīng)看出了不可能在我這兒騙到錢，所以不願意給我買雞吃了？”
越是等，衛(wèi)伉就越是生氣，臉黑的跟煤炭似的。
這個時候，居元端著個盆走了進來，一邊往旁邊放肥皂，一邊：“哎，你稍微再等我一下，我剛把衣服洗了，等我現(xiàn)在去把衣服晾了就可以回去了。”
衛(wèi)伉的怒氣消失了一些，原來沒有忘記啊：“但是現(xiàn)在趕回你家，還吃得上雞？”
居元：“我託一個同鄉(xiāng)跟我母親帶了話，她知道後就會去鄰居家買一隻的，又不會去市場裡買。”
衛(wèi)伉看著居元出門，纔想起居元說洗衣服。
“洗衣服？”
衛(wèi)伉來到煤礦後，一如以往一樣，髒衣服就往牀頭一丟就行了。
過個一些時間，就會有一套乾淨衣服被放在牀頭。
只可惜離開了家，沒有女僕給穿衣服，還有些不習慣。
現(xiàn)在聽說居元說洗衣服後，衛(wèi)伉起身，跟了過去。
跟過去後，衛(wèi)伉就看到居元在晾衣服。
但是晾的不是一套，而是兩套。
按理說礦上雖然冷，但是幹活兒的時候是不冷的，所以大家勞動布的衣服穿一套也就夠了，怎麼會穿兩套？
衛(wèi)伉仔細的看了看，纔看到其中一套胸口兜面位置寫的號數(shù)，是自己的工號。
衛(wèi)伉一直以爲礦上有專門的人把衣服收去洗了。
現(xiàn)在才搞清楚，這幾天都是居元幫自己把衣服洗了。
衛(wèi)伉回想起來，纔想起，自己來的第一天，丟的髒衣服還是髒衣服，早上都還是髒衣服，等晚上回來才變成了乾淨衣服。
恐怕是居元早起後想到自己晚上沒有衣服穿，纔去洗了衣服，然後掛在暖爐房烤乾的。
回到房間裡，衛(wèi)伉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居元是在演戲嗎？
“他肯定是在演戲，天下的人都是自私的，他只是爲了演戲騙我錢罷了。”
但是，既然是演戲，爲什麼不當著自己的面演，而是每天默默地什麼也不說就把衣服洗了呢？
萬一自己一直不知道，他不是白忙活了？
居元此時把衣服晾完了，回來後抖了抖手上的水，撓了撓大拇指虎口一側，然後去收拾東西。
衛(wèi)伉左看右看，剛好看到居元的右手大拇指內側，開了一條冰裂口，或者叫做皸裂口。
準確的說那玩意兒叫做凍瘡。
衛(wèi)伉更加堅定的認爲居元是演的了。
什麼人會在自己手生凍瘡的時候，幫別人洗衣服呢？怎麼可能？
就算再怎麼打熱水洗衣服，水還是會冷的，手上沾了水，風一吹，更冷。
一直泡熱水，然後突然受冷，凍瘡會更厲害，不止疼，還癢。
居元收拾好了東西：“走吧！”
看得出來，居元對於回家也是元氣滿滿啊，非常渴望回家。
在礦區(qū)門口一個牌子下，居元夾著肩膀，一邊搓手一邊跺腳。
衛(wèi)伉：“咱們在這兒幹嘛？”
居元：“等車啊。”
衛(wèi)伉左看右看：“火車站也不在這兒啊，這兒也沒有軌道啊？！”
居元：“哦，我都是坐馬車的，火車票太貴了。”
看衛(wèi)伉臉色不好看，居元：“你別誤會，我沒住在長安城，那得走多遠啊，我家住得近。”
衛(wèi)伉臉色好看了一些。
馬車轉牛車，大路轉小路，大篷車轉平板車。
小路上田埂，山野間，還有些雪的影子，很難走。
天漸漸要黑了。
衛(wèi)伉有點害怕，害怕居元是要把自己賣了。
自己是大司馬大將軍的兒子，自己是有漢以來，最顯赫的官職最高的官員的大兒子，自己是侯爵自己很值錢的。
但是如果掉頭就走，衛(wèi)伉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認識路了。
田埂很多，自己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了。
只能跟著走。
走著走著，居元突然說話了：“同關煤礦真是個好地方啊。”
衛(wèi)伉：“這個倒黴地方壞透了。”
居元一邊走，一邊看著遠處：“我小時候就住在這裡，我們這裡，惡劣到都找不出一片真正的田土，到處都是荒山和碎石。”
居元拉開袖子給衛(wèi)伉看。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傷疤。
“我小時候走這條路摔的，摔在一塊石頭的尖尖上，把手臂刺穿了，我母親還以爲我的手會廢掉，結果後來長好了。”
“行腳的醫(yī)生說，一百個這種情況，最多隻有一個人手能長好，還得有四五十個在手好之前就會發(fā)熱死掉。他說我的手長好，肯定有什麼使命。”
衛(wèi)伉狐疑：“這根同關煤礦有什麼關係？這兒這不全是田土嗎，哪兒來的碎石頭。”
居元：“三年多前，那時候我們這兒的人都窮的要瘋了，眼睛發(fā)綠光。”
“你知道嗎，我們這裡距離神木太近了，往外就是匈奴，所以我們這兒的糧食，都要運去前線打仗用，我們自己只能吃最差的小米，不夠吃就吃野菜，我們這兒除了糧食，什麼都不值錢，因爲田土不夠，也種不出糧食，人很少。”
“三年多前突然有個姓雷的老闆，花了大價錢，把附近的山都給買下來了。”
“很多人突然有了錢，就統(tǒng)統(tǒng)搬走了。”
衛(wèi)伉：“那他們運氣真好。”
要不是雷林，他們得窮死了。
居元：“他們搬走了，我們沒搬走的，更絕望了。”
一共一百個人要餓死了，有三十個突然成了富家翁搬走了。
剩下七十個彷彿錯過了求生的稻草，更加絕望了。
“幸好，他們開始修建煤礦，他們買石頭。”
“咱們這兒漫山遍野都是的石頭，居然花錢買，買去修路修房子地基。”
“光是搬石頭，我們這兒的人就有錢吃飯了，甚至還奢侈了一把，吃了白麪饅頭，吃了麪條子，吃了飽滿碩大的小米。”
衛(wèi)伉鄙夷，沒見過世面，你們買得到的小米能有多飽滿？一千斤裡面選一顆，也還不如我早上喝的小米粥最小的一顆大。
居元說開心了：“我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其實我們這兒的地，是可以耕種的，只是以前的人太懶太笨，居然因爲田土裡石頭多，就放任它們千百年來一直在田土裡。”
“搬走石頭後，我們開始種地，煤礦上的人還問我們買菜，我們種多少，他們要多少。”
“從哪天起，我就想要進入同關煤礦。”
“因爲同關煤礦，我們家纔有飯吃，纔有錢花。”
“等我有一膀子力氣後，就加入了同關煤礦。”
“我才知道，不只是我們家，也不只是我們村子，也不止是我們縣，不只是我們郡，不只是我們這裡，因爲同關煤礦，太多人吃上飯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知識是什麼意思，纔開始讀書。”
居元就這樣講啊講啊，講起了他這幾年的故事。
衛(wèi)伉一副誰想聽啊的表情，但卻一直聽完了。
實際上這一路田埂還挺寬的，但是沒走過這種路很難走。
一路上兩邊什麼都沒有，似乎走在什麼無人區(qū)一樣。
如果不是時不時能看到遠山上的燈火，衛(wèi)伉早就掉頭跑了。
居元不是有分享欲，而是看出了衛(wèi)伉在擔憂，在害怕，所以故意說點話，分散衛(wèi)伉的注意力罷了。
但是居元又不是很會說別的，居元腦子裡只有知識，還有就是自己的故事礦上的故事。
居元知道，衛(wèi)伉和李記一樣，恐怕最討厭知識和礦上的故事了。
所以居元講的是自己的故事。
終於到家了。
居元家裡沒有客廳一說。
一間衛(wèi)伉想象不出來的房子，就在眼前。
土牆，草頂，進屋的草，只有人脖子高。
得埋著頭才能進去。
不過旁邊從新修了一間，比較大，比較高，還有煙囪。
肯定是這兩年新修的。
敲了敲門，門被打開。
衛(wèi)伉還沒進去，就被一個老奶奶樣子的人抓住了手。
老奶奶一邊興奮：“他就是董事長的表弟哇？”
居元點頭。
老奶奶：“我兒真是出息了，出息了！”
“快進來，進來坐！”
衛(wèi)伉有些不適應。
不過這老奶奶看上去人不壞，所以衛(wèi)伉沒有拒絕。
進了屋裡，看到了一張破破爛爛的桌子，桌子旁有兩節(jié)樹樁，還有一張椅子。
屋子左邊角落裡是一盤沙子，鵝卵石鑲嵌在地上，鑲嵌出來的沙板裝著沙子，旁邊放著一根光滑的樹枝。
在旁邊就是一張牀，牀上是很破舊的褥子，看上去像是舊衣服攢出來的，牀上還有一些草，還有一張羊毛毯子。
老奶奶拉著衛(wèi)伉到桌子邊坐下。
衛(wèi)伉：“怎麼你們坐的是樹樁子啊？”
衛(wèi)伉現(xiàn)在確定了，這個老奶奶就是居元的媽媽。
居元媽媽不好意思：“我們家裡窮，就是坐樹樁子，這把椅子是在鄰居家借來的。”
衛(wèi)伉都已經(jīng)在眼前看到了居元媽媽扛著一把椅子提著一隻雞，在那難走的田埂上走過來的場景了。
衛(wèi)伉起身：“木樁子我還沒坐過，我來坐坐，你坐椅子吧。”
居元媽媽心想這傢伙好怪啊，笑著：“我去端雞肉給你，先吃飯。”
桌子上的煤油燈有一股味道，但掩蓋不住雞的香味。
雞是居元媽媽聽說的長安城流行的燻雞的做法做的，並不是燻雞的味道，衛(wèi)伉沒有說，衛(wèi)伉也不在乎味道，他只是想要滿足‘老子在礦上也能吃到整隻雞’的念想。
一個人吃的不好意思，衛(wèi)伉還想扯下雞頭給居元吃，但是想了想覺得太不要臉了。
就扯下了翅膀給居元，又把一隻腿扯給了居元媽媽。
居元媽媽不要，衛(wèi)伉：“我吃不完這麼多的！我什麼雞沒吃過啊！這又不是特別好吃，你快吃吧。”
居元媽媽沒有拒絕了，但拿到雞腿後，就給了居元。
居元不要，一定要媽媽吃。
居元媽媽就站起來，要去抓牆上掛著的一根棍子。
居元就老實了，直接吃了起來。
衛(wèi)伉哈哈大笑：“居元你也怕捱打啊？”
居元點頭。
衛(wèi)伉想起了自己三天兩頭被老爹衛(wèi)青當陀螺抽的事情，笑著：“你爲什麼捱打啊？是因爲出去喝酒？還是因爲耍錢？”
居元媽媽起身去廚房拿東西。
居元纔開口：“是因爲我想給我母親買一套房子，在長安。”
“房子我都看好了。”
衛(wèi)伉疑惑的探頭：“嗯？”
給母親買房子，爲什麼要捱打啊？
居元：“因爲我母親問我礦上那些厲害的人爲什麼那麼厲害，我告訴母親可能是因爲他們讀過書的原因。”
“於是我母親就希望我讀書。”
“聽說在長安買一套房子，需要我在礦上打工三年賺的錢纔買得起時，我母親就覺得，哪都能買多少書了啊，就不允許。”
“但我一定要買。”
“於是她就拿出了棍子。”
“其實我也不怕疼，我就是怕氣著她，才同意的。”
以前不知道讀書到底要幹嘛，聽說讀書能考科舉後，居元就決定考科舉了，等考過了，再給母親買房子，就不會被拒絕了。
吃雞不吃要捱打也是因爲這個。
因爲居元媽媽聽說長安城的人現(xiàn)在都講究營養(yǎng)均衡，否則人會變笨變弱。
居元媽媽知道長安城比這小山村好太多了，所以長安城流行的東西，對讀書有好處的，一定要追上。
等過了一會兒，居元媽媽端出了麪疙瘩給居元。
沒想到衛(wèi)伉看到麪疙瘩，突然就哭了，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把居元買來算題的草稿紙都給撕了擦鼻涕。
哭了好久，居元母子倆才搞明白。
衛(wèi)伉的母親在生他弟弟的時候死了。
他母親是一眼都沒看過現(xiàn)在繁華的長安城，也沒吃過什麼燻雞，沒吃過餃子，沒吃過寬麪條，當初就算是侯府家裡，也就是一碗麪疙瘩。
麥子是他母親親手磨的，麥麩是一點一點挑出來的。
看到麪疙瘩，衛(wèi)伉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一邊嚎啕著，衛(wèi)伉把居元的麪疙瘩也給吃了。
居元不知道怎麼安慰衛(wèi)伉，只能讓自己的母親跟衛(wèi)伉說話，自己點燃了一盞油燈，在屋子角落沙盤上算起了數(shù)學題。
而衛(wèi)伉和居元母親，在一旁說著話。
衛(wèi)伉說了自己的母親的好多事情，居元的母親不認識衛(wèi)伉的母親，但居元母親知道什麼是母愛，什麼是疼愛。
衛(wèi)伉也有很多疑問，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爲什麼要做這個爲什麼要做那個。
居元的母親知道。
衛(wèi)伉解開了好多疑惑。
比如衛(wèi)伉的母親害怕衛(wèi)伉未來被後媽欺負，讓衛(wèi)伉要小心，不要相信別人。
但是她沒想到衛(wèi)青這麼多年也沒有再娶過老婆，衛(wèi)伉都已經(jīng)成年了，還是不相信任何人。
比如衛(wèi)伉的母親害怕衛(wèi)伉性子軟弱被人欺負，告訴衛(wèi)伉，如果能坐主位就一定要坐主位，能拿到手裡的就一定要拿到手裡。
結果，衛(wèi)伉在一羣貴族聚會的時候，被推上了主位當背鍋俠。
在路邊看到別人家雞的時候，也想據(jù)爲己有。
衛(wèi)伉不夠聰明，只是很聽母親的話罷了。
問完了所有的疑惑，衛(wèi)伉內心才安定下來，不再彷徨。
衛(wèi)伉詢問起了居元的事情，光是自己的事情被居元母子倆知道了多不好啊。
衛(wèi)伉提起了居元的糗事，摔斷手的事情。
居元的母親講了起來，衛(wèi)伉才知道，那時候，居元夫妻老來得子，女兒都出嫁了，才又生了個兒子。
那天居元的父親帶著居元去打柴，回來的時候下起了大雨。
居元的父親一腳踩滑了，摔死了。
居元摔斷了手，躺在雨中躺了兩個小時，差點沒死掉。
居元的母親見父子久久不回來，一路找出去，才找到了他們父子。
因爲一個人沒法把父子都拖回家，就帶著居元回了家。
等回頭時雨停了，狼來了，居元的父親連屍體都沒有，被狼扯了吃了。
知道這些後，衛(wèi)伉才明白，居元爲什麼感嘆時代變了，爲什麼覺得同關煤礦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才知道居元剛剛講的那些事情，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只是沒有說全乎而已。
星辰閃耀，第二天，居元去村頭推車送了一車煤炭回家，又帶著衛(wèi)伉去趕集，帶衛(wèi)伉吃了當?shù)匦∈袌龅男〕裕仲I了一口大醬缸回來。
家裡原本有一口小的，但是居元和母親都不知道冰膨脹後會把有弧度的醬缸撐破。
居元還買了不少肉回來。
衛(wèi)伉本來想買一雙最新的橡膠底的鞋給居元母親的，但是自己身上沒錢，只能作罷。
回家後這一頓，居元母親照例不吃肉，一邊把肉給衛(wèi)伉和居元吃，一邊拒絕吃肉。
居元說礦上有肉吃，讓母親吃，母親不吃，讓居元吃，吃了好好地學習。
等離開時，居元母親給了一包不知道是什麼野菜的幹給居元，讓居元下個週末不要回家了，把東西去送給李記。
說李記最喜歡吃這個野菜了，讓居元記得千萬別忘了。
衛(wèi)伉聽完心裡很不爽。
如果居元下週末去長安找李記，那自己在礦上怎麼過週末呢？
回到礦上的第一晚，衛(wèi)伉適應了挖礦，經(jīng)過兩天休整，幹勁十足，終於完成了別人百分之三十的任務。
半夜，衛(wèi)伉渾身疼的難受。
居元本來在看書的，又放下書給衛(wèi)伉揉捏捶摁。
同寢室其他工友一人表演了一段按摩絕技。
大家最知道挖完煤炭哪兒疼了，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第二天，倒是沒那麼疼了，但是一個人趴著，看著居元看書，衛(wèi)伉想要找其他工友聊天。
其他工友不想聊天，因爲他們怕打擾居元看書。
第三天，居元洗完澡出來上廁所時出來，看到食堂老柳在問一個工友借錢。
原來大家都發(fā)薪水了，老柳被罰了款，不夠錢，問工友借點，給孫子買紙墨筆硯，工友誇他孫子說不定能考上進士。
老柳說他孫子恐怕是考不上了，但是居元肯定能考上進士。
對方深以爲然。
衛(wèi)伉出去逛了一圈。
事情過去這麼多天了，老柳也沒有把事情說出去，恐怕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居元。
因爲他丟進鍋裡的那件衣服，就是居元第二天早上洗的。
回去時，居元看到老柳已經(jīng)洗完了衣服，此時正在握著毛筆寫文章。
文章題目是《當一個慣偷不會危害轄區(qū)其他人生命安全卻又屢教不改時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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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伉臊得慌，沒有繼續(xù)看下去，而是躺在牀上玩兒木人。
木人是礦上一個看起來還是小孩，實際上已經(jīng)十八歲的工友雕刻的。
衛(wèi)伉誇它說這東西在長安能直接賣錢。
工友說長安城能耐人太多了。
衛(wèi)伉說真能賣錢，你手藝比他們好多了，等以後我回了長安有錢了，就給你投資開個雕刻店，你小子等著發(fā)財吧。
玩兒了一會兒小木人，衛(wèi)伉看見居元寫文章寫的斷斷續(xù)續(xù)的。
等又看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居元不是寫文章需要思考，而是他大拇指上的皸裂口很疼，捏久了筆又疼又癢。
居元想要撓癢癢，但是又怕?lián)狭烁屏撕茈y恢復。
春闈在即。
於是居元寫不下去文章了手疼了，就拿起了《煤礦管理》這本書看了起來。
這是同關煤礦總經(jīng)理梅黑夫寫的書。
在衛(wèi)伉看來，這叫做‘我表哥的小馬仔寫的書’。
日子一天天過去，週五這天居元買了火車票，去長安給李記送野菜。
因爲長安實在是太遠了，不可能靠走的。
居元還問衛(wèi)伉想要什麼，可以從長安帶回來。
衛(wèi)伉只想要一束煙花，那是長安新發(fā)明的東西，礦上很多年輕的工友沒見過，衛(wèi)伉跟他們吹牛嗶時說的天花亂墜，他們不信，衛(wèi)伉想要他們看一眼，證明自己不是吹牛嗶。
周天那天，很晚居元都沒回來。
衛(wèi)伉知道居元這人不會無故缺工，想要找人問問，但是誰能知道一個大活人去哪兒了？
迷迷糊糊的衛(wèi)伉睡著了。
等被開門的冷風吹得突然清醒，衛(wèi)伉才知道居元是走回來的。
先是坐馬車走到了同關火車站那邊，然後因爲太晚了沒有車了，於是揹著揹簍自己走回來的。
帶回來了城裡最近流行的烤鴨，雖然不熱了，但是放在炕上熱熱正好能吃。
居元凍得有點冷了，衛(wèi)伉第一次幫別人幹活兒，去打了一桶熱水讓居元洗個熱水澡暖和一下。
等居元出來，衛(wèi)伉才知道，原來火車現(xiàn)在的車廂全是木結構的，禁止乘客私自攜帶任何易燃易爆物品進入車廂。
煙花，就是易燃易爆物品。
但是買菸花花了好幾百大錢，居元哪兒捨得丟了？
就把火車票轉給了別人，自己坐馬車然後轉走路回來的。
這天晚上吃烤鴨可把衛(wèi)伉吃爽了。
第二天，居元發(f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