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動亂並未持續太久,太子終究勢單力孤,一個未央宮擋不住劉屈氂帶領的九萬大軍。僅僅堅守了三日,劉據與最後的心腹便只能退守椒房殿了。
三日之後漢武帝也從甘泉宮返回了長安。然而這一次長安城一片蕭瑟,沒有了夾道相迎的人羣,只有戰鬥後遺留在長安大街上乾涸的血跡。
椒房殿前,漢武帝在張安世和霍嬗的攙扶下,快步的走上石階。
今日沒有皇后衛子夫的迎接,漢武帝看到的只是兩具已經冰冷的屍體。
“是誰?是誰殺了她們?”漢武帝推開攙扶自己的張安世和霍嬗,佝僂著身子指著劉屈氂,狀若瘋魔的吼道。
“太子殿下自知事敗,拔劍自刎而亡。皇后是......臣等進入椒房殿的時候,皇后已經懸樑自盡了.....”劉屈氂如今也是一身甲冑,連忙單膝跪在漢武帝身前說道。
漢武帝蹣跚著向前走了幾步,想要走近衛子夫和劉據的屍體。如今兩具屍體被白色布帛遮擋著,漢武帝還想再去看一看自己的妻兒。不過他還沒走出幾步,身子就搖晃起來,似乎難以站穩。
“陛下.....”霍嬗眼見漢武帝就要跌倒,連忙幾步走了上去,伸手將漢武帝扶住。
“太醫......快傳太醫......”當霍嬗扶住漢武帝的時候,他才發現漢武帝已經癱軟的昏迷了過去。而漢武帝那已經閉上的雙眼,眼角還有淚珠滑落。
漢武帝急火攻心昏迷過去,長安城一時羣龍無首。皇后和太子的屍體只能無奈的繼續停放在椒房殿,而那些被抓捕的跟隨太子起兵的人,劉屈氂也不敢私下處置,只能將這些人全部收押。
好在幾日前太子釋放了長安近萬囚徒,倒也不用擔心沒地方關押這些人。而在這數千亂黨中,有那麼兩個非常特別的囚犯,兩人被關在了廷尉府的監牢。
這兩人便是王翁須和她剛出生的孩子。這個大漢皇長孫的兒子,本該是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如今原本屬於他的榮耀都沒有了,漢武帝的嫡曾孫,一出生便淪爲了階下囚。
“將裡面那間牢房收拾一下,讓她們母子二人單獨住。”廷尉監牢中,一個身材矮小卻衣著得體,頭戴長冠的中年男子向獄卒吩咐道。
此人名叫丙吉,雖其貌不揚,卻也是千石的廷尉監。他知道王翁須的身份,更知道這個出生不過三日的小孩是正宗的皇帝血脈。太子之亂如今尚無定論,而皇長孫劉進又下落不明,王翁須母子雖爲階下囚,卻也不能與一般人等同對待。
當長安城所有人都在等著漢武帝醒來的時候,遠在武安城的霍光也終於收到了霍棠發出的書信。
霍光緊急召集了手下諸將,隨即將武安城的指揮權交給了白政,而後只帶著東方朔、司馬遷、蘇武三人匆匆返回了敦煌。
河水以西的岸邊,這裡已經屬於武威郡的範圍了。一輛馬車在上百名身著黑衣,揹負長劍的武者護衛下向著敦煌方向而去。這些黑衣人不像是軍人,行進間卻又是訓練有素,勝過軍伍之人,他們的衣領位置都繡著一個似劍非劍,似尺非尺的徽記。
“這裡已經是武威郡的地方了嗎?”馬車一側的車簾掀開一角,李妍好奇的看著車窗外景色說道。
“是啊,這裡已經是二哥的地方了。嫂嫂你可是這裡的女主人啊......”霍棠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有些調侃的對李妍說道。
“小姐,前方二十里出現一支軍隊,正向我們而來。”馬車外一個從西邊疾馳而來的黑衣騎士,靠近馬車後恭敬的對立面的霍棠說道。
“繼續前進,這裡的軍隊都隸屬於大都督府,想必是二哥收到消息派來接我們的。”霍光鎮定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
很快霍棠的隊伍就看到在遠方的地平線上,一支旌旗獵獵的騎兵隊伍鋪陳在大地上,似乎這支軍隊也看到霍棠等人,大軍駐馬而立沒有繼續前行,就在原地等候。
霍成君和霍安撩開門簾,好奇的看向遠方,看到遠方那密密麻麻的騎兵,兩人也是既好奇又興奮。李妍也微微傾著身子,想要看一看前面的軍隊。
“小姐,好像有侯爺的旗幟......”車轅上霍棠的白衣侍女目光落在遠方的旗幟上,她感覺隱約間好像看到了安陽二字。要知道按照此時的慣例,用安陽二字的旗號,除非霍光授權給親信臨時使用,就只有可能是霍光親臨了。
“難道二哥親自來了?”霍棠聞言也伸手掀起了車簾,她再無往日的從容與鎮定了,或許那個她一直魂牽夢繞的人就在前面,這一天霍棠覺得等了太久了,她的急切表現甚至超過了李妍,再無一絲的矜持。
“聽聞如今西域戰事正緊,這個時候你二哥怎麼會遠行千里來武威?”李妍有些不確定,雖然她也想立刻見到霍光,但是她也知道前線戰事正緊,正常情況下霍光是不應該離開前線的。
“在他的眼中,整個西域也比不上嫂嫂啊......”霍棠盯著李妍,語氣難掩羨慕的說道。
遠方的地平線上,霍光一馬當先立在最前方。當他收到霍棠已經出長安的消息後,便馬不停蹄的向河水趕來,在他的心中妻女的地位確實勝過了西域。
霍光離開長安已經有近六年時間了,這一天他同樣等得太久了。
在霍棠的催促下,馬車的速度快了不少,很快的車中之人都看到了騎在馬上的霍光。六年時間霍光的變化已經非常大了,他的面容更加消瘦了,不過那棱角分明的臉頰更添了幾分英氣,頷下長鬚也更添了幾分威嚴。
“那真的是爹爹嗎?”霍成君一臉崇拜的看著遠處的霍光,幾年離別,她已經不記得霍光的樣子了,在長安城中她聽到的最多的,就是關於她的父親的事蹟,一直以來霍成君都爲此驕傲自豪。
馬車在霍光前方幾丈處緩緩停下。當馬車停下的時候,霍光也翻身下馬,快步的向著馬車走去。
車簾掀開,身穿淡紫衣裳的霍成君第一個跳下馬車,遠遠的對著霍光喊道:“爹爹.....”
只是簡單的一個稱呼,霍成君也沒有什麼其它的話,而後便呆呆的立在馬車下,兩眼淚汪汪的看著霍光。
一個最普通的稱呼,尋常人家每日都會出現無數次,但是在霍光耳中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當看到霍成君的時候,霍光腳下也加快了速度,幾乎是奔跑著來到馬車前。
當霍光靠近馬車的時候,李妍也隨霍成君之後走了下來,而後霍棠拉著霍安的手,最後出了車廂。看到霍安的出現,霍光微微一愣,不過他也沒來得及多想,便對著李妍柔情的說道:“夫人一路辛苦了.....成君也這麼大了.....”
沒有想象中的相擁而泣,霍光只是伸出了雙手,一隻遞給了李妍,一隻遞給了霍成君。
兩隻纖纖玉手輕輕搭在了霍光伸出的手掌上,當各自觸摸到哪隻寬大厚重的手掌時,兩個霍光最牽掛的人,感覺從未像此刻這般安心踏實。
“恭迎夫人......恭迎小姐......”霍光身後數千河西軍對著李妍和霍成君一拜,幾千人齊聲吶喊,那聲音響徹天地。
“安兒......還不過去拜見你的父親......”霍棠的聲音突然響起,好似打破了這一切美好一般,顯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時宜。
霍光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連霍成君也一臉的茫然。此刻霍棠正一臉笑意的看著霍光,大有一種奸計得逞的感覺。
“母親......這......”霍安不明所以,他只當自己是霍棠的養子。頂破天他能叫霍光一聲二伯就不錯了。
“安兒,你母親說的對。侯爺就是你的親生父親,而大娘其實是你的親孃......”李妍看向霍安,又看了一眼霍棠,終於將這個隱藏了數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夫人,這孩子是怎麼回事?”霍光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兒子,對於霍安的突然出現,還有與李妍和霍棠之間的混亂關係,一時間讓霍光也不知所措。
“在你走後,嫂嫂便發現有了身孕。因爲當時二哥初到河西立足未穩,皇帝與朝中大臣也對二哥處處防備,爲了以防不測嫂嫂便一直居住在後院,將安兒秘密的生了下來。後來對外便說是我在路邊撿回來的養子。”霍棠拉著霍安向前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將霍安的身世簡單的講述了一遍。
“此事除了你二人知道,可還有其他人知曉?”霍光臉色有些嚴肅的看著李妍,一本正經的問道。
“還有嬗兒從一開始便知道這件事,除我們三人便再無人知曉了。”李妍也是正色答道。
“這麼說安弟真的是我的親弟弟了?”霍成君看了看霍安,一臉期待的問道。
霍光走近霍安,仔細的打量著這個小孩。霍安雖小卻也知道這些人剛纔話裡的意思了,他從小生長在侯府,雖未見過霍光,卻也一直對霍光崇拜不已。現在忽然有人告訴他,自己最崇拜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霍安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你們......瞞得可真緊啊......”霍光蹲下身軀,手掌落在了霍安的頭上,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兒子,霍光竟然沒有那種爲人父的喜悅與激動,心中只有慚愧與內疚。
“我不想因爲安兒的原因而打亂你的計劃,現在我將他們都給你安全的帶來了,還有你的東西。”霍棠走到霍光身側,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鄭重的將手中包裹起來的墨眉劍遞了出去。
霍光站起身來,看向了霍棠,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霍安。幾年過去霍棠雖然依舊風采卓約,但也不復了少女的模樣,她一身婦人的打扮,少了多年前少女的清純活波,多了些成熟優雅。
看著眼前這個已不復少女模樣的女子,霍光不知爲何又鬼使神差的伸出了右手,輕輕的將霍棠耳畔的髮絲捋至耳後。而霍棠原本平靜的臉上,雙眼下意識的微微瞇了起來,臉上露出滿足與沉醉。
“這些年辛苦你了,安兒能有你這樣的母親是他的幸運......收好它吧,以後你便是墨家的鉅子.......我的身份不適合擁有它。”霍光輕輕的推了推霍棠遞出墨眉劍的手。他知道霍安叫了霍棠幾年的母親,這輩子都難以更改了,而對於霍棠他確實只有感激與謝意。
當霍光一家人在武威團聚的時候,遠在長安城的安陽侯府,卻已經被劉屈氂麾下的大軍團團圍困。一個個手持兵刃的士兵,將武器對準侯府,在幾處府門外甚至還架設著一架架的弩車。
只要一聲令下,安陽侯府便會瞬間被夷爲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