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隨之響起龍姜的輕嗤。
站在暗處,當(dāng)龍姜看到懷中抱著一個女孩兒,卻仍然顯得氣質(zhì)卓越、風(fēng)骨天成的元晞走進(jìn)來的時候,便驟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凡。
元晞的不同,是站在人羣中,一眼便會顯露出來的。
這個世界是浮躁的,人心也是浮躁的,而她卻顯得尤爲(wèi)沉靜,好似天池便遺世獨立的那朵悠然蓮花,濯濯清然,沉靜傲世。她的身上,有筆墨言語都描繪不出來的獨特風(fēng)骨,好似九天仙神,她走向自己的時候,便是金光漫越,世間再無這般美好。
這樣的她,與其他人涇渭分明地區(qū)別開來。
而在元晞的身上,龍姜也感受到了幾分熟悉的味道。
跟自己很像,並不陌生的味道。
心如止水、平淡冷漠的龍姜突然覺得期待有趣起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在妹妹龍媚兒拋棄她離開了之後吧。
那之後,她的心就褪去了少女的天真與浪漫,只剩下時光肆虐之後的滄桑,蒼老得如同老嫗。就連之前九方十三寨的躁動對抗,都激不起她心底的一點漣漪,她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平靜狠辣,處理了所有人與事,穩(wěn)坐王座。
可她的心,仍然一片死寂。
而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死寂的心,似乎慢慢沸騰了。
就像是……棋逢對手,對,就是棋逢對手。
也許在某種程度上,兩人很像,所以龍姜此時能夠感受到元晞的心情,就算元晞沒有表達(dá)出來。
於是,她沒有再故弄玄虛,而是從暗處走了出來,曝露在陽光之下,照耀出來的纖細(xì)身姿,同樣讓元晞細(xì)眉一挑。
沒錯,她也有跟龍姜差不多的感覺。
龍姜開門見山,不再吞吞吐吐,一番介紹甚至灑脫到自然,好似多年不見的老友寒暄:“也許你知道,但出於禮貌,我要自我介紹一下——龍姜,九方十三寨寨主,苗疆蠱女?!?
元晞微微頷首,兩人的會面,好似只是一次普通朋友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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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晞,元始的元,白露未晞的晞,元家第六十九代家主?!?
龍姜有些意外:“你已是家主?元禮死了?”
話說得倒是直白——“不好意思,身體康健,活得暢快,再有個二三十年沒有問題?!痹獣劜皇呛鷣y吹噓,風(fēng)水師雖然逆天行事,有傷天和,但也精於修行,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活個一百歲根本不成問題,這麼算起來,她外公也算是年輕的。
“可惜?!饼埥媛冻鲞z憾的表情。
元晞道:“你若是成了九方十三寨的寨主,那麼上一代的蠱女,哦,我外公的那位手下敗將,想必已經(jīng)仙逝了吧,節(jié)哀?!?
龍姜並未動怒,只是沉默以對。
元晞與龍姜的第一站——嘴炮,元晞先勝一籌。
黎蕓站在元晞身後,歷經(jīng)風(fēng)浪的她,看到龍姜竟然有幾分怯懦。
她連連看了蘇中平好幾眼,只覺得他臉色不對,便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中平。”
蘇中平剛剛喊了一聲之後,整個人的精神便徹底萎靡下去,耷拉著眼皮,好似隨時都有可能睡過去。聽到黎蕓的呼喊,他竭力睜開眼睛,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黎蕓臉色一變。
短短時間內(nèi),蘇中平的臉色就已經(jīng)迅速灰白,整個人瞬間好似老了十歲。
毫無疑問,他不是收到了莫大的打擊,就是中了蠱。
而下手的人,只有可能是龍姜。
“你懷中便是這個男人的女兒?”龍姜擡了擡下巴,問道。
“是,那你能把這個女人交給我嗎?”元晞目光一側(cè),便落在她們不遠(yuǎn)處的角落,虛弱地靠著牆壁,垂著腦袋了無動靜的女人。
共生蠱,同生共死,一損俱損。
蘇萌現(xiàn)在都暈過去了,作爲(wèi)母蠱寄生體的她,自然也暈過去了。
黎蕓也嚇了一跳,若不是元晞提醒,她幾乎沒有看到旁邊角落裡還有一個人。
這會兒猛地看見龍媚兒,新仇舊恨一起上來,怒火頓時焚燒了她的理智和作爲(wèi)豪門貴婦的優(yōu)雅,衝上去好似一個撒潑的女人,想要揪起龍媚兒的頭髮。
這個女人,搶了她的男人,還想要害她的女兒!
龍姜擡手,手中拿著一支蛇杖,以寶石鑲嵌的蛇眼,幽光一閃,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擋在了黎蕓的面前。
這雖然是在苗疆蠱女身上使出來的,但其作用原理卻與風(fēng)水師的手段相差無幾。
元晞反應(yīng)更快,腳下微動,卻一閃到了龍姜身前。她抱著蘇萌一時半會兒騰不開手,還好有腳可以用,直接一腳踢上龍姜的蛇杖。
苗疆蠱女的蠱術(shù)詭譎,走的是出其不意的路線,可若是論正面單打獨鬥,苗疆蠱女不可能比得上從小練武強(qiáng)身的元晞。
龍姜也沒有想到元晞的速度竟然會這麼快,轉(zhuǎn)眼就已經(jīng)到了自己的身前,她想要退開已經(jīng)來不及,只得受了元晞的一腳。
元晞的一腳,力道大得嚇人,龍姜的蛇杖險些踢飛,若不是她反應(yīng)機(jī)敏,估計她那作爲(wèi)蠱女身份象徵的蛇杖都要脫手了,那面子還不跌到泥裡去!
不過這會兒元晞也沒有打算要真的和她比個高下,蘇萌在側(cè)到底什麼都不方便,所以也沒有真正下狠手,便迅速退開。
龍姜被元晞踢了一下,也沒能擋住黎蕓,眼看著黎蕓直接衝過去抓著龍媚兒的頭髮把她提起來。
黎蕓大概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差點兒就被龍姜擋住了,她只覺得眼前一花,身子一滯??墒⑴械乃难e顧得上這些,揪著龍媚兒的頭髮,一下子就把皺眉暈倒的龍媚兒給扯著清醒過來。
身體的疼痛和此時的折磨,讓龍媚兒發(fā)出慘叫聲,黎蕓卻不爲(wèi)所動,彪悍的女人在這個時候彰顯了無與倫比的戰(zhàn)鬥力,直接一腳一腳地踢在龍媚兒的腿上,頭髮更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扯掉。
她倒是保存了最後的風(fēng)度,沒有破口大罵,瞇起的眼睛中,閃過狠毒的光芒。
無論是市井潑婦,還是豪門貴太,只要作爲(wèi)一個母親,她就會變得強(qiáng)大,無與倫比!
龍姜臉色難看,喊了一聲夠了,想要制止黎蕓。
黎蕓怎麼會聽她的話?
龍姜想要衝過去,卻又被元晞?chuàng)踔悴坏貌粚υ獣務(wù)f道:“何必下手如此狠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痹獣劜粻?wèi)所動,“龍媚兒這一時半會兒的疼痛算什麼,她可是險些要了我朋友的命?!?
龍姜語氣很衝,她也沒有想象中的平靜:“可一切的恩怨開始不是因爲(wèi)你朋友的父親?他纔是作孽的根源!”
“哦,那你殺了他吧。”元晞淡淡的迴應(yīng),並未說笑。
她心底也有這種想法——一報還一報,本就是蘇中平作下的孽,他以命或是其他償還,自然應(yīng)該。
蘇中平聽到這話,竟然也不生氣,只是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容,廣博深沉的目光落在元晞懷中的蘇萌身上。
若是女兒能夠安然無恙,縱然他去死又如何?
做父母的,永遠(yuǎn)能夠無私無畏地爲(wèi)子女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你對你的妹妹,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絕情?!痹獣勍蝗徽f了一句。
龍姜皺眉:“你怎麼會知道。”
元晞不答,總不能說是她看出來的——氣運(yùn)之霧,早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龍姜也不在意,反正這事是她的過往,也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
“我們比一場吧。”龍姜提議,“若是你輸了,就留下這個男人的命,離開。”
“若是我贏了,你便把龍媚兒和蘇中平交給我?!痹獣勣拺?yīng)道,“好,成交?!?
龍姜卻道:“一個人和兩個人,我是不是有點吃虧?”
“不,是兩個人是三個人?!痹獣劚砬榍謇?。
龍姜輕哼了一聲:“你倒是自信?!?
這會兒的功夫,黎蕓已經(jīng)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把龍媚兒吊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她也滿頭是汗,折騰得夠嗆,不斷地喘氣。
元晞直接將蘇萌遞給了她,又讓黎蕓退得遠(yuǎn)些。
“畫圈爲(wèi)地吧,免得動靜太大,擾了別人清淨(jìng)。”
龍姜撇了撇嘴,卻還是擡手用蛇杖畫了一個圈,不大,卻爲(wèi)兩人留下了差不多兩米的距離。
“如此範(fàn)圍還滿意?”
元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這個距離剛好?!?
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進(jìn)去。
畫圈爲(wèi)地,顯然讓兩人之間的鬥法增加了一個難度,這樣近的距離,兩人必須使出所有手段。而且,對於用蠱的龍姜來說,是有些吃虧的,可她也沒有任何異議。
兩人站在一個圓圈中,目光相對,明明兩人都沒有動,卻彷彿能夠聽到空氣中,目光相交,刀劍交戈的清脆顫鳴。
龍姜捏緊手中的蛇杖,想起那些嬤嬤從小給自己講過的那些故事。
或許,戰(zhàn)勝這個元家,已經(jīng)成了九方十三寨每個人的心結(jié)。
她以爲(wèi)她是不以爲(wèi)意的,可到了這個時候,她卻戰(zhàn)意熊熊,起了一定要打敗元晞的心思!
她會贏的!
龍姜眉頭輕蹙。
她忽然看到,元晞的脣邊,浮現(xiàn)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這笑容,讓她瞬間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難道……”她剛剛開口,擡手便想擋!
奈何元晞出手快如閃電,完全不給她反應(yīng)的機(jī)會!
龍姜眼睛一眨,忽的發(fā)現(xiàn)眼前被一抹黃色遮蓋——
氣機(jī)一動,符咒已成!
黃符之上,硃砂符文流光一閃,而龍姜卻覺得自己渾身的氣機(jī)都被鎖定,頓時動彈不得!
元晞緩緩收回手。
她剛剛?cè)映龅?,不是別的,正是一張符咒。
定身咒。
這是她最近纔開始練習(xí)的符咒,一張比較玄幻也比較奇特的符咒。
這是小定身咒,相比起更加神通廣大的大定身咒來,要簡單許多,不像是大定身咒,目前尚且不是元晞可以接觸的東西。只是小定身咒有時限,也有範(fàn)圍限制,有效距離便是兩米。
如此看來,似乎有些雞肋,畢竟條件過於苛刻,不如大定身咒那麼暢快。
不過用對的了地方,也是好牌一張。
比如元晞一開始就打算用定身咒,便提議畫圈爲(wèi)地,讓龍姜以爲(wèi)只是打算快速過招。
這也是在龍姜定了距離之後,她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距離剛好”,的真正含義。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打算要和龍姜真正鬥法。
龍姜咬了咬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巴仍然能動,便氣急敗壞地呵斥:“元晞你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哪裡還有剛纔那份清淡冷漠的模樣?嬌目怒視,雙目如火!
元晞淡淡迴應(yīng)了一句:“兵不厭詐?!?
還是她親手劃的距離,剛好成全了這一張定身咒,怪得了誰?
龍姜怎麼也想不通,便出言刺激元晞:“你身爲(wèi)元家家主,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就不擔(dān)心敗了你元家的名聲?”
元晞好心解釋了一下:“這是定身咒,道家秘傳?!?
意思是,這可不是什麼下作的手段,而是實打?qū)嵉牡兰沂侄危瑝蚋叽笊习伞?
龍姜氣得不行,偏偏身上完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完全無法掙脫,只得在原地乾著急。
“而且,我不會爲(wèi)了一場鬥法,賭上我朋友的性命?!闭f元晞護(hù)短也罷,反正她心裡就是這個想法。
蘇中平無所謂,可蘇萌不行。蘇萌是她的朋友,元晞怎麼可能會讓蘇萌成爲(wèi)賭注?
龍姜忽然明白了元晞話中的意思,眼底光芒閃過,卻是沉默了。
旁邊的黎蕓也悄然鬆了口氣。
剛剛她把元晞和龍姜的話聽在耳中,可是擔(dān)心到不行。
她並不知道兩者實力高低,若是心裡也沒底——要是元晞輸了,怎麼辦?真的要賠上丈夫和女兒的性命?
她不敢想象,卻又對元晞?wù)f不出反駁的話,可笑自己活過這麼多年,竟然會被一個小女孩兒的眼神給鎮(zhèn)住,心底甚至是畏懼的!
她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元晞出手定住了龍姜,她才鬆了口氣。而後聽了元晞的解釋,她更是心安,對元晞更多了幾分信任。
元晞走向龍姜,隨手取了她的一滴血。
蘇中平身上只是普通的蠱蟲,作爲(wèi)蠱女的龍姜,一滴血餵給他,便足夠殺死那條蠱蟲,解了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