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段時間，冷月心裡最牽掛的，其實就只有兩件事而已。一個是她的孫輩是否平安降生了，另外一個就是葉北辰的胃有沒有被她折磨得出了毛病。
現在，兩個問題都得到了非常好的答案，冷月已經再沒有什麼牽掛了。
其實，冷月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已經在癌癥末期的階段掙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身體一天天地衰弱，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每一天都在接近死神。不過究竟什麼時候纔是這場折磨的終點，她卻不知道。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她開始越來越強烈地預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很快很快，比她想象當中更快。
或許是將死之人都會有這樣奇妙的直覺吧，冷月覺得，自己是見不到今年冬天的雪了。她迫切地想要在臨死之前見一見自己的兒子，想要知道那兩個自己牽掛的問題的答案。她嘗試著去乞求看守員幫她聯繫葉北辰，卻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不過還好，老天爺終究還是稍微仁慈了一點兒，讓她可以在臨死之前，跟兒子最後見一面，而且還能聽到那麼美好的回答。
她知足了。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奇怪，當心懷執念的時候，或許還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而一旦那個信念失去，也就彷彿失去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力量來源。冷月現在覺得自己的所有氣力都被抽空了，明明還想要再跟兒子最後說幾句話，卻覺得身體越來越沉重，到了最後，幾乎連簡單的張開嘴巴這樣的動作都做不到。
她彷彿進入了一種非常詭異的狀態，似夢似醒，漸漸地開始分不清楚真實和虛幻。她的耳朵裡開始聽見混雜不清的雜音，視線也漸漸模糊。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牽掛，然而卻只能看到葉北辰的嘴巴不斷地開開合合，聽不清楚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冷月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是真的已經走到了最後。老天爺的寬容終究還是有限度的，不可能讓她在這份近乎奇蹟的寬容當中，幸福太久……
冷月漸漸地閉上了眼睛，沉入一片黑暗當中。
葉北辰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心中的情緒複雜到說不清楚。
他沒有預料到，這一面，就是他跟母親之間的最後一面了。不，確切一點說，他知道這是最後一面，卻沒有想到，母親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
悲傷麼？
葉北辰在心裡暗暗地問自己。
他不知道。
難過的情緒或許還是有一些的吧，卻並不如何濃烈。更多的，還是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在冷月的屍體旁邊靜默良久，才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媽，你一路走好……下輩子，咱們兩個還是別再遇見了吧。”
說完以後，他便不再停留，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開著車在這座城市裡漫無目的地遊走，看著太陽漸漸地落下去，看著這座城市沉入黑暗，換上另外一幅景象。
太陽明天還
是會升起來，可是某一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人，卻是永遠都不可能再睜開眼睛了。
他很難過。
天空漸漸地飄下雪花，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
關於冷月的死訊，他是在隔了幾天之後，才裝作不經意地跟葉天佑提起的。他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一邊幫葉天佑掖被角，一邊淡淡地說著：“爸，冷月死了。”
無比平淡的語氣，彷彿是在說一個完全不相干之人的死訊。可是，那個人卻是他的母親，親生母親……
葉天佑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就算是迴應了。對於這個結髮二十餘年的妻子，他心中沒有絲毫的感情。聽到那個女人死訊的時候，他心中更多的情緒，還是一種釋懷，一種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的感覺。
知道葉北辰並非他親生兒子這件事情的人，沒幾個，可是葉天佑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自己。冷月的存在，就是這場恥辱的活證據，他幾乎分分秒秒都在盼著她趕緊死去。
現在，終於盼到了。怎麼可能不長長地舒一口氣，然後在心底裡騰起狂喜，騰起想要燃放爆竹的心情？如果不是葉天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允許的話，說不定他真的會那麼做。
葉北辰通知的第二個人，是蘇然。他跟她說：“冷月前幾天死了……我剛剛纔接到消息的。”
最後一句，明顯的欲蓋彌彰。
蘇然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垂下眸子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葉北辰也不需要她做出什麼迴應，他還得忙著通知其他的親友們呢。
不管怎麼說，冷月也是他的母親，也葉家的前任主母。她死了，總不能什麼人都不通知。
葉北辰一通接著一通地打電話，做出竭力隱忍悲傷的樣子，但實際上，心底裡那一絲絲傷痛，早就已經煙消雲散，連影子都找不到。
冷家的人自然也是得通知的，不過葉北辰刻意地將他們排到了最後。等通知完了葉家這邊所有的親戚之後，他才最後給自己的外公打電話，淡漠地說上一句：“外公，我媽去世了，三天前的事兒。”
迴應他的，是更加淡漠，甚至可以說是冰冷的語氣。
“我們冷家沒有那個人！”
狠厲的語氣，完全不給葉北辰再說第二句話的餘地，對方就這麼掛斷了電話。葉北辰也不覺得氣惱，只是覺得非常諷刺。一個人究竟要作惡到何種地步，纔會讓她的親生父親都說得出這樣的話呢？
人都已經死了，冷家的人卻還是不肯承認冷月的存在。這到底是冷月做人太失敗，還是冷家人太涼薄冷血呢？
葉北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個答案。無論怎樣都好，等到葬禮辦完了，他就可以將那個徹底從記憶當中挖出去了。從此以後，他也同樣不認識那個叫做冷月的人。
他心底的傷痕，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癒合麼？
或許不能吧。
但是至少，可以假裝不曾存在過。
葬禮很快開始了，趕來弔唁的人卻寥寥無幾。看
來冷月生前可真是沒交下幾個朋友。這也難怪，以她那樣的性格和人品，估計不會有誰是真心跟她好的。
葉北辰在殯儀館裡守了她一天，看過了最後一眼之後，便將冷月火化了。當灰白色的骨灰裝在精美的小盒子裡送到他手上的時候，葉北辰的心中，竟是反常的平靜。
作爲冷月唯一的兒子，捧著骨灰盒送去公墓的這件事情，自然得是由葉北辰來做。他也面無表情地做了，算是一種最後的訣別吧。
了斷，總是需要一些什麼儀式的。以這樣的方式終結，其實也算是好了……至少，比他親手送她進監獄要好得多了。
再見吧，母親。但願你可以入土爲安。葉北辰已經決心要徹底忘記這個人，過去的所有一切，傷害也好，執念也罷，統統隨著她的骨灰一起下葬了吧。
入土，爲安。
冷月的下葬儀式景軒並沒有出席，不光是他沒有來，景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沒來。
以他們兩家世交的交情來說，這是非常不應該的。可是葉北辰卻能夠理解他們。冷月的存在，對於景家人來說，也是心頭刺一般的存在，他們不來其實才是正常的。
景軒掐算著時間，特意等到葬禮全都結束了，纔給葉北辰打電話。他說了一些客套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先前用過的那個藉口——公司裡的事情太忙了，所以才抽不開身去參加喪禮，希望葉北辰不要介意。
葉北辰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也不得不配合著應和，心中卻是無限的煩躁。
說完了那些虛僞的話以後，景軒纔開口說了一句真正想說的：“我們兩個真正的關係，以後都不會有人再隨便亂說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葉北辰冷笑一聲：“我媽纔剛死沒幾天，你現在就開口跟我講一個‘好’字，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兒？”
“抱歉，我沒想到你居然還真的對她有感情。”景軒嘴上說著抱歉的話，語氣卻沒有分毫的歉意。這種態度，幾乎可以理解成刻意尋釁了。
“你上次故意跑到然然面前胡說八道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景軒，我警告你，別太過分了！”葉北辰終於壓不住火氣，快要爆發了。
這幾天，他的心情一直壓抑著，現在被景軒這麼刻意地一挑，自然就憋不住了。
“上次我不是故意的。”景軒說。
葉北辰再次冷笑，顯然是不信的。
景軒也不在乎他信不信，只說：“你如果要對夏末那女人動手的話，我勸你最好小心一點兒，別被發現了。”
葉北辰的眉頭瞬間皺緊，剛想追問，景軒卻已經掛斷了電話。
他準備對夏末動手的事兒，景軒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竟然走漏了風聲？
葉北辰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趕緊讓人去調查。這一查，還真就查出了事兒……
原本他還在奇怪呢，爲什麼隔了這麼久，夏末那邊一點狀況都沒有。這一查才發現，居然是那個替他辦事的人，反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