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別離之夜

夜已深，但人未靜。

百合小區外那家燒烤小攤上，一羣年輕人圍著小方桌坐成一圈，說說笑笑的品嚐著燒烤。

其中，沈昆的聲音最大：“老闆，再來兩串烤排骨，多放點辣椒！”

年邁的老闆笑呵呵的應著，又開始忙乎起來。

——這羣年輕人今天好象遇著了什麼喜事，現在都已經半夜1點了，他們都還不肯散去。

“恩，既然大家有興趣，那我就再說一遍好了！”沈昆手裡抓著一瓶啤酒手舞足蹈。

葉翔、龍天翔、宋一梅三人又哈哈笑開了。

沈昆故作嚴肅道：“話說沈昆大人一個跳殺解決了陸月馨以後，就知道金天秀和妮可殺來了，這時候沈大人已經作好了準備，知道她們要來，所以就在B區等著她們兩人了，結果你猜怎的？”

“怎的？”龍天翔明知故問。

沈昆哈哈一笑，道：“她們掛了！”

“她們怎麼掛的？”宋一梅笑道。

沈昆仰天大笑：“哇哈哈，她們是被沈昆嚇死的！”

“哈哈哈哈！”宋一梅等人笑得前仰後合，他們不是笑沈昆這種白癡笑話，而是沈昆那幅朝天大笑的白癡樣，想讓人不笑都難。

笑了很長時間，大家終於不笑了。

這時候老闆已經把烤排骨端上來了，可是每個人都沒有動手吃東西。

他們實在沒有心情吃東西，因爲在這個高興之後沉默時刻，他們忽然就覺得有種難受的情緒在心中涌起。

只有別離，才能讓人黯然神傷。

因爲在今天的天才杯比賽結束後，他們四人就分別接到了通知。

“卓大小姐說讓我去在水一方培訓一個月！唉！”沈昆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那表情好象十分不捨。

龍天翔也嘆息道：“卓大小姐說讓我去一個月廣州，去白雲俱樂部彩虹戰隊訓練一個月，就是那個袁麗斯所在的戰隊！”

葉翔道：“還有我，樑總今天也單獨和我談了，說讓我去北京，去天靈CS俱樂部取經，時間也剛好是一個月！”

宋一梅看著盤子裡的排骨，喃喃道：“你們全都跑了，以後訓練怎麼辦？”

沈昆道：“好象不太對勁耶！”

“什麼地方不對勁？”龍天翔不解的問道。

沈昆道：“卓大小姐好象格外對我們很關心似的，放著好好的班不上，偏偏要我們去訓練什麼的，你們說這是不是不太對勁？”

龍天翔道：“也許她知道我們可能馬上要組隊了，想提高我們？”

沈昆道：“她吃多了嗎？做地產生意的人幹嘛關心CS來了？”

宋一梅道：“也許是看你這次比賽表現好，要送你去見識一下在水一方，說不定你還能遇見MDK呢？”

沈昆搖頭道：“我還是想不通，她不送那個上海星和那個厲什麼成的去，偏偏要送我們去！”

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因爲，金子總是得經過單獨磨練才能發光！”

沈昆幾人頓時轉身，不由得驚喜道：“天哥！”

仇天微笑著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天哥，你去哪兒了喲，我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沈昆關切的問道。

仇天笑道：“我不過出去見了見我一個老朋友！”

他不待沈昆幾人追問，反而先開口道：“你們這次要分別出去訓練，其實都是我的安排！”

“你的安排！”沈昆四人的眼睛都瞪圓了。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仇天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能讓卓羽安排他們去這些有名的俱樂部訓練，卓羽是什麼人物？仇天居然能喊動她？

偏偏仇天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

不過，他們幾人也很快就不懷疑仇天的話語了，因爲現在的仇天在他們心中就是根定海神針，沒有什麼他辦不到的事，尤其是CS。

仇天看著這幾人的表情變化，不禁又笑了：“其實我讓你們這次分別出去，是想讓你們明白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沈昆問道。

仇天一字字道：“凡事都不可依賴他人，凡事要依靠自己！”

沈昆點著頭，搶著道：“我明白的，今天天哥把自己換下場是不是要我自己想辦法面對金天秀她們！”

“不錯！”仇天面色嚴肅的點點頭，“這次讓你出去，不僅是要自己想辦法解決CS中的難題，而且要面對更多強敵的壓力！”

葉翔看著仇天沒有說話，只是目光中隱隱中多了幾絲擔憂。

“好了，大家不要不開心了，喝酒喝酒！”沈昆圓場道。

於是，一羣人又嘻嘻哈哈的鬧開了。

* * *

夜又深，夜空更低。

喝得歪東倒西的沈昆被龍天翔和宋一梅給擡上樓去了。

小區裡的花園旁邊，仇天和葉翔就站在那片靜寂的夜色中，夜色更朦朧了。

葉翔忽然嘆了口氣。

仇天道：“還不放心？”

葉翔道：“昆仔我倒是很放心！他能自己照顧自己！”

仇天道：“哦？”

葉翔嘆道：“他比你想象中還要堅強些！”

仇天道：“人只要習慣了一個人，再脆弱的人都會變得堅強！”

葉翔點點頭，道：“他本來就是一個孤兒，雖然平時看上去總是嘻嘻哈哈的，但一個孤兒若沒有堅強的毅力，他怎麼可能在這吃人的社會裡活到今天？”

仇天凝視著葉翔，他忽然發現葉翔看什麼事情好象都比他看得更遠一些，更透徹一些。

他忍不住笑道：“你好象總是比我更精明！”

葉翔苦笑道：“做慣了小偷的人，防備心總是比別人強些，想的東西自然也會多一點。”

仇天道：“但像你這樣的小偷，世界上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葉翔沉默著，他避開了仇天這個問題，許久纔開口道：“我原來就說過，從我第一天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平常人！”

仇天道：“哦？”

葉翔的表情像是在回憶往事：“你的二胡拉得很好，曲聲也富於變化，只不過卻掩蓋不了你本身的戾氣！”

仇天驚訝道：“戾氣？”

葉翔沉著臉點點頭：“是的，是戾氣，人身上一種尖銳、鋒利的殺氣，它是由一個人內心的仇恨所引起的！”

仇天的臉色變了，冷冷道：“說下去！”

葉翔看了看花園裡那些盛開著的夜來香，嘆息著道：“昆仔把你帶回來時候，我本來倒不這樣覺得，只是後來龍天翔和阿梅來了之後，我就知道你在無形的安排，你要把我們組成你期望中的一支隊伍，一支CS隊伍，然後征戰天下，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我知道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仇天道：“這難道不好？”

葉翔道：“好，這一點都沒有不好的地方，昆仔是個平凡人，阿龍和阿梅我也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是有什麼背景的人，這對於他們這樣的平凡人來說，這是上天帶給他們的機會！”

仇天沒有說話，但他知道葉翔向來也是個不說廢話的人。

葉翔道：“但他們卻難免受你的影響！”

仇天不禁道：“什麼影響？”

“昆仔聰明，CS中肯動腦筋；龍天翔穩重，喜歡用巧勁；阿梅比較衝動，所以喜歡衝鋒陷陣。” 葉翔的口氣變了，“但是，他們的槍法，或多或少都染上了一種暴戾、殘酷、兇惡的滅殺味道！”

“是因爲受我影響？”仇天冷冷道。

葉翔搖了搖頭：“不是！”

仇天道：“那是什麼？”

葉翔道：“是受到了你內心仇恨的影響！”

仇天的瞳孔開始收縮。

葉翔道：“以前，那幾個天王天后，譬如林一、金天秀些人，他們提出以槍看人的說法，也就是說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人生閱歷就會產生什麼樣的槍，這話在我聽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談，但現在，我才發覺他們真是這個領域了不起的天才！”

“可是你仔細想想我們這兩個月來的訓練，尤其是今天比賽，昆仔那種跳殺，按道理來說，像金天秀他們這些身經百戰的人，怎麼可能連跳殺都對付不了？”

仇天沉吟著，道：“因爲昆仔跳起來的那一瞬間集中了他全部的精神，沒有人可以抵擋那種致命一擊！”

葉翔笑著搖了搖頭：“她們不是抵擋不了昆仔，她們是抵抗不了那種氣勢，那種仇恨的氣勢，只有仇恨纔是不顧一切、不惜自殘而撲倒對方的，這種氣勢沒有人可以正面抗衡，只有用其他的辦法去化解它！”

仇天靜靜的聽著，葉翔闡述的道理聽上去神乎其神，但誰也不可以否認它的合理性。

葉翔道：“仇恨這個東西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存在，它就會長出來，蔓延開，最後產生毀滅，在我面前，你絕對不能否認你的內心仍然有著很多仇恨！”

仇天低下了頭，他的確不能否認，如果時光倒流，他仍然是那個在崇明島陽光沙灘上奔跑嬉水的孩子，而不是今天的絕代高手，絕代高手有時候就是一臺殺人機器，而且，他到現在才發現，這世界上其實真正最瞭解他的，還是葉翔。

林一雖然瞭解他，但別人怎麼可能瞭解他們這兩個心高氣傲之人的內心呢？林一爲愛而生，最終又有了卓雲這樣的紅顏相伴，所以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是那樣親切溫和，而且受人尊敬。

但是仇天呢？

人可以欺騙別人，但卻永遠無法欺騙自己。

這三年來，他沒有哪一夜是睡著了的，父母的死，仇忠父女的死，仇家人一個一個慘死……每次一想到這些畫面，他就會在惡夢中驚醒。

往事，早就在他內心埋下了仇恨的種子，這種子生根、發芽、成長，彷彿就快結果了。

所以他恨，他恨所有背叛過他、欺騙過他、折磨過他、遺棄過他、侮辱過他的人，就包括在他臉上留下兩道傷痕的寧成志他都一樣痛恨，有時候他甚至連自己都怨恨。

也許他唯一沒有恨過的人就是眼前這羣兄弟姐妹，他們總是笑嘻嘻的，對什麼事都充滿了樂觀，總能在絕望中、失望中開上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仇天甚至覺得，他自己都受到了沈昆的感化和薰陶，他那顆堅硬如冰的心已經在開始一點一滴的融化。

“所以說，你的槍法爲什麼那麼恐怖，而其他人的槍法多多少少都有點藝術感，美化感，那是因爲，只有你的槍，纔是一把真正的殺人之槍，它不但要摧毀人的意志，還要埋葬人的尊嚴，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說，你這把CS裡的槍，可以殺死真正現實裡的人！”葉翔的表情空前的嚴肅。

仇天愣愣的看著葉翔。

葉翔轉過身，看著遠處盛開著的夜來香，自嘲的苦笑道：“夜風行走江湖多年，做下了無數件驚天大案，但在我手中，卻從來沒有誤傷過半條人命，你知道爲什麼嗎？”

仇天搖頭。

葉翔走上前，把手按在仇天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你知道嗎，一個人心中的仇恨，它不但可以毀滅別人，最終還會毀滅自己！”

仇天擡起頭，凝視著葉翔，他看見葉翔的眼睛裡有著奇特的光芒在流動。

葉翔忽又道：“你剛纔去見了你一個老朋友？”

仇天點點頭：“是的！”

葉翔也點頭道：“你那朋友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你能有這種朋友，我替你高興！”

仇天的眼睛也亮了：“你知道他是誰？”

葉翔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必要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很受人尊重，因爲你們肯定聊了很多，你回來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你身上的戾氣減弱了好多，所以我纔想，你那老朋友必然也是一個非凡之人！”

仇天嘆了口氣，道：“是，他就是那種人，對別人總是很寬容，很親切，無論是誰，和他認識久了，都會受到他的感化！”

葉翔點點頭：“其實我並不需要你刻意改變什麼，你要做的事是你想做的事，而不是仇恨驅使你去做的！”

仇天道：“你今天的話，我都已牢記在心，永遠不會忘記！”

葉翔忽然笑了，道：“我畢竟沒有看錯過你，因爲你終究是我的兄弟！”

夜彷彿變冷了，但年輕人胸膛裡的血卻變熱了。

“有些事真的不必在在意，人到一定時候自然就會改變的！”葉翔的背影消失在樓下。

剩仇天獨自站在那片夜來香間，他看著那些黃色的花兒沉思著，他忽然發現，他這一生多災多難，其實他又是多麼的幸運，因爲他交到的朋友，他們雖然平平凡凡，貌不驚人，可是他們卻一個比一個更偉大，譬如林一、譬如葉翔、譬如沈昆。

因爲，越平凡的人越有高度。

平凡，它本身就是一種偉大。

“是，一個人內心的仇恨不但可以毀滅別人，也會最終毀滅自己！”仇天就站在那片夜色裡仔細的思考著這句醒世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