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太后急著要將她送去北齊,怕也是因爲此事。怕她再對日後進門的姬妾不利。”她搖著頭,“只是啊,拂希去了北齊以後,我卻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呵。”玉婕妤苦澀地笑起來,低聲道, “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姬妾,還能如何?這樣的苦楚只能嚥下肚裡去。即便說了出來,誰也不會信。娘娘。”
她忽然擡眸喚我,淒涼一笑:“如今,您可信?”
我一時間怔住了,我是希望相信的。只是,芳涵啊,我那麼信任的人,也會在我的面前藏有別的心思。何況如今,不過是玉婕妤的一面之詞?可,這些,她是否騙人,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她要的,不過是要瑤妃死。如此而已。
我不說話,她倒是沒有多大的不悅。擡手拭去腮邊的淚,微微吸了口氣,才又道:“當年拂希害我落水失去孩子,我本來,也是閒刳瓊臺,就此淹死了她。
也算,以牙還牙。多好的地理位置啊,一旦戲臺上的燈滅了,那裡,幾乎黑不見影,只是啊,她終究是命大了。”
至此,我才愈發地肯定,鋸斷了木樁的人,真的是她——玉婕妤。
她忽然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我也忍不住低頭,她的手真漂亮啊,纖長的手指,精緻的指甲上,是好看的粉色。我索來不用花汁上色,總覺得,那太過麻煩。只是,玉婕妤指甲上的花色,上得恰到好處。
不禁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低語著:“姐姐,真好看。”
她彷彿是走了神,隔了良久,才擡眸問我:“真的好看麼?”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眸子裡,慢慢地溢出一抹光,亮亮的感覺,卻讓我禁不住微微一驚。她又笑:“再好看,也沒有多久可看了。若不是因爲那次落水流產,我的身子也不會這般孱弱。”說起這個的時候,明顯瞧見她眸子裡的光已經黯淡了下去。
我纔是一驚,記得第一次見她,那消瘦的影,彷彿風一吹便要倒下的樣子,原來,竟是因爲如此!
緊握了她的手,開口道:“將今日你與本宮說的話,說給皇上聽。皇上他,會爲你主持公道,一定會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心微微收緊。
事隔這麼多年,所有的證據都已經銷聲匿跡,那時候的當事人,裕太妃瘋了,太后即便知道,當日不說,此刻也決計不會說出來。何況,如今玉婕妤捲入瓊臺一事,又能除掉瑤妃,她開心還來不及,更加不會出來爲她說話。太后若是說出事實,那麼夏侯子衿又將如何看她?
她是聰明之人,不會給自己這麼大的難堪。
玉婕妤苦笑著搖頭:“娘娘不必安慰我,能說,早說了。”
心裡難過,她不是蠢人,該是明白這其中的難處。所以,她寧願選擇不說,逼著自己走上這條絕路。
即使與瑤妃同歸於盡,她都在所不惜。
我還欲開口,她卻搶先道:“此事娘娘不要插手,千萬不要插手。反正,我也已經.活不久了。”
她的話,說得我一驚,急道:“姐姐說的什麼話?”夏侯子衿還沒有定罪下來,什麼叫已經活不久了?想著,心裡無端地緊張起來。
她搖頭道:“娘娘方纔,還說我的指甲好看啊。是這顏色好看麼?只是,洗去了這層粉色,底下,便是怵目驚心的蒼白。我早已經,病入膏肓了。能在有生之年,親手爲我的孩兒報仇,我已經,很滿足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聽得出,全是欣慰。
我驚道:“怎麼會……那太醫……”宮裡的嬪妃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太醫請平安脈,她久病,怎麼會無人知曉?
她擡眸瞧著我,笑言:“娘娘在這深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的今日就糊塗了?不受寵的嬪妃,誰會管你呢?我只說,此事不必伸張,太醫心裡可高興著呢。 ”
緘默了,歷來不得寵的嬪妃,怕是要等死了,皇上纔會知道。
所以,我事隔兩個月從冷宮出來再見她的時候,纔會覺得彷彿進了一次冷宮之人,不是我,倒像是她。
“可是皇上他……”
夏侯子衿對誰都可以留情,卻獨獨對玉婕妤,太過薄涼。從他還是世子開始,直到他稱帝。從玉婕妤懷了他的孩子,再到流產。他卻對她越來越疏遠了。
玉婕妤轉了身,隔了好久,才低聲道:“娘娘,此事怪不了別人。之前皇上要娶拂希的時候,太后不同意,我也……不同意。這些,皇上心裡都明白著。所以後來,我落水流產,因爲傷心,也說過是拂希的故意扯斷了珠子讓我滑倒所致。儘管太后阻止我再說這樣的話,可總有一兩句,是傳進了皇上的耳朵裡的。如果您是他,您會怎麼想?”
有之前的不同意夏侯子衿娶拂希,再到傳言裕太妃害得她流產,而玉婕妤卻說,是因爲拂希。的確,若我是夏侯子衿,也只會以爲,玉婕妤趁著流產之際,想要嫁禍給拂希。
所以,他才愈發地不喜歡玉婕妤了,是麼?只因他以爲,爲了讓他疏遠拂希,玉婕妤不惜連自己死去的孩子都要利用啊。
她不理會我的異常,只開口道:“所以,從瑤妃再次回來的時候,我便處處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前段時間,說起太后壽辰的時候,皇上閒刳瓊臺搭建一個戲臺,點了太后最喜歡聽的戲曲爲太后祝壽。瑤妃便在瑤華宮勤快地練戲,呵,我也是從世子府過來的,太后喜歡看戲我也知道。而瑤妃此舉,當時我只以爲她是想博太后的歡心。等太后壽辰那日,讓太后一展歡顏。這樣的事,無疑不是給我了一個機會。所以,我便等著戲臺搭建好了之後,連夜偷偷在那兩個木樁上做了手腳。我甚至都知道,她練的戲曲是什麼,她只要在臺上舞起來,那兩根木樁便會承受不了那樣的晃動,頃刻間,塌下來。”
說到此,她冷笑一聲道:“只是我沒想到啊,瑤妃哪裡僅僅只是爲了討太后的歡心才努力練戲的?我去的那晚,瞧見她偷偷地也去了。我親眼瞧見,她拔鬆了池子邊上的欄桿。那時候,我雖然還不知道她的計劃,卻也知,她定是想算計誰。只是那時候,我在水裡,她沒有發現罷了。”
那欄桿,果然是瑤妃做的,那麼,一切都聯繫得起來了。
玉婕妤緩緩回身,看著我道:“直到太后壽辰那日,她主動提出要惜貴嬪幫她撫琴,我才知道,她的計劃。原來她是想,除掉德妃。不……”她搖頭,咬著牙道,“她真正要對付的,是德妃腹中的孩子!”
說到“孩子”的時候,她的話裡,盈滿了怒意。她怕是,想起了當年,瑤妃害了她的孩子的事來。我瞧見,她的雙手狠狠地握拳,那粉色的指甲,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誰都不會相信,那底下卻已經是一片蒼白,接近死亡的味道。
本能地看向她的臉頰,是啊,臉色是可以用脂粉掩蓋的。
深吸了口氣,開口道:“那紫玉簪……”
聞言,玉婕妤卻是搖頭:“紫玉簪的事情,我確實不知。這也是在我的預料之外的,當時見太后拿出此簪子來,我也是吃了一驚,是太后,要嫁禍於娘娘?”她擡眸瞧著我。
我怔了下,才搖頭,太后不會要嫁禍於我,只因當時,太后也不知道那簪子是我的。想了想,便道: “簪子是本宮送給沈婕妤的。”
“沈婕妤?”她吃驚道.“她不是已經瘋了麼?”
我點頭,正是因爲這樣才奇怪。
“難道是……淑妃?”
看來,不止我,她也是這麼認爲的。就像那紫玉簪是我的東西,後宮很多嬪妃都知道一樣。沈婕妤是舒貴嬪的人,亦是姚淑妃的人,後宮知道的人,也不會少。只是現在,我沒有任何證據。
至此,我才覺出後宮那潛伏在四處的危機來啊。昨日一齣戲,多少人蔘與了啊。
瑤妃的拔樁、玉婕妤的鋸木、姚淑妃的簪子……
或者,還有更多。只是,那些隱藏得更好的,叫人一下子看不透徹。微微吸了口氣,步步爲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究竟誰是螳螂,誰又是真正的黃雀呢?
不到最後,誰都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玉婕妤胃嘆一聲道:“也罷,反正事情的結果,如我預料的那樣,我便什麼都不求了。我救娘娘一次,也算,報答了娘娘的恩典。”
我怔住了,我對她,哪裡算得上恩典?當初接近她,也是存了私心的。
她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淡聲道:“娘娘不必內疚,若我沒有得病,或許這一次,也不會站出來替娘娘說話。您也知道,後宮之中,能說什麼對錯呢?只有輸贏。”
這樣的話,雖然失了暖意,卻不知爲何,倒是讓我的心裡開朗起來。
沒有對錯,只有輸贏。
這句話,說得真好啊。
宮鬥,不就是這樣的麼?
“娘娘。”她看著我,開口道,“給皇上生個孩子,母憑子貴這個道理,相信不必我教您。”
心下微微一緊,這個道理,我自然知道。我也想,給他生個孩子,只是……
腦海裡,想起那日在冷宮,他說的話。
他不是不想我給他生個孩子,他還在顧慮著什麼事情。只是,他不願告訴我。
點了頭,開口道:“多謝姐姐,本宮心裡有數。”
玉婕妤這才又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又看了我一眼,才低了頭道: “娘娘請回吧,在這裡待得久了,怕是不好。來年,您若是還記得嬪妾,就爲嬪妾上一炷香。嬪妾在這個世上,也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嬪妾走得,無牽無掛。”
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她又回到現實中,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是玉婕妤。
我只覺得眼眶一熱,咬著牙開口:“不想,再見皇上一面麼?”如果她想,那麼我一定盡我所能讓他來,也算是,我爲她做的最後的一件事了。
原來人對人還真是不一樣的,想起那時候,舒貴嬪臨死了求看見我,還託我將她做的繡品轉交給夏侯子衿。而我,雖答應了,卻未及走出玉清宮,便已經隨手丟棄。而這一次,我卻是真心,想幫幫玉婕妤。
她卻是輕笑著搖頭:“不了,不想徒留這個念想。”她說著,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她說念想,那麼究竟是想,還是不想呢?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卻也不再上前,隔了會兒,才又問:“姐姐可愛過他?”
她的削肩微顫,半晌,纔開口:“何言愛呢?當日老王爺將我賜給皇上的時候,我只以爲可以有個依靠,只是哪裡知道,依靠又豈是那麼容易的?我與皇上,本就不該在一起的。只因,他不愛我,而我也僅僅只把他當個依靠。”
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玉婕妤要的,其實很簡單,只是夏侯子衿給不了。
從汀軒閣出來的時候,心裡久久無法平靜。
晴禾見我出來,忙迎上來,扶了我道:“娘娘沒事吧?”
我勉強搖了搖頭,朝她道:“回宮吧。”
她點了頭,跟在我的身邊,不再多說一句話。
二人走了一段路,遠遠地瞧見另一邊的小道上,瞧見幾個身著官袍的人。仔細瞧了一眼,那方向,該是從御書房來的。心下微微一驚,想起昨夜,夏侯子衿說,今日早朝,會很熱鬧啊。
看來何止是早朝,下了朝,大臣們還不肯歇著,否則又何以到了現在才從御書房離去?
我與晴禾走在這邊,見那邊其中一人突然回頭,我吃了一驚,瞧見竟是顧大人!算算,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未曾見著他了。那時候相見,還是因爲顧卿恆被太后杖責一事。
他與我遠遠地對視一眼,卻是沒有停下腳步,只是瞧著我的眸子裡,依舊掩飾不住的厭惡和恨意。
千綠說,顧卿恆出去辦事,連著顧大人都不知道。既然千綠以爲我知道,想來顧大人也是這般以爲的吧?只是啊,憑他的性子,即便那樣認爲著,也不會開口來問我。
搖搖頭,將目光收回。
回了景泰宮,瞧見祥和祥瑞笑著跑上前來。看著他們的樣子,已經是知道了昨夜我留宿天胤宮的事情了吧?入內,見芳涵出來朝我道:“娘娘回來了?”
我點了頭,開口:“姑姑,這是晴禾,皇上賜給本宮的宮婢。”
明顯瞧見芳涵的眸中閃過一抹光,卻是沒有表現出來,只點了頭。晴禾上前,笑道:“你就是芳涵姑姑?晴禾給姑姑請安了,日後有什麼不懂的,還得請教姑姑。”
芳涵淡聲道:“既是皇上指派的,又哪裡需要請教我。”
我低咳一聲道:“本宮累了,先進去休息一會兒。”
晴禾上前來扶我,我卻揮手道:“不必伺候了。”
轉身,欲擡步入內,聽外頭有人高聲道:“皇上駕到——”
微微吃了一驚,回來的時候才瞧見那些大臣們呢,這麼快他就來了景泰宮?
纔想著,見他已經大步進來,衆人忙朝他行禮。
我福身道:“臣妾參見皇上。”
他卻是二話不說,上前來拉住我的手便往外走。
我吃了一驚,低聲叫他:“皇上……”
他不叫起,我景泰宮的人還都跪在地上,誰都不敢起身。他腳下的步子倒是快,我不掙扎,任由他拉住出去。御轎在外頭候著,他拉著我上轎。
李公公忙叫了“起駕”。
“皇上帶臣妾去哪裡?”瞧著他,我小聲問著。
他不看我,只冷冷地開口:“瑤華宮。”
我終是吃了一驚,去瑤華宮,何苦要帶上我?
他卻是咬牙切齒地開口:“真好啊,昨日才發生的事情,今日滿朝文武都知道了!朕以爲,怕是連整個天朝的人都知道了!”
心下一沉,他繼續說著:“上朝的時候,所有的奏摺都寫著賜死瑤妃!下了朝,多少忠臣啊,還跑朕的御書房去進諫。說北齊的妖女,不能留著她繼續禍害朕的皇嗣!”
他語氣激動,其實,就算他不說,在方纔瞧見那些大臣們的時候,我的心裡也已經猜中幾分了。
他放於膝蓋的手猛地收緊,冷聲道:“連著遠在滄州的姚行年都上書了,朕還從來不知,原來他們都對朕的事情這麼關心!”
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不過才發生的事情啊,連著姚行年都知道了?
繼而,又想起千綠對我說的話來。
她說這一次,不會放過瑤妃。原來指的,便是這個麼?
千緋和千綠背後有顧大人,顧大人在朝中自然是有一定勢力的,所以會有很多大臣聯名上書,要求賜死瑤妃。而姚行年那邊,定是姚淑妃說的。
後宮那麼多人,此事卻像是事先說好了一般,人人,恨不得瑤妃去死。
別說外頭,後宮還有太后呢。太后,也是不希望瑤妃繼續活著的。
多少人啊,就等著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著。又豈會那般簡單就放過?
瞧著身邊之人,低聲問:“那麼皇上呢?皇上心裡怎麼想?”
“朕……”他忽然緘口,擡眸看向我,半晌,才又道,“你覺得朕該如何做? ”
心下一沉,他居然,要我說……
是否,他已經知道,如今後宮之中,就我沒有任何動作,所以纔要問我呢?
頹然一笑,我是因爲背後沒有靠山啊。繼而,又問著自己,若是有,我也會那麼做麼?
搖著頭,這些假設,多可笑啊。
微微吸了口氣,纔開口:“瑤妃謀害皇妃,謀害皇嗣已經是既定的事實。皇上縱然想爲其脫罪,只怕也是難上加難。何況文武百官都已經知道,這在朝中也已經是壓不住的事情。歷來犯下此罪的人無一不是死罪。只是皇上若是想保她一命,卻也是可以的。誰讓她,如今是北齊的郡主呢?只要您說要顧及與北齊的邦交,赦免她的死罪,相信也不會再有人多有言辭。只是,活罪,依然不可逃。”
認真瞧著他,見他的眉心微微緊皺,我咬著脣道, “所以,關鍵是要看,皇上心裡究竟如何想。”
我說的這一切,他不會是沒有想過。他只是,想我說出來,也許,便是他給自己放過瑤妃的一個理由。又或許,他還在猶豫著,還在踽I躕。
他捨不得。
我突然又想起那次給姚淑妃進位的時候,他也是如現在這般,要我將那聖旨的內容,說出來。
隔了好久好久,才聽他咬牙開口:“朕可以放過她麼?”
我點頭:“當然可以,因爲您是皇上。只是,皇上需要想清楚了,沒有哪個君王,能容忍一個外族的郡主迫害自己的皇子還能放過她的。您若是放過她,那麼便有損您的英明。天下百姓看您,您便是昏君。”
他猛地回頭,瞪著我,咬牙吐字:“放肆。”
我卻一點都不怕了,只淡聲道:“臣妾沒有放肆,只怕臣妾說的這一些,您心裡,清楚著。”瑤妃的事情鬧得這般大,他縱然有心想放過她,也已經身不由己了。
腦海裡,想起玉婕妤的話:這一次,她還能脫罪麼?
那麼我如今,是在幫玉婕妤。玉婕妤在汀軒閣對我說的話,也許我在潛意識裡,已經相信。五年前,瑤妃害死她的孩子,五年後,她又想重蹈覆兆努誰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她以爲她算計得很好,卻不知,她的身前身後,多少人正算計著她。正等著她走錯一步,等著她萬劫不復。
夏侯子衿直直地看著我,動了脣,卻是不再說話。我亦不說話。
御轎又行了一段時間,才緩緩停下。李公公小聲說著:“皇上,瑤華宮到了。 ”
他不說話,只是臉色愈發地難看起來。
我握住他的手,輕聲道:“皇上下轎吧,您來,不就是有話要與她說麼?”
他看著我,微微皺眉,低聲道:“讓胱努想一想。”
怔了下,終是又坐下,好吧,想想。
以前的事情,玉婕妤不打算告訴他,我也不會開口。玉婕妤也說,若不是她已經命不長久,她也不會,挺身出來救我。那麼那時候的事情,我不該開這個口。免得,他以爲到了這當口上,我還要對瑤妃落井下石。
我真的不該,去蹚這趟渾水的。
在後宮之中,我要學得更加,聰明一些。
至少,在瑤妃這件事上,我萬不可,去碰觸。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也不知多了好久,才聽他開口問:“若是朕放過了她,你……你怎麼說?”
愣了下,方纔我的話,不過是幫他分析了利弊。而他現在,卻是問我怎麼說?是試探麼?直直地看著面前的男子,淺笑一聲,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試探我麼?
他的臉色著實不好,我低聲道:“皇上若是執意如此,臣妾不會有任何言辭。”瑤妃沒來的時候,便是他心裡的一個痛。
所以她的事情,於他,從來都是敏感無比的。於我,也必須走得小心翼翼。
此話,不是騙他。縱然他能留下瑤妃的命,那也是不同以往了,不是麼?他心裡那個美好的拂希,已經死了,再也不存在了。我要的,不就是這個麼?那麼,我還求什麼?
隔了會兒,我又道:“聖旨,皇上擬好了麼?”
他緩緩搖頭。
我亦不再說話。
片刻,才見他起身,我也跟著起來,纔要出御轎的時候,卻見他的腳步略微一滯。回頭瞧他,見他低了頭,神色有些異常。
皺眉開口:“皇上怎麼了?”
他卻是搖頭,開口道:“進去吧。”
我怔住了,他已經大步出去。李公公見我們出來,忙上前來,欲開口說話,聽夏侯子衿道:“都在外候著,沒有朕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
“皇……”李公公還想說什麼,夏侯子衿已經拉著我,快步入內。
守在外頭的羽林軍忙朝我們行禮,我深吸了口氣,這是我第一次,踏足瑤華宮。怕也會是,最後一次。
不管瑤妃是否會被賜死,這瑤華宮,都不會是她今後要待的地方了。
冷宮,呵,這麼久了,早就修葺好了吧?我只是想不到,重新修茸好的宮殿,居然是爲她準備的。
一直行至裡面,守在寢宮外的侍衛見我們過去,忙跪下行禮。纔要開口,卻見夏侯子衿伸手示意他們不必出聲,遲疑了下,他放開了我的手,徑直上前。
手,將要觸及房門的時候,門卻被“譁”的一聲打開了。
裡頭,露出瑤妃憔悴的臉。看來,她是聽見了外頭的響動了,她在等著他來。
看清楚了外頭之人,她的眸中一陣欣喜,繼而,哭著撲進他的懷裡,哽咽道: “皇上……表哥……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我就知道,你說過的話,你說要永遠保護我的話,不是騙我的。”
她邊說著,邊哭著。
我微微有些震驚,我雖然未曾見過那時候的拂希,只是,這樣的瑤妃,只怕是又回去了五年前,那個美麗溫柔的她了。真真是,我見尤憐啊。
擔憂地看著夏侯子衿,面對這樣的她,他還能夠承受得住麼?
他緩緩擡手,撫上她的肩膀,低聲道:“瑤妃,朕……”
“表哥!”瑤妃驚慌地看了他一眼,咬著脣道, “從前,你不是這麼喚我的。 ”
從前?
呵,是啊,他喚她“希兒”啊。
只是,如今,還能回得去麼?
他上前幾步,瑤妃本能地退著。我遲疑了下,終是進了門,伸手的侍衛忙伸手將房門關上。環顧了四周,確如玉婕妤所說,太后已經下令撤走了屋子裡的一切與危險的東西。連著桌上的茶具都不剩。而瑤妃,也如我想的一樣,她在等著夏侯子衿來呢,所以不可能選擇自盡。
瑤妃的目光終是朝我看來,瞧見她的眸子猛地撐大,指著我道:“你來做什麼?誰讓你來的!”她氣得連手都顫抖了,猛地,似又想起什麼,驚恐地看著夏侯子衿,顫聲道,“表哥……”
夏侯子衿輕輕推開她的身子,開口道:“這是胱努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以後,也不會再來。你好自爲之。”
他的話,說得我也一震。
他的話說得真冷漠啊,連著一絲味道都沒有。
只是我知道,最冷的,是他的心。
瑤妃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淚水自眼角滑出,她搖著頭,哭道:“不,你騙我的!你怎麼可能不要我?怎麼可能!你忘了麼?你說過要娶我,要一輩子對我好。 ”
我冷冷地看著,對她的誓言,他從來不曾忘。即便已經給不起她想要的愛,他也是在努力地給她最好的。他甚至還說,可以寵著她一輩子的。
只是,瑤妃自己,太不安分了啊。
可惜了,事到如今,她還識之不清。還以爲,是夏侯子衿負了她。
她突然朝我看來,尖聲道:“是不是她?是她在你面前讒言,說盡我的一切不是,是麼?表哥,她的話,你怎能信?她是想霸佔你的愛,她想除掉我們每一個人!瓊臺一事,你真的以爲和她沒有關係麼?表哥,你那麼精明之人,你難道真的以爲玉婕妤說的話是真的?呵,玉婕妤那麼膽小的人,怎麼可能有膽子做那樣的事?那紫玉簪,分明就是她的,是她掉在池子邊上的!玉婕妤不過是替她頂罪!表哥,你真是糊塗!”
她嘶聲力竭地喊著。
說他糊塗,呵,他若是真的信了她的話,那纔是真的糊塗。
是啊,玉婕妤是膽小,她這一輩子,怕也只這一次能做出那麼瘋狂的事情來。那是爲了她心底埋藏多年的奪子之恨啊。
我不說話,卻見他轉身,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她從來不曾,在朕的面前,說過你的一句不是。”心頭一暖,擡眸瞧著他,他的眸中,滿是痛楚。
瑤妃撲上來拉住他的另一手,悽聲道:“表哥,她裝出來的樣子,你也會信麼?她在你面前不說我的不是,可是她做出來的事呢?瓊臺一事……”
“夠了。”他將手抽出來,冷冷地看著她,沉聲道,“別再朕的面前提瓊臺一事。”
“表哥……”瑤妃驚恐地望著他,空捶的手,緩緩地,顫抖起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愈發地憎恨。淚水不斷地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她拼命地吸著氣,看著我道, “原來你爲了維護她,可以放任我不管。原來你爲了替她隱瞞,還可以眼睜睜地看著玉婕妤出來頂罪……”
“此事與她無關。”夏侯子衿冷聲地說著。
“你騙人!到了現在,你還想騙我!”瑤妃冷笑著,“你怕我傷害她麼?所以到了現在,還要說這樣的話?”
我不發一言地看著她,她哪裡知道,紫玉簪的事情,沒有人比夏侯子衿更加清楚簪子的去向。當時太后拿出簪子的時候,卻恰恰正是昭示了我的清白,不是麼?
如今瑤妃還想如此說,他又怎會信?相反的,她越是說,夏侯子衿越是對她失望啊。
“希兒。”他忽然喚了她的名字。明顯瞧見瑤妃的臉色一變,嘴角染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聽夏侯子衿又道, “朕從來沒有要偏袒過誰,要說偏袒,那也只對你。今日朝上,多少奏摺呈上來,都要朕定了你死罪,可是胱努從來不想你死。”
瑤妃驚恐地撐大了眸子,他繼續說著:“只是,你還不知錯麼?還一再地,妄想拖檀妃下水。她從來,沒有對你做過一件不利的事情。即便朕說,要寵著你一輩子,她也未曾有過半句怨言。朕如此說了,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她的臉色,從方纔的欣喜,慢慢變得死灰。
聽她哆嗦著開口:“所以,你見異思遷,喜歡上了她?表哥,你忘了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日子了麼?”
他的眸中一痛:“朕沒忘。”
“不,你忘了!你早就忘了!”她哭道, “都說帝王無情,就我傻啊,以爲你不一樣。呵,可現在呢?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你句句向著她,句句幫著她。”
帝王也許是無情的,只是,無情也有情。
只是瑤妃指錯了地方。
她緩緩蹲下身去,抱膝說著:“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茍活,你就下旨把我殺了吧。”她頓了下,埋下臉去,“反正,我不該活著,五年前,我就該死了。那時候我若是死了,拂搖便也不會……不會代替我入宮,她就不會死了。嗚……”
她終是忍不住失聲痛苦起來。
隱隱的,動了惻隱之心。
只因那時候,夏侯子衿便說過,拂希在北齊,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姐妹倆雖然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次面,感情卻是很要好。他還說,拂希最希望看到的,便是拂搖的幸福。所以那時候,以爲來和親的是拂搖的時候,他纔會千方百計地,要爲拂搖安排一段好的姻緣。
拂希和拂搖,呵,她們,多像千緋和千綠啊。同樣的姐妹情深。說實話,我是嫉妒的。
只是有誰想得到,死去的不是拂希,卻是拂搖。
她抽泣著,肩膀顫抖著,卻依舊要說:“那時候,太子哥哥說,我和你不是很好的一對。他還說,如果我願意,可以求皇后幫我擇了別家公子嫁出去。只有我不信,我從來都不信。”
我才覺得震驚,瑤妃口中的“太子哥哥”無疑便是前朝太子。震驚地看向夏侯子衿,卻見他的神色並不見改變,微微放下了心,看來今日瑤妃說的話,他是不打算怪罪的。即便她口沒遮攔提及前朝太子,他都可以當作未聽見。
也許,前朝太子纔是對的,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時候,夏侯子衿還說,他以爲他愛她愛到了骨子裡。呵,那只是,所有人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便真的以爲如此了。所以,對她的感情,和對玉婕妤的不一樣,他便以爲,是愛了。
還以爲,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愛。只是後來才發現,珍視和愛,終是不同的。
我忽然想起顧卿恆,對顧卿恆,我一樣珍視著。他是我的親人,所以我希望他好,我可以爲了保護他,去做任何事。但那終究,不是愛。
他們看不透的事情,太子看透了。所以纔要說出不要在一起的話來。
微微一驚,繼而,又想起那時候裕太妃說,那日,還瞧見了太子殿下。難道,竟是因爲這個事情麼?還是說,她以爲太子和拂希有私情?
搖搖頭,這些,哪裡是我現在該管的?
他只站著,卻並不上前。
忽然見他退了半步,眉頭緊蹙,我低喚了他一聲,卻見他緩緩搖頭。
瑤妃卻突然擡眸,再次起身,上前,撲進他的懷裡,擡手撫上他的胸口,開口說著:“心還在,卻沒有希兒了……表哥,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拂搖死了,你也不愛我了。呵,你說,饒我不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可是,看她得意洋洋的樣子,我真不甘心。”
她說的時候,直直地看著我,我瞧見,她抓著他手臂的手,猛地收緊。
“五年前,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五年後,我什麼都沒有了,你卻得到了這麼多這麼多。”她頓了下,繼而咬著牙開口, “皇位……我多希望,你不是天朝的皇帝。多希望,即位的,是太子哥哥。”
他不說話。
我瞧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我的心,被一點點地揪起。這是我第一次,彷彿自己離得前朝的事情那麼近那麼近。
她忽然擡眸,瞧著他,低聲問:“太子哥哥的死,與你有關麼?”
她的話,說的我一驚。
瑤妃好大的膽子啊,居然將前朝的宮變問得如此直截了當!
我正吃驚與夏侯子衿該如何回答,卻聽瑤妃又道:“表哥,失去摯愛的感覺……希兒原以爲你五年前嘗過,卻不知,原來你根本沒有嚐到過。希望這一次,可以讓你好好享受享受。”她的話音才落,便見她突然放開抱住他的手,大步朝我衝過來。
我尚未反應過來,便感覺眼前一陣白光乍現。
那鋒利的匕首直直地朝我刺來。
我嚇得不輕,此刻卻是一步都動不了。
她的房內,連著一件首飾都沒有,又何來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