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夜黑、篝火燃燃。
一羣大大小小的黃皮子散在周圍,各個(gè)或穿著破爛褲衩、或套著小巧馬甲,小手不安,眼中滿是敬畏和恐懼。
家妖,妖類弱小者依附於人族,或警示邪祟、或偷雞摸狗,褒貶不一。
火堆旁,張奎撩起道袍,一邊壓低酒葫蘆,一邊嘿嘿笑著:
“百年沉底酒,英雄血勾兌,嚐嚐,美得冒泡!”
老黃小心翼翼端著破碗,先是鼻子抽了抽,隨後一口喝乾,吧唧著嘴回味:
“入口柔、後勁足,飄飄乎欲仙,老黃我今兒個(gè)倒是享了回福,此生無憾。”
“胡說八道…”
張奎笑了笑,“你這老妖在山上當(dāng)祖宗,怎麼放著清閒日子不過,也跑到這泥潭裡打滾?”
老黃尷尬一笑,端起煙桿抽了兩口,眼中已現(xiàn)滄桑。
“沒了,都沒了,世道大亂,我們也沒躲過,欽天監(jiān)無力庇護(hù),被野妖奪了山頭,只好帶著小子們到處打混。”
張奎眉頭一皺,“怎麼不找我?”
老黃猶豫了一下,小心笑道:
“奎爺您如今是名滿天下的張真人,關(guān)心的是人道興衰大事,我們這小妖不敢滋擾。”
“說的什麼屁話!”
張奎哼了一聲瞪眼道:“鬼心思多,自尋煩惱,老張我豈會忘了故人。”
老黃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暖,
“奎爺您大氣,但如今卻是身份不同,民間都傳您是天生神人,若是再與我等相交,怕是會被人詬病。”
見張奎臉色不好,老黃微微搖頭,
“奎爺您別生氣,老黃我跟人打了一輩子交道,豈會不識人性,凡人碌碌,即便渾渾噩噩,卻偏多生了一張嘴。”
“我見您欲立人族神道,悠悠衆(zhòng)口,不可不防啊…”
張奎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老黃滿臉疑惑,
“奎爺,莫非我說的不對?”
“你說得對!”
張奎笑著喝了口酒,隨即擡頭看著清風(fēng)明月,“但卻看錯(cuò)了我。”
“老張我做事,但憑本心,豈會受他人言語裹挾,世人讚我、毀我,與我何干?”
“什麼狗屁天生神人,老張我即便今後上青冥斬仙,下九幽捉鬼,也不過是混跡紅塵的一個(gè)屠夫而已,哪來那麼多講究。”
“純屬屁話,來,喝酒!”
老黃哆嗦著端起碗,看著那清冽美酒,沉默了半天后,忽然一飲而幹,隨即行大禮跪伏在地上,磕頭不止。
張奎樂了,
“老黃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玩什麼納頭便拜,老張我可不是綠林魁首。”
老黃擡頭,渾濁的老眼滿是堅(jiān)定,
“奎爺立人族神道,老黃我不才,想替後輩兒郎討個(gè)出身!”
張奎笑意漸漸收斂,眼睛微瞇,
“私交是私交,做事是做事,這是人族的東西,你湊什麼熱鬧,起來,我去幫你把山頭奪回就是。”
誰知老黃仍不肯起身,跪伏在地上顫聲道:“我一族成精者多,有大成就者少,大多混跡於人羣之間,兩頭被屠,苦不堪言。”
“我知神道珍貴,今願(yuàn)領(lǐng)全族依附,刺探情報(bào),跑腿示警,仍憑驅(qū)策,在所不惜,直到爲(wèi)人族立下大功德再入神道,只求一個(gè)機(jī)會!”
張奎眉頭微皺,
“老黃你倒是豁出去了,可知會死多少子孫?”
“萬死不辭!”
旁邊大大小小的黃皮子也甚是機(jī)靈,早就抱著小手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張奎想了想,
“也罷,如今天下大亂,普通開光境修士畢竟肉體凡胎,雖有破邪符也損傷不小,你們看得見陰靈邪祟,正好互爲(wèi)依靠。”
“不過醜話先說前頭,自己選得路,怎麼走,看你們,我只管公平行事,若三心二意,鬼鬼祟祟,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遵真人法旨!”
正事談完,老黃神情明顯輕鬆了許多,“京城廢墟已成修羅場,奎爺來,莫非也要找寶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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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道而已…”
一人一妖青州時(shí)就配合默契,張奎自然也沒瞞著,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將軍墓…大乘境!”
老黃頓時(shí)打了個(gè)寒顫,“得虧碰到奎爺,要不我等就倒了黴。”
張奎微微點(diǎn)頭,“一會兒你們就離開,到山下等我。還有,這京城廢墟到底都生了什麼怪異?”
老黃連忙回道:
“要說也奇怪,京城大難雖說死了不少人,無非會滋生厲鬼而已,但這才半年的時(shí)間,就怪異橫行。”
“寶蛤蟆不用說,雖說不傷人,但來去無蹤,碰見了也刀劍難傷。”
“除此以外,還有到處遊蕩的火鬼,藏在暗處的蛛妖,還有人傳言見過妖魅騎白狼賞月。”
火鬼、蛛妖、白狼…
張奎心有所感,什麼怪異滋生,無非是舊日殘夢未斷而已。
“好了,你們先走,此事我來處理。”
…………
皇宮廢墟,斷壁殘?jiān)?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gè)渾身鎧甲的石人來回遊蕩,臉上石皮佈滿裂紋,嘴裡噴吐著黑煙,身上不時(shí)燃起藍(lán)色火焰。
石人眼中滿是迷茫焦急,
“跑了、跑了……怎麼辦?”
鬼域般的皇宮廢墟中,迷茫滄桑的身影不斷迴盪。
忽然,黑暗中響起粗獷的聲音。
“赤焰將軍宮長田,渾身是膽蕩妖巢,一身戎馬震中州,忠義無雙天可鑑…”
黑煙散去,張奎闊步走來拱了拱手,“宮長田將軍,從小茶館聽書,乾元帝十八天將中,老張我最佩服您。”
沒錯(cuò),封印神屍可不止乾元帝一人犧牲,這“火鬼”正是以秘術(shù)化爲(wèi)石像,守衛(wèi)陰火窟大陣的開朝將軍宮長田。
“你…是…”
宮長田眼中先是迷茫,隨後似乎恢復(fù)一絲清明,又開始變得焦躁。
“神屍跑了…神屍跑了,大乾危矣…”
說著,眼中漸漸變得瘋狂,
“沒了,沒了,都沒了…吼!”
絕望的氣息四處蔓延,宮長田徹底化爲(wèi)厲鬼,火焰熊熊燃燒,眼中滿是淒厲,衝著張奎直撲而來。
鏘!
一道宏偉的金色劍光激射而出,火焰石像瞬間化爲(wèi)碎塊,嘩啦啦倒在地上,燃著的火焰漸漸熄滅。
張奎拱了拱手,
“將軍安歇!”
說罷,微微搖頭。
無論這宮長田,還是李皇叔,兩人都有資格入神道,但一個(gè)神魂消磨千年早已化爲(wèi)厲鬼,一個(gè)心灰若死,自願(yuàn)魂飛魄散。不像尹白執(zhí)念堅(jiān)韌。
一陣黑煙升起,張奎消失不見,只留大乾皇宮殘?jiān)珨啾冢髟孪潞L(fēng)低泣…
…………
陰暗裂縫中,泥水滴答滴落,黑暗處不斷傳來悉悉索索的咀嚼聲。
黑煙散去,張奎冷著臉出現(xiàn)。
嗖!
幾股白絲飛射而出,還沒近身,就被護(hù)體劍光打得粉碎。
吼!
伴隨著嘩啦啦的聲音,一頭五米高的巨大黑蜘蛛從黑暗中衝了出來,蜘蛛腦袋卻是一女子頭顱,滿眼猩紅,張開獠牙大嘴衝著他嘶吼。
張奎哼了一聲,
“李皇叔死前提到,有一妖星閣蛛女花娘暗中策劃不少,本以爲(wèi)跑了,沒想到已徹底妖化。”
“嘻嘻嘻…哈哈…”
蛛女露著獠牙哈哈大笑,眼中滿是瘋狂,“大乾亡於我手,是亡於我花娘之手,哈哈…”
鏘!
又是一道金光閃過,陰暗裂縫內(nèi)徹底安靜下來。
“哼,不知所謂!”
張奎一聲冷哼,隨即看向右側(cè),一股黑煙散去,架著冥土石棺飛速穿梭。
這京城廢墟,對於其他人來說,是修羅藏寶地,但對他來說,只是前朝舊夢作祟而已。
大乾朝既然已滅,就徹底清理乾淨(jìng),免得像妖星閣、方仙道一般成爲(wèi)禍害。
剛纔察覺到一股怪異氣息,數(shù)息之後,一副景象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月光下,內(nèi)庫鐵蛤蟆屁股一拱一拱往土裡鑽,一頭碩大白狼咬著蛤蟆後退瘋狂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