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遇再次清醒過來,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的時候。
鎮(zhèn)靜劑讓他這一天就這麼渾渾噩噩睡過去了,睜眼便見徐媛坐在旁邊,一臉愁容看著他。
他手指動了動,渾身依然疼的厲害,腦子緩慢地轉(zhuǎn)動,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來——
最後的記憶,是他人在樓道扶著牆前進,要去找路念笙,然而卻被趕過來的醫(yī)生和護士壓制住……
身體太虛弱,稍微一動腰部就是鑽心的痛,他眉心糾結(jié)直冒冷汗,徐媛趕緊問:“疼嗎?自己都不知道愛惜自己!”
傅子遇擰眉沒說話,粗粗喘了口氣,視線落在頭頂天花板上,有些空茫。
和徐媛說沒用,徐媛和路老爺子肯定是不會讓他這個時候去找路念笙的。
他這一刻突然極其痛恨自己的無力。
他扭頭問徐媛,“什麼時候了?”
徐媛應,“八點多。”一眼看穿他想法,又說:“剛你爸給傅承修打過電話問情況,今天沒找到路念笙,明天搜救隊會去看看能不能打撈到屍體。”
“屍體”那兩個字,刀子一樣刺他心口,他面色恍白,脣發(fā)抖,開了合,合了又開。
像是有棉花梗塞在喉嚨裡面,他發(fā)不出聲音。
“唉……”徐媛嘆氣,“我知道你心裡也很難受,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子遇,你得看開一點,你和她都已經(jīng)離婚了,爲了她去參與這次贖人的事情,也算是仁至義盡,何況你也受了傷,你得想想以後,可不能落下病根啊。”
頓了頓,“路念笙的事情,媽以前也有處理的不妥當?shù)牡胤剑@些事情等你身體好了再說,過兩天你好一點,我們?nèi)タ纯茨铙纤龐寢專苍谶@家醫(yī)院,還有樑佳茗那邊也有賬要算……”
“媽,你別說了……”
他閉眼,“我很累,我不想聽。”
徐媛一愣,旋即閉了嘴。
可傅子遇過了幾分鐘又睜眼,手肘撐著牀要起身,徐媛連忙擋住,“你這又是要做什麼啊!”
“我去見見念笙媽媽,我要問,傅承修的話我纔不相信,我要去問問他們。”
徐媛皺眉,又急又氣,“你現(xiàn)在的情況根本就不適合下牀走動!”
他攥著拳頭,擡眼死死盯著徐媛,話說的很慢。
“媽,你們不讓我和念笙在一起,不讓我去找念笙,現(xiàn)在難道連我去問問都要攔著嗎?你覺得這真的是爲了我好?”
徐媛怔住,面色發(fā)白,“我們當然是爲了你好。”
“可我現(xiàn)在,”傅子遇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簡直生不如死。”
徐媛急了,“路念笙出事,大家都著急,現(xiàn)在媽也知道之前對她有些誤會,也挺過意不去的,但是逝者已逝,你總不能永遠停留在過去,你得……”
“念笙如果死了,那就是我害死的,”傅子遇再次打斷她,“我和傅承修本來可以救她的,如果不是我一心想要把樑佳茗一起帶走……”
說話間,眼圈泛紅。
他彷彿還能想起那一幕——
隔著車窗玻璃,他看到路念笙看著他,他看到路念笙的眼神最後歸於絕望,然後低頭苦笑。
他爲什麼就沒能帶她走?
徐媛面色怔然,好幾秒,艱難問:“你是因爲樑佳茗,沒能救得了路念笙?”
他面色蒼白的像是死人,點了一下頭。
徐媛心裡一片悵然。
饒是她一向覺得除了自個兒家人之外,別人都不重要,這一刻心底裡還是充滿了遺憾和後悔,難受極了,她說:“子遇,你不要太自責了,你和我們一樣,也都是被樑佳茗騙了,害了路念笙的,就是樑佳茗啊!”
傅子遇聞言,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什麼意思?”
徐媛嘆息,“現(xiàn)在我們只確定了一件事,你和樑佳茗那個晚上什麼都沒有發(fā)生,她自然也沒有懷孕,她假裝自己懷孕騙了咱們,最後又去找路念笙,假造路念笙推她導致流產(chǎn)的假象……”
傅子遇眼前是花的,一陣恍惚。
徐媛在說什麼?
шωш⊕тт kan⊕¢〇
他聽的是含混的,不清晰的,斷斷續(xù)續(xù)的。
“現(xiàn)在我和你爸都已經(jīng)不相信她了,她連懷孕這事兒都能騙人啊!你爸已經(jīng)叫人去調(diào)查之前差點把花盆推到你身上去的那個工人了,我們都懷疑,搞不好那事兒也是她做的,那咱們就都被騙了,你想救她也是因爲以前那些事過意不去,因爲覺得她是救命恩人,虧欠她的,這不賴你啊……”
後面的傅子遇已經(jīng)無心再聽。
一切都已經(jīng)超出他的負荷能力。
徐媛說著說著也就停下來了,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說清一切的時機,她只是看不得傅子遇被內(nèi)疚折磨著。
然而,傅子遇卻並不能因爲她這番話原諒自己。
相反,這真相反而令他更加內(nèi)疚和痛苦——
他居然爲了樑佳茗這個騙子而猶豫,錯失了救路念笙的機會。
說到底,如果說樑佳茗是個騙子,害了路念笙,那他就是最大的幫兇!
他安靜了不過幾分鐘,繼續(xù)起身,“不行,我真的必須去問問念笙父母,現(xiàn)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不信念笙會死,她那麼堅強,她還有孩子呢,爲了孩子她也會堅強活下來!”
徐媛見實在攔不住,便只能妥協(xié),扶著傅子遇去何歡的病房。
在樓道里,他們見到迎面而來,剛打過電話的路老爺子。
路老爺子看到傅子遇,面色很沉,也不說話,兩邊皆停了腳步,卻都一言不發(fā)。
好一陣,路老爺子邁步,站到了傅子遇跟前。
傅子遇還被徐媛攙扶著,一臉病態(tài)蒼白,整個人看起來糟糕透了。
路老爺子開口:“我聽說你要救樑佳茗?”
傅子遇面色驟變。
路老爺子盯著他,最後搖搖頭,“難爲念笙一直想著你,離婚之後消沉很久,傅子遇,現(xiàn)在你高興了?”
“子遇也不想的,”徐媛忙開口辯駁,“樑佳茗那邊我們之前也是沒搞清楚,那也是一條命,子遇也沒辦法坐視不理……”
“我管的了那麼多?”路老爺子冷哼一聲,看一眼徐媛,“當初是念笙看上你兒子,我把念笙嫁過去,結(jié)婚之後在你們路家,她受了多少苦?過過幾天舒心日子?”
傅子遇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因爲路老爺子所說的,都是對的。
路老爺子視線回到他臉上,“傅子遇,樑佳茗是一條命,你就要寶貝她是吧?你怎麼不想想,念笙那裡是兩條命,她肚子裡面還是你的孩子呢?!”
他低頭,面色晦暗,脣是頹敗的紫,動了幾番也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心口痛的彷彿刀絞一般,他攥緊了拳頭,聽見路老爺子繼續(xù)道:“你這是親手害死你自己的孩子!”
話音落,就連徐媛也沒辦法再爭辯一句。
她以前對路念笙有諸多懷疑,可現(xiàn)在回頭想想哪一個誤會和樑佳茗沒關係?她一直想要個孫子,樑佳茗正是抓住了她這種心理,導致她不管不顧,非要將懷著傅子遇孩子的路念笙驅(qū)逐出傅家的門!
一切都是錯,可是,都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每個人,都在吃自己種下的惡果。
路老爺子說完了,見面前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也無心再和他們多說,轉(zhuǎn)身要走。
傅子遇突然出聲,“伯父……你告訴我,我求你告訴我,念笙人找到了對不對?”
路老爺子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
聲音有些滄桑,卻也帶著狠戾——
“你活該在內(nèi)疚中擡不起頭,別說現(xiàn)在沒找到,就算有一天找到了,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再見她!”
……
傅承修因爲路念笙一個眼睫顫動就激動不已,然後定定看了好一陣子,她也沒有真的醒過來,他的心又迅速沉下去。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太煎熬了,他想出去抽根菸,可又怕。
萬一她在他離開的一陣子醒來了,萬一呢?
他就這麼石雕一般守在重癥監(jiān)護室門外,一身狼狽也顧不得,身體有些無力地靠著玻璃。
他畢竟也會累,很久沒有休息,已經(jīng)體力不支,背部的傷一陣一陣地痛,整整一天沒有換過藥,他總想等路念笙醒過來再去換藥,可路念笙就這麼一直沉睡著。
ωwш ?тт kΛn ?c ○
他無比疲憊地合了眼,人還一直靠著玻璃,怪異的姿勢,就連想要休息也不能安心,不知道過了多久,迷濛中聽到護士的驚呼。
他渾身一個激靈,睜眼的時候險些倒下去,視線由著渙散到集中,看清重癥監(jiān)護室裡面,路念笙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睏意一掃而空,扒著窗玻璃,激動的叫出她名字來,“念笙!”
路念笙彷彿是聽見了,又好像沒有,神色微微一滯,眼皮又合上了。
“念笙!”傅承修急了,轉(zhuǎn)身就去擰房間門把。
護士一臉不悅,從裡面把門推開了,攔住他欲進去的步伐,“你沒穿無菌服,不能進去!”
他恍然怔住,也覺察自己失態(tài),忙停了動作,問護士,“她怎麼樣?”
護士神色緩和下來,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她剛纔這已經(jīng)算是醒來了,我看過了,這幾個小時生命體徵已經(jīng)比較穩(wěn)定,我相信她會好起來,你就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他聞言,好幾秒,籲出一口鬱氣,整個人鬆懈下來,護士笑著,還想再說什麼,就見眼前男人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