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城大約在後來的襄陽城附近，離這座城市不遠就是浩渺的長江。長江水從蜀地奔流而下。但此時。蜀地還屬於不同於華夏民族的蠻族吧國與蜀國管轄。大約二十年後，秦國攻擊巴蜀，並把巴蜀納入到自己的管轄範圍內(nèi)，由此莫定了稱霸戰(zhàn)國的雄厚資本。

此時剛剛是凌晨，冬日的江面上。霎氣重重，太陽剛剛升起，清晨的霧氣在空中形成一道殉麗的彩虹，遠處天際邊，朝霞萬道。溼潤的空氣裡，聲音傳得格外遠，站在江邊，隱約可以聽到江上的歌聲。

霧氣逐漸稀薄，太陽越升越高，淡淡的霧氣裡，歌聲渺渺的飄來，然而隔著重重霧氣，卻望不到唱歌的人，這讓趙武置身於江邊，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彷彿整個身體都浸泡在音樂當中。

楚國話本來就是“鳥語”它富含音樂的旋律，不用歌唱，僅僅是說話已經(jīng)讓人如癡如醉。如今。江面上不知來歷的渣夫你唱我和。一片鳴叫聲，更是讓這片土地有一種仙境般的美麗。

趙武與晉國卿大夫以及聯(lián)軍統(tǒng)帥們處身的是一座亭子，這座亭子按照春秋慣例，堆土成高臺，而後在高臺最高處修建一座雄偉的亭榭一因爲有趙武，這座亭子雖然是按照春秋慣常的營造法建造而成，但它與同時代的臺榭略有不同。這座亭子是混凝土建築，它的欄桿是石頭搭建的，柱子也是石頭，而亭子頂部也不是茅草，也是純粹的混凝土結(jié)構(gòu)。其上覆蓋了魚鱗般的瓷質(zhì)房瓦。

因爲這是春秋時代，燒出來的瓷多數(shù)帶有青銅時代的痕跡，比如它的柚就是一種類似青銅器顏色的柚面。所以站在遠處眺望這個亭子。那座亭的屋頂彷彿是青銅鑄造的，，聯(lián)軍將士們因此稱之爲“金頂亭”

這是一座“趙武式”的亭子，它不是完全開放式的，因爲亭子建得太高，爲了阻擋江風的凜冽。亭子加了窗戶。不過春秋時代的窗戶跟門差不多，他們把用整塊木板做成的活動木板稱之爲“門”如果在那塊木板上鑿了幾個洞以便透風，就可以稱爲“窗戶”了

或許，更確切的該稱之爲“落地式窗戶”

如今江面上刮的是西風，不迎風的兩面窗戶全部打開著，列國統(tǒng)帥圍坐在亭子四周，他們?nèi)巳嗣媲皵[著一個小炭爐，炭爐上一口薄鐵鍋，鐵鍋裡的湯鼎沸著，熱氣騰騰的冒出香味，僕人們魚貫而上，送來一份份用來涮湯的美食供聯(lián)軍統(tǒng)帥享用，而場中中心，趙武寵愛的那位楚姬正漫聲歌唱，她唱的是《越女歌》。

這座高臺兼有膘望作用小它屹立在江邊。幫助晉軍監(jiān)控著江面上的活動。由於修建的太高，大型的鐘鼎樂器無法搬遷上來，因此場中只有絲竹樂器，悠揚的琴在霧色裡傳播的很遠。楚姬悠揚的歌聲穿雲(yún)裂日。同時又含情脈脈，她把那句“心念君兮君不知”反覆吟唱著，整介，江面上都飄蕩著她如泣如訴的歌聲，連路過的楚國漁夫都情不自禁的感慨：“好癡心的女子。”

楚國淡夫的感慨透過重重霧氣傳來。彷彿天上神靈發(fā)出的感慨一樣。飄渺不定，如絲如縷。而事物的當事人趙武眺望著那都城的方向。不自覺的問中行吳：“楚王能聽到這歌聲嗎？”

其實，趙武是想仿效劉邦的“四面楚歌”但可惜他這是在黑暗當中沖人使媚眼

此處離鄆都城太遠。

晉軍南下後，當晉國與吳國水軍徹底控制江面之後，晉國的軍械物資基本上都通過江水運發(fā)，爲了方便裝卸貨物，趙武特地在江邊修了這座碼頭，修了這座亭子，以便於晉軍行事方便。

但那都城，實際上離江邊約有十里左公

而這種城市建築法，也是符合一般建築規(guī)律的

城市建築在江邊每年不免要受水患的危害，只有距離江邊有一段距離，才能保證城市的安全，又方便城市取水。

晉國的新田城也是建立在江邊的，以前的都城翼城、修城都是建立在江邊的，但也離開江邊有一段距離，以策安全。

楚姬的歌聲雖然清脆，但想穿越十里的距離抵達鄆都城，恐怕還做不到，更況且那都城是一座擁有十數(shù)座城門。擁有一座橫跨二十里的章華臺的巨型城甫，楚王居住在城中心的宮城，而四五十公里這個距離。在春秋時代是一天的行程。

趙武並沒有傾聽中行吳的話，他轉(zhuǎn)而問與楚國關(guān)係密切的宋國左師向戎：“現(xiàn)在的楚王如果去世後，誰可能繼任，他的性情如何？”

向戎想了想，母答：“很難說！”

楚共王熊審在位引年，他爲了楚國的霸業(yè)奮鬥不息，以至眼睛都被晉國人射瞎了，雖然當時的楚國被晉國所壓制，但畢竟他的奮鬥精神可嘉；而在家庭生活方面”共王生產(chǎn)力旺盛，以至於子息衆(zhòng)多，此是自己喜歡的兒子就有五咋”依次叫做：昭、圍、比子幹、哲黑腦、棄疾。

但五個人都不是嫡子，正妻秦贏秦景公之妹並沒有生下兒子。共王晚年自然要面對立嗣問題，他猶豫來最後乾脆決定！遵循天王準備??玉瓚，世辦楚國的所有名山大川，發(fā)出祈禱：“請神在五個孩子裡面選出一個，主持楚國的社稷。”

隨即將玉璧向山”展示，說：“誰正對著玉璧下拜，他就是上天擇立的新君，我絕不敢違背！

隨後，共王與自己的寵妃巴姬秘密將玉璧埋在祖廟的大廳之下，讓五個孩子齋戒後依次進來叩拜列祖列宗。結(jié)果，第一個叩拜的長子昭兩腳正跨在玉璧上

稱之爲“跨璧”；公子圍的肘壓到玉璧一稱之爲“肘璧”；公子比小哲兩人都離得較遠，公子棄疾年齡最讓人抱著下拜，兩拜都壓在玉璧的紐用以穿繩的小孔上。

這樣一來，棄疾算是最符合“當璧”的條件，但是又太小了，共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立了年長的昭，也就是後來的楚康王。這樣以來。共王算是自己發(fā)了誓又違背了誓言。而這個誓願早已是盡人皆知，所以有人當時就認爲楚國會出亂子。大臣鬥韋龜就很信神的選擇，並囑咐自己的兒子曼成然日後緊跟棄疾。

現(xiàn)在，如果“跨璧。的楚康王死了。而“肘璧”的公子圍，和“當璧。的公子棄疾還在，這兩個人誰能繼任楚王的位置，真的很難說。

趙武點點頭：“公子圍我們接觸過，這是一位愛佔小便宜，膽怯，而且意志不堅定的人，他喜歡虛張聲勢，可是真要遇到強硬者，公子圍屈服的很快。此人色厲內(nèi)茬，非常注重面子上的工夫

比現(xiàn)在的楚王還要注重面子。

如果我們嚴厲的壓迫他，公子圍會很快屈服，他會用晉國語言向我晉國討好賣乖。但爲了維護楚國的面子，他轉(zhuǎn)過臉去，會用楚國的語言告訴楚國人，我們又扇了晉國一記響亮的耳光

哪怕實際情況是，他剛纔被我們晉國扇了耳光，而且天天被我們晉國扇了耳光，他也要告並楚國人，其實他是又扇晉國人的耳光。

我最不擔心公子圍上臺，這樣一位色厲內(nèi)換的人登臺之後，只會對外屈服，對內(nèi)殘暴”但是公子棄疾這個人我不熟悉，有誰能告訴我棄疾的性格嗎？”

宋國左師向戎搖頭，他元法回答。此時。鄭國的子產(chǎn)也在場，他網(wǎng)剛護送一批戰(zhàn)利品回國，但因爲前線利潤大，他馬上又屁顛屁顛的，馬不停蹄的趕過來，這會兒，剛好參加這場宴會的子產(chǎn)，目光一閃，微笑著回答：“下一任楚王，無論是公子圍還是公子棄疾都無法上位，繼任者只能是現(xiàn)任楚王的嫡長子

趙武對楚國的歷史並不清楚，他好奇的問：“爲什麼會這樣？。

子產(chǎn)冷笑的回答：“元帥記得吳國上任國君約定的傳位順序嗎？吳國在與楚國的爭霸當中，爲了保持優(yōu)勢，只好讓成年的公子繼任君位。爲此，前任的吳君確立了“兄終弟及。的傳位規(guī)則，吳國四公子季札的兩位兄長都做到了這一點，然而因爲季札的出走，我猜吳國下一任國君的君個，只能由余昧的兒子繼承，而吳國也將因此發(fā)生一場血淋淋的君權(quán)爭鬥。

楚國也將會是這樣，而且楚國做的比吳國更徹底。楚國是超級大國。而且立國遠比吳國久遠，國內(nèi)的貴族體系龐大而深厚，現(xiàn)任楚王繼位後，不斷的討好這些貴族，而令尹子木身前雖然努力變革，接納了國人出身的士族伍舉回國，並讓一位士族繼任大夫的職位

但他的變革終究沒有觸及楚國貴族的根基。

在這種情況下，楚國君位的繼承只能由現(xiàn)任楚王做決定，或許楚國確立一位成年公子，比如擁有軍權(quán)的公子圍。還能有一番作爲，但公子棄疾一直是現(xiàn)任楚王的防範對象。所以他最不可能接任兄長的個置一常言說：象以齒焚身。大象因爲象牙的珍貴被獵人搜捕的無法存活，公子棄疾因爲是君位繼承的關(guān)注對象。他必然無法存活在這個世上，我看他死於非命的可能性非常大。”

趙武沉思片刻：“你說的是：擁有足夠的利益，卻沒有相應(yīng)的武力保障，必將因爲自己擁有的那份東西而命不保夕，，難怪周武王說：止戈爲武

古代的“止”是一個通假字，它其實是腳趾的“趾”。所以“止戈爲武”本意並不是說：侵略者來了不許戰(zhàn)鬥，如果戰(zhàn)鬥了那就是破壞民族和諧，挑動民族對立情緒，是一種罪行，，它的本意說的是：國家站立的基礎(chǔ)腳趾是足夠的武力保障；人在世間，也如此！

放過了沉重的政治話題，趙武衝情意綿綿歌唱的楚姬使了個眼色。那眼色當中隱含的柔情，讓軍國主義國家的武士見了想嘔吐。而趙武本人一點不自覺，他舉起酒杯，發(fā)表新年祝詞：“兩年了，我們擊穿了半個楚國，圍堵在楚國國都之下慶賀新年。

這樣一來，我晉國的霸業(yè)終於穩(wěn)固了。

我猜想，楚國至少在一代人的時間內(nèi)，不敢挑戰(zhàn)我們晉國，不敢正眼迎接我們晉人的目光，我對這種結(jié)局非常滿意。讓我們爲此慶賀吧，自晉文公以來，我晉國努力了二百年，終於徹底壓服了楚國，楚國人服軟了，爪，川只楚圭獻上的大阿劍拿來，有人會彈劍而歌嗎。且爲我曲。”

春秋時的音樂就是金石音樂。在成語“毛遂自薦”當中，毛遂所擅長的就是彈著寶劍歌唱。這項技藝，幾乎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所有武士都很擅長，而軍國主義國家的晉國武士也不例外。在戰(zhàn)場之上，他們能用寶劍敲擊著盾牌，一邊整齊的向前推進，一邊誓死如歸的歌唱。

趙武不擅長這點，不代表別人不擅長。他發(fā)話了，相應(yīng)者很踴躍。中行吳行政級別最高，他搶過了太阿寶劍，用手中的青銅筷子敲擊著太阿劍，就在金頂亭上，用他那飽經(jīng)征戰(zhàn)而沙啞的歌聲，放聲歌唱。

中行吳唱的是正樂，正樂在詩經(jīng)當中屬於“雅”部，所以後代人稱之爲“雅樂”這種樂曲曲調(diào)不慌不忙。幾乎沒有轉(zhuǎn)折起伏，而在後來的歷史當中，這種沒有起伏與轉(zhuǎn)折的“中平之音”稱之爲“堂皇之聲”

真實的歷史上，中行吳在國內(nèi)政治上並不出色，他的出名在於抵抗外部侵略。中行吳是戎秋的征服者。是他，在真實的歷史當中，徹底滅了晉國周邊的戎秋部族建立的各個小國，使得晉國北方徹底平靜。

就是這樣一位殺場硬漢，用他網(wǎng)勁的聲音，沙啞的唱著大雅之音。

即使是唱歌，中行吳也顯得一板一眼，他竭力將每個字唱得非常標準，音調(diào)高亢而嘹亮。

伴隨著中行吳的歌聲，場中炎黃集團的北方將領(lǐng)齊聲附和：

“江有記，之子歸，不我以！

不我以，其後也悔。

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

不我與，其後也拜

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

不我過，其嘯也歌。”

這首《江有記》的小詩，說的是“肢嫁婚”中騰的情緒。大意是：

江水分流又歸回。你要出嫁做夫人，但你出嫁卻不令我相陪。

出嫁不令我相陪，其後你終究要自悔。

江水之中有陸地，你要嫁做諸侯妻。不能使我相伴去。

不能使我相伴去，其後亦當能安居。

沱江終匯入長江。你將出嫁喜氣揚，不使我伴在身旁。

不使我伴在身旁，悔意現(xiàn)於嘯歌上。”

騰嫁婚，說的通俗一點，就是在春秋陪嫁制度當中，姊妹共嫁一夫的現(xiàn)象。《春秋公羊傳》說，“諸侯一娶九女，同姓二國往騰之，以侄姊從”說的這是這種婚姻。其中，“九”是陽數(shù)，非實指，但言其多。

此詩以一咋。騰的口氣，以“江有記”起興，反覆申述：不讓我陪嫁。你會後悔的。

中行吳唱這首歌，音調(diào)中充滿著意猶未盡的意味，尤其是”他是在趙武寵愛的楚姬，哀怨的吟唱情歌之後唱的這首詩，似乎別有規(guī)勸的意味。

然而，此詩並不是現(xiàn)代人理解的“咒怨詩”詩中“其後也處”一句。是說肢妾希望夫人在“我”不能伴隨左右的時候，也能夠安寧快樂。而不是幸災(zāi)樂禍甚至詛咒；“其嘯也歌”是說騰妾似乎看到了夫人悔過之後舒暢愉快的情景，而不是頹廢悲觀。聯(lián)妾的這一切想法和做法，都是一個目的，那就是：自己不違背禮義鬧著要陪嫁，更不希望夫人違背禮義。

這首大雅詩中真正要表達的是：夫人按禮應(yīng)該真誠接納肢妾，如果當時沒有接納，應(yīng)當知道及時悔過改正；騰妾理應(yīng)盡樓妾之責。但無法實現(xiàn)的時候，也無怨無悔。

此時，江上的霧氣已經(jīng)散了，太陽升的老高，亭子周圍的江邊已經(jīng)停了好多艘楚國的漁船，船上楚國的漁夫聽了中行吳沙啞的歌唱，齊聲喝彩。而亭子當中，諸國大夫也集結(jié)響應(yīng)，大呼痛快。

春秋人吟唱詩，彷彿在大比賽中祭出橫掃一切的王牌一樣，只要唱冉詩來，不懂得以詩歌應(yīng)答的人都要啞口無言。

中行吳唱這首詩有兩種含義。第一種含義是中行吳即將回國了，他用這首詩向趙武抱怨：在這場戰(zhàn)爭中，你不讓我陪伴你戰(zhàn)鬥到最後，你會後悔的，知道不？

而正是這層含義，讓列國統(tǒng)帥齊聲叫??下面的戰(zhàn)鬥中，他們也面臨同樣的局面，因爲服役期限的限制，列國統(tǒng)帥都將陸續(xù)帶領(lǐng)本國的軍隊輪換回國，但堵在楚國國都的家門口，實在是一項既光榮、又利潤豐厚的商業(yè)行爲，大家都不捨得輕易告辭，所以大家共同的心聲是：你不讓我陪你戰(zhàn)鬥到底，你會後悔的。

中行吳另一層含義是對楚國人說的。他的意思是說：做人要認清現(xiàn)實，既然楚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霸業(yè)爭鬥中徹底夾敗了，那就不要一心爭奪正妻的位子，安安心心做一個二奶就該滿足了，就該心情歡暢的承認自己二奶的本質(zhì)，別總想著把正妻打倒，以便“二奶翻身把歌唱”這不符合禮節(jié)。

當然，如果你楚國若做不成二奶，那麼就應(yīng)該“其後也處其嘯也歌”無怨無悔地認清自己“騰”的待遇。，如欲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