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一路靜默無言的走出慈寧宮, 來時乘坐的轎輦,還恭恭敬敬候在宮門外。
這日正是初十, 半輪皎皎明月懸在深邃夜空, 灑下縷縷清淡縹緲的微光, 季子珊伸手攏攏肩頭的披風,對駐足望月的季子清陛下道:“皇兄, 天涼了,你快坐轎子回宮去吧。”皇帝老兄都說他有些心煩了,季子珊自然也跟著收斂行爲,得等他起駕離開後, 她才能坐轎滾回自己的雲(yún)藻宮。
“不坐了,皇兄想走走, 你先回吧。”季子清陛下收回望月的目光,溫聲對季子珊道,“皇兄不是有意對你發(fā)脾氣,小丫頭, 可不許生皇兄的氣啊。”說著,輕輕揉一下剛到自己胸口高的腦袋瓜,又道, “在外頭跑了一天,回去歇著吧。”
季子珊撓了撓耳後根, 囁喏道:“咱倆誰跟誰呀,我怎麼會生皇兄的氣……反正我這會兒也不困了,索性陪你一起散散步得了。”
“也成。”偌大的皇宮裡, 季子清陛下還真找不到幾個能陪他在晚上散步的人,惠安太后吧,到底上了年紀,經不起折騰,元寶小王爺吧,他身子骨弱,恐怕已經在羣英宮歇下了,圓圓大皇子吧,已經學習了一整天,也不好再叫他過來陪著,至於後宮的妃嬪和小些的皇子皇女,一邊是提不起說話聊天的興致,另一邊都還是些咿呀孩童,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畏他怕他,就是懵懂無知的只會啼哭。
既然是散步,季子珊便提議道:“那去逛逛御花園?”
“大晚上的,還逛什麼御花園,皇兄只是想隨便走走,唔,還是順道送你回雲(yún)藻宮算了。”季子清陛下?lián)d負雙手,踏著薄淡的月色緩步前行,“你小時候呀,最是調皮搗蛋,每次和皇兄在晚上走路時,就愛踩皇兄的影子玩兒,還專門在皇兄的腦袋上蹦躂,皇兄不叫你踩,你就伸著脖子嗷嗷叫喚,嚷嚷什麼又不是真踩你的頭,就是踩踩你的影子嘛,還說皇兄是小氣鬼,你都不介意叫皇兄踩你的影子……”
季子珊跟走在一旁,撇了撇嘴道:“本來就是嘛,踩幾下影子而已,又不會痛。”
月色下的皇宮,分外清幽靜謐,季子清陛下隨意的幾聲輕笑,便顯得有一些突兀:“唉,你這小丫頭呀,從小就淘氣,長大了又見天的和皇兄頂嘴,哪有半分淑女的嫺雅樣子……”小妹妹生來無父,他不免多縱疼了些,這十幾年來,抱著既當?shù)之敻绲男膽B(tài),只要不算太壞規(guī)矩的事情,他都由著她高興。
“不過,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脾氣大些也無妨。”季子清陛下話鋒一轉又道,要是小妹妹的脾氣跟季子媛一樣的軟綿綿,他反倒又該發(fā)愁了。
季子珊嘿嘿一笑:“我哪裡脾氣大了,別人都說我可和氣來著……”
兄妹倆一路閒聊著到了雲(yún)藻宮,懸著大紅燈籠的宮門口,季子珊問自家皇帝老哥:“皇兄,要不要進去喝杯茶?”
季子清陛下笑著搖頭:“不了,皇兄還有些事要處理,這就回乾明宮了。”
季子珊輕輕哦了一聲,然後朝季子清陛下?lián)]爪子:“那皇兄你忙完,可要早些休息啊,明兒一早,你還要上朝呢,別精神頭不足,在朝堂上偷偷打盹兒,叫御史臺的大人們看到了,他們……哎呀……”
伴隨著季子珊輕輕的呼痛聲,季子清陛下收回彈出一顆爆炒栗子的手指,笑著輕斥道:“小丫頭又胡說八道。”他會在上朝時睡著?這不開玩笑麼。
在季子珊揉腦門時,季子清陛下已轉身離去:“回宮去吧,朕走了。”
“噯!”季子珊脆生生的應道。
待到枝頭的桃花苞逐漸綻放時,董皇后的母親鎮(zhèn)國公太夫人入宮探望女兒,噓寒問暖一番後,便示意皇后女兒屏退宮婢,接收到母親傳來的意思後,董皇后淡淡垂下眼簾,片刻後,才吩咐道:“都下去吧。”
所有人行了告退禮,爾後魚貫而出。
“……婉婉,你別嫌母親說的話刺耳。”因入宮探視的時辰有限,鎮(zhèn)國公太夫人也沒法多做鋪墊,略說了一句開場白後,就進入正經的主題了,“原本家裡是想著,藉著此回選秀之機,送你妹妹入宮的,誰知,選秀之事又作罷了……”
董皇后的父親在四年前就已過世,如今的鎮(zhèn)國公正是董皇后的兄長,在董皇后染上重病後,鎮(zhèn)國公多番朝太醫(yī)院院正打聽董皇后的病勢,太醫(yī)院院正雖未明言直說,但董家人還是猜到,董皇后在世的時間恐怕已經不多了,如此這般,董家人傷心歸傷心,但該有的打算和籌謀,卻也沒忘記和落下。
畢竟,若是董皇后沒了,給董家?guī)淼挠绊懖谎远鳎遥菹掠终凳⒛辏羰窃倭⒗^後又有嫡子,那董皇后所誕嫡長子的前途……只怕要變一片渺茫。
“婉婉,你要替大皇子多做打算啊,他年紀尚幼,宮裡若是沒人護著,以後可怎麼辦呢……”鎮(zhèn)國公太夫人看著滿臉病容的命苦女兒,再想著可憐的金貴小外孫,不覺落下兩行眼淚,輕輕低泣道,“婉婉,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董家的打算是,既然董皇后的身子已經撐不多久了,未免斷了與皇家的姻親,也爲了給大皇子尋個庇護者,董家恰有一適齡的庶女,雖說以她的庶女身份,接替不了女兒的皇后位置,但只要皇后女兒肯配合,給她高一點的位份,應當還是沒有問題的。
“母親想叫我說什麼……”董皇后一直低垂著眼簾,語氣漠然道,“說我願意去求陛下,叫陛下把妹妹納進宮裡來?”
鎮(zhèn)國公太夫人泣淚哀聲道:“婉婉,你若是好好的,母親又怎麼會出此下策?”
“母親不必再多說了,我不會答應的。”董皇后聲音冷漠,口氣決絕。
鎮(zhèn)國公太夫人苦口婆心的勸道:“婉婉,母親知道你和陛下感情好,不願意叫你妹妹摻和進來,可……俗話說的好,這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你就不替大皇子的未來考慮麼?雖說大皇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但以後只怕架不住有心人的算計啊。”
“母親當真以爲,只要妹妹入宮,就能替我護好大皇子麼?”董皇后輕輕冷笑一聲,“進了宮裡的女人,過的日子是好是歹,都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我嫁入宮中十餘載,多年沒見過妹妹,誰知她靠不靠得住,若她以後惹了陛下不快,豈不還要牽累大皇子!”再者說了,她的兒子是中宮嫡子,本是最尊貴不過的身份,若他朝又改由妃妾撫養(yǎng),豈不平白自降身份。
鎮(zhèn)國公太夫人見怎麼也說不通女兒,只當她是腦子病糊塗了,便拿帕子拭淚道:“那你說,倘若你真的撒手走了,大皇子可怎麼辦?”
和母親說了這一陣子的話,董皇后已經顯得疲累至極,聲音輕輕低喃道:“母親莫非忘了,大皇子不僅是我的兒子,更是陛下的兒子,只要大皇子足夠優(yōu)秀,陛下自會……一直愛護他。”
鎮(zhèn)國公太夫人卻不贊成女兒的話,低聲反駁道:“婉婉,不是母親心狠咒你,倘若你哪日不在了,這皇后之位就空了出來,別家豈有不覬覦的,若是陛下立了新後,又常年累月的伴著,他再對你情意深重,也是會一日一日淡下去的,到那時……”
聽著母親的絮絮叨叨,董皇后嘴角泛起一抹奇特的虛弱笑意。
再有新皇后又如何?
她伴了陛下這麼多年,得到的也不過是他的敬重,男女之情興許也有一點,但卻動搖不了陛下的任何決定,陛下他心志堅定,冷靜理智,從不感情用事,只要圓圓是衆(zhòng)皇子中最好的,陛下就不會放棄他,而且,誰說沒有董家女護著,他的圓圓就會無依無靠?
他的圓圓還有惠安太后和昭陽長公主護著啊。
惠安太后待圓圓向來慈和疼愛,昭陽長公主更是和圓圓一起摸爬滾打的長大,情分自是非同一般。
與其叫不知能否靠得住的庶妹進宮,她寧肯把兒子託付給婆婆和小姑子。
陛下對惠安太后甚爲孝順,對昭陽長公主疼愛入骨,她們都是陛下心尖上最重要的人,只要她們站在圓圓這一邊,就算陛下再立繼後,繼後也苛待不到她的兒子,她若敢和太后與昭陽長公主作對,陛下自然會叫她知道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22號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