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菜筐比往日要多，老艾頭直接把艾美他們送到了老地方，他自己也有兩筐青菜，就跟他們擺在了一起，牛車則栓到了賣肉的後頭，那邊還栓著屠夫張老五他家的驢車，正好有作伴的了。
艾美他們到的算早的，現(xiàn)在還不到卯時，這個時間來採購的一般都是鎮(zhèn)上的大戶人家，什麼員外郎啊，小地主啊之類的，在平頭百姓看來有僕人伺候，有幾十畝耕地，出門不用腳走路，往哪一站就輕蔑地哼一嗓子，然後翹著下巴拿眼角瞧人的都會被是他們看做是接觸不到的財主大戶了。
有幾位經(jīng)常買艾美菜的老主顧一般熟悉他趕集的時辰，都會掐著點(diǎn)兒來，基本上他往那一站，用不了一刻鐘這幾個人就會前後腳跟腳的過來了。
老麼麼們買菜後面也會帶上一兩個小子幫著提筐，這帶的小子可是有講究，基本都是沾親帶故的，最起碼他思謀銀錢的時候不會因爲(wèi)分贓不均而起那些個瞎丈的小心思。
“喲，美子，你這些日子氣色可是一天比一天好，瞧瞧瞧瞧，以前那蠟黃的模樣可是叫人心疼死了，再看看眼巴兒前兒，這養(yǎng)的雙下巴都出來了，福氣都跟著你走了。”
這個穿著褐色繡邊長衫的老夫郞就是艾美的老主顧之一，四十多歲，面容富態(tài)，臉蛋子上的肉一說話來回直抖，他是鎮(zhèn)上員外郎家的廚房採辦，買了艾美的菜有兩年了，挺喜歡這個機(jī)靈懂事會來事兒的孩子，因此還給他介紹了兩個主顧呢。
艾美正在那擺菜，一聽見熟悉的聲音忙放下東西往這邊走，臉上的笑容比較真誠，
“張麼麼您過來了，這麼長時間得了您的照顧，都不知怎麼謝您呢！”
“咳，你這孩子，什麼謝不謝的，咱們這麼長時間的交情了，說謝可不就見外了麼？”張麼麼臉一板，隨即又鬆散開來，關(guān)心地問，
“你弟夫這些日子身子怎麼樣？打他進(jìn)了你們家就上次見了一面，你這個做哥哥的可是保護(hù)的緊呢，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有了娃子可是不能瞎跑，這集上來往的人忒多，碰一下可不是好說話的。”
他沒說的是就憑他弟夫的那張?zhí)煜伤频哪樀耙膊荒茈S便的帶出來，街上什麼都有，魚龍混雜的，沒得叫那些腌臢的東西玷污了，長的那麼漂亮的人就應(yīng)該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在家裡做主君。
真是什麼話都讓你給說了，艾美心裡嘀咕一句，不外乎這個張麼麼知道的多，因爲(wèi)每次只要艾美來賣菜，這個人都會跟他說說話聊聊天，在他的攤位前站個一兩刻鐘，家裡家外的說的多了自然會了解對方的事情，就連跟在他後面的兩個小子都跟艾奇和周裡熟悉了，偶爾在鎮(zhèn)上見到了還都打招呼問好呢。
又說了些旁的，張麼麼買了菜，多給了艾美二十文，說什麼錢不多，叫他買斤點(diǎn)心給梅畫，這是張麼麼自從曉得他弟夫有了身子後第三次給了，每次二十文，有一次是叫常華給捎回去的。
實(shí)話實(shí)說，艾美心裡挺感動的，甭管錢多錢少，一個萍水相逢只靠買賣建立起薄弱關(guān)係的人能夠真誠的對自己家人表示關(guān)心，其實(shí)哪怕只是一句話，都能給人刻骨銘心的溫暖。
艾美收回目光，將銅板裝好，跟著常華一起吆喝，過了半個時辰了，菜賣了一大半，人流漸漸上來了，估計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賣完，艾美心裡默默算著時間，計劃著收攤後買些什麼回去。
“唉你周裡哥呢？”又賣了三個茄子，艾美一轉(zhuǎn)身才發(fā)覺好像半天都沒瞧見自己夫君的影兒了。
“啊？”常華數(shù)著銅板，迷惑的擡起頭，濛濛地道，“我也沒注意呢。”
不等艾美說話，常華拔高音兒嚷了一聲，“來了來了，裡子哥買地啥啊還端著盤兒？”
艾美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就見周裡從對過的混沌攤過來，用一個托盤端著三個碗，不用猜就曉得裡面是什麼。
街上人多，周裡端著托盤穩(wěn)穩(wěn)地在人流中穿梭，到了跟前，忙把托盤往地上一放，
“一人一碗，我吃過了，這個給艾爺爺。”不等艾美說話，他先端了一碗給老艾頭端過去了。
“哇嗚，裡子哥太好了！”常華開心的喊了一聲，銅板也不數(shù)了，也不跟艾美客氣，端起離他最近的一碗開吃，舀了一勺湯送到嘴邊，見艾美還不動，忙催著他，“美子哥，快吃啊，這家的混沌最香了，我平常都捨不得呢，這次可是借了哥你的光啦！”
艾美笑著看他的嘰嘰喳喳，端起碗先給常華的碗裡撥了一個混沌，這碗混碗五文錢一碗，比別處的個頭大，湯用的也是大骨熬的，老闆夫夫從早賣到晚，聽說才兩年的功夫就攢了不少銀子，家裡的土窩也換成了青磚大瓦，不過別隻看人家掙了錢，可那都是辛苦換來了，無論是寒冬還是酷暑他家從不歇著，艾美在這家混沌攤對面賣了兩年得菜，也算是鄰居了，老闆會爲(wèi)人和善，會做生意，大方，調(diào)料足，很多吃混沌的都是回頭客，這不，艾美他們的混沌碗裡都是六個混沌，正常的應(yīng)是五個。
常華見艾美撥給他，忙端著碗往旁邊躲，“唉唉唉？我夠了夠了，美子哥，別給我了。”
“行了，就給你一個，我早上多吃了一個餅，不餓，主要是有點(diǎn)渴了，這混沌來的正好。”艾美笑著把碗收回來。
常華知道這是艾美管用的藉口，小時候就這樣，多少年了還不變，常華癟著嘴，心裡又酸又甜。
……
最後一點(diǎn)菜被一家飯館的掌櫃給收了，皆大歡喜，誰也沒剩下，也不用盯著日頭熬時間了，艾美從張老五家割了三斤肉，撐了四塊帶肉的棒骨，常華也狠心撐了二斤肉，一分兩半，準(zhǔn)備回去以後給他婆麼送過一斤去。
把東西放在老艾頭的車上，艾美拉著常華先去了書畫齋，他要完成弟夫給的任務(wù)，這東西揣了一早上，心裡一直不踏實(shí)。
書畫齋裡有兩個人正在買宣紙，那打扮一瞧就是書生，掌櫃的兒子正在那邊作介紹，艾美他倆往店裡一站，這小掌櫃擡眼一瞧，先點(diǎn)個頭，然後跟那倆書生說了句話，便忙忙地走到後屋了，沒一分鐘，就見掌櫃的堆了滿臉的笑出來，拱手道：
“小公子近日可好？我約莫著你們今兒可能過來。”
艾美大方的回了禮，笑道，“掌櫃的神機(jī)妙算。”這個詞還是跟弟夫?qū)W的，之前他只聽過神算子。。。。。
常華跟著來過兩次，現(xiàn)下也不蹙頭了，爲(wèi)了表示自己有心裡底氣，腰板挺的直直，當(dāng)然，要是忽略他繃著的臉，那還真能蒙過不少人。
幾人去了後堂，雙方都習(xí)慣了直來直去，掌櫃的沒說那些不要錢的客套話，直接開門見山道，
“上次公子送過來的版畫，既新穎又新奇，從掛出去的那天開始凡是見到的人都想要買回去研究一番，只是苦於囊中羞澀，沒成想我這倒成了展堂了。”掌櫃的捋了捋鬍子，哈笑一番，言語中都是對梅畫學(xué)識深厚的欽佩，又道，
“第三日的時候被一個遊商買走了，那人詢問過我畫的主人，我遵循與公子的約定，沒有透露分毫，請公子無需多慮。”
艾美矜持點(diǎn)點(diǎn)頭，心裡早就樂開了花，耳邊想起弟夫的話，無論掌櫃的如何評價，都要面不改色，不可展露分毫情緒，來前兒艾美把這話原封不動地傳達(dá)給常華，還不放心的叮囑了好幾遍。
掌櫃的瞇著笑眼看著鎮(zhèn)定沉穩(wěn)的兩個人，心裡對那位小公子的背景越發(fā)的好奇，不過他深知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觸碰的，是以早早的熄了那個一探究竟的心思。
“這幅畫作報價同樣是五十兩，不過買畫之人把他當(dāng)了寶，入了眼，十分喜愛，當(dāng)時愣是要給一百兩，我實(shí)在推脫不過便收了八十兩，扣除二成的代賣費(fèi)用，應(yīng)該給你結(jié)算六十四兩，這裡是六十五兩，我湊了一個整數(shù)。”
艾美，“……”
常華，“……”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
意識到自己得失態(tài)，艾美立刻警醒，輕咳一聲，“有勞掌櫃的，我們卻之不恭了。”
掌櫃的十分滿意地收到艾美此刻的眼神中流露出驚喜連天的表情，不疾不徐地道，
“小公子客氣了。”
交了票據(jù)，收了銀子，艾美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用上等絲綢包裹的小東西，這方巾子原本是用來包弟夫的嫁妝碗碟的，艾美把它們洗了，又繡了些碎花，此刻拿來包物件，連裡面的東西都好似珍奇寶物一般。
掌櫃的眼珠子直挺挺地瞪著那一團(tuán)紅絲綢，要說今兒見到來人沒有帶東西，他心裡還挺失望的，可此刻全身精力都被那一團(tuán)紅色吸引了，到底是什麼東西還裹的這麼嚴(yán)實(shí)，真叫人坐不住啊，直覺來講從這幾個人手裡出來的物件向來叫人心潮澎湃的。
一層層打開，艾美共包了四層，一個手掌大小的，葫蘆狀的透明內(nèi)畫物體展現(xiàn)與手掌中。
“這……這……”掌櫃瞪圓了眼睛，眼眶掙到最大，一時啞然，要不是因著兩人身份不同，他準(zhǔn)保搶了過來細(xì)細(xì)觀摩。
艾美第一次見到這個小玩意兒時也好奇的不得了，怎麼形容？瓶子，透明的，跟他見過的都不一樣，入手涼涼的，直通心底，關(guān)鍵是，瓶子裡面的畫和字還有顏料是怎麼弄上去的？這麼困難的事情怎麼可能做的出來？他雖然見過弟夫老是拿著個類似的東西把玩，可一轉(zhuǎn)眼就大變樣了，真真叫人咂舌。
原諒他沒讀過書，當(dāng)時啞口了半日，只張著嘴，愣是一個詞沒蹦出來，心裡除了震驚就是不可置信。
掌櫃的此刻的心境和他一樣，甚至比艾美更無以言表，他也是有眼界的人，經(jīng)營了這個店鋪二十多年，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物件兒見識不少，凡是和書畫有關(guān)的都曾掌過眼，潤過手，可眼前這個確是叫他自慚形穢了，之前盈灌滿身的優(yōu)越感正像流沙一樣消失。
“這是一個工藝品，擺玩的物件。”艾美不動聲色的介紹，“至於價錢……”
“五十兩不可！”掌櫃的猛然打斷，而後覺得自己太過激動，便緩了一口氣說，“小公子，你我合作時間不長，但我欣賞小公子的爲(wèi)人，只是這件……”掌櫃的口裡琢磨一個詞，
“這件珍品如果再以相同的報價出售，那真是玷污了他的價值！”
艾美心想，你猜的挺準(zhǔn)，不過我弟夫比你更會預(yù)估，只是他不想出風(fēng)頭罷了，艾美裝作爲(wèi)難的樣子，盯著手中的內(nèi)畫葫蘆，慢悠悠地說，
“那掌櫃的有何指教？”這都是弟夫教給他說的，當(dāng)時設(shè)計了兩個場景，果然這個更貼切。
掌櫃的一門心思在東西上，沒注意到艾美略有些緊張的神色，他低頭思付了一下，而後鎮(zhèn)定地說，
“小公子看這樣如何，我先定再八十兩，如果有給的更高的那我們不能把銀子往外推不是？總之最低是八十兩！”他再次強(qiáng)調(diào)，其實(shí)這個物件要是放在縣上，最低能賣到一百兩，物以稀爲(wèi)貴，就是這個道理，再加上歷朝歷代看中讀書人，凡是和字畫相關(guān)的物品都與之水漲船高，而書畫對於有家底的學(xué)子來說它比銀錢更值得收藏。
就像眼前這個，掌櫃的一舉斷定，覺得把他叫做什麼工藝品簡直太拉低檔次了……
艾美轉(zhuǎn)轉(zhuǎn)眼珠，覺得和弟夫設(shè)想的差不多，便點(diǎn)了頭，等掌櫃的寫好票據(jù)遞給他，艾美才不捨的將東西放在他手裡，至於那幾個帕子他收回去了。
掌櫃的拿上了東西就不鬆手，要不是小瓶頂上裝了一個雕花木塞，他都能把眼珠子拉進(jìn)去沾到上面，心內(nèi)斷定，此物定不尋常。
……
出了書畫摘，常華還一臉回不過味兒來，任艾美拉著她走，要不是艾美一直警醒著周身，他被偷了錢袋都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