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卓然與蕭蘇憶匆匆趕來的時候,薛流嵐正悠閒的依靠在擺在外面的矮榻上。見兩個人走近才站起身來,長身而立全沒有方纔的殺氣。
“可有事?”薛卓然上前一步擔心的問。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聽凝碧提起蝶曼的事情。雖然對於薛流嵐親手殺了蝶曼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薛流嵐將慕容瑾看得何等重要,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怎麼可能還放過蝶曼?
微微搖了搖頭,薛流嵐轉了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蕭蘇憶。
蕭蘇憶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彷彿不曾聽說之前的種種事情,只是在薛流嵐目光看過來的時候,抿了抿脣,一笑而已。
“這麼晚了將你們找來確實是有緊急的事情?!毖α鲘箓壬韺蓚€人讓入屋子中,又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大門處的何承簡。
何承簡會意,徑自走到門口,轉了身筆直的立在門外。就如同一座門神一樣。
但他不是門神,而是殺神,一旦有人企圖想要接近這扇門的時候,下場都會是死在何承簡手中的劍下。
“什麼事情如此神秘?”薛卓然心裡起了疑惑,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薛流嵐的臉上看見如此凝重的表情了。況且他很清楚,蝶曼這一次回來定然不是要與薛流嵐敘舊的。
沉默了一下,薛卓然恍然明白過來,點了點頭:“蝶曼帶來了什麼消息?”
蕭蘇憶聞言一笑,不愧是薛流嵐的四哥,單單就只從薛流嵐的行藏中就能夠看出端倪來。
“郭尚忠約我明日到金都東門外的樹林中相見?!毖α鲘棺趦蓚€人的對面,指尖點在面前的茶盞之上。
“你應了?”薛卓然吃了一驚,話問出口,自己也不由得笑了一下。現(xiàn)在慕容瑾的命在郭尚忠的手上,他說什麼薛流嵐能不應呢?只怕現(xiàn)在就要了薛流嵐的命,薛流嵐也絕不會皺眉頭的。
“你打算怎麼辦?”蕭蘇憶緩緩開口問道。他認識薛流嵐這許久,知道這不是一個能夠坐以待斃的人。
可惜這一次,薛流嵐投鼠忌器,似乎除了坐以待斃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我自然會去?!毖α鲘诡h首。
“讓風無與十五近衛(wèi)暗中跟著。我們佈下天羅地網(wǎng),便是郭尚忠三頭六臂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毖ψ咳粩E眼徵求薛流嵐的意見。畢竟這是需要冒風險的。他們佈下的人若是郭尚忠稍有察覺,那麼慕容瑾的性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薛流嵐搖了搖頭:“四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不敢拿慕容瑾的命去冒險?!?
“所以你就以九五之尊的身份去拿自己的命冒險?”薛卓然俊朗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是不清楚薛流嵐對慕容瑾的感情,可是他更清楚,薛流嵐還是王朝的天子,而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這許多事情的王朝再也經(jīng)不得重大變故了。
“這正是我找你和蘇憶來的原因?!毖α鲘蛊鹕碜叩綍概赃?,伸手拿起早已經(jīng)寫好了的信遞給薛卓然。
薛卓然疑惑的接過信,看著自己的弟弟。
“這是我的禪位詔書。四哥,我知道重華已經(jīng)醫(yī)好了你的病,所以寫下這封禪位詔書,從此王朝江山重擔就拜託給四哥了?!毖α鲘灌嵵氐膶χψ咳还笆止怼?
薛卓然當場愣在了原地,忽然覺得手上這輕飄飄的紙竟重愈千斤。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薛卓然大步上前一把將薛流嵐扯了起來,一雙眼焦急的盯著他。“這詔書是什麼意思?這本就是你的責任,如今如何推給我?”
薛流嵐扯了一個抱歉的笑意給他四哥看。
“真是對不起了,倉促之間就只有四哥你還在金都之中?!?
蕭蘇憶在一旁看著,嘴角微微抽了一抽。他眼看著薛流嵐和薛卓然兩個人將這皇位當成燙手的山芋,恨不得離它五百丈遠纔好,若是叫那些汲汲於功名利祿的人看了去,不知道要羞愧死多少人。
當然,他也清楚,薛卓然不是真的怕?lián)耸颤N責任,只不過薛流嵐這詔書一出,就已經(jīng)代表他此行已經(jīng)不做活著的打算了。
“不行,我不會同意。既然當初你接了大哥留下來的責任,就應該負擔到底。我身上的病纔好,可不想就勞累死了?!毖ψ咳粚⑿磐雷由弦慌?,轉過身去不看薛流嵐。
薛卓然心裡知道,若是他現(xiàn)在同意了,薛流嵐沒命活著回來的可能會更大。他的弟弟他很瞭解,雖然看起來總是隨性的,但對於責任一向看得都很重。
薛流嵐苦笑著看著自己的四哥。這不講理的毛病竟然是傳染的嗎?他不講理,他六弟薛墨彥更是個不講理的,現(xiàn)在可好,連一直溫和的四哥也開始不講理了。
“四哥,王朝皇室現(xiàn)在風雨飄零,若是再經(jīng)歷上一場國喪,只怕就離王朝亡國不遠了。你我都是薛家的子孫,總不能看著王朝滅在你我手中吧?”
“你既然也知道你是薛家的子孫,就應該知道此時自己肩上的責任?!毖ψ咳蝗耘f不去看薛流嵐,眉頭鎖得緊緊的,生怕自己的眉頭一鬆,跟著就鬆口接過這江山。
“可是四哥,我沒有辦法看著慕容瑾陷入危險之中。郭尚忠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太清楚了。若是他狗急跳牆,什麼事情都是能做出來的。四哥,對不起了。”薛流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
蕭蘇憶站在一旁跟著他一起看著桌子上的信。
“這信你不只寫了一封吧?”幽幽的,蕭蘇憶開口問道。
薛流嵐點頭一笑:“我已經(jīng)吩咐給了李彥,明日早朝當衆(zhòng)宣讀。”
“你竟然先斬後奏?”薛卓然豁然轉身,恨不得此刻將薛流嵐直接鑲嵌在身後那堵牆裡面。
薛流嵐竟然還毫無畏懼的點了點頭,又對著蕭蘇憶道:“我四哥就拜託給你這個右丞相了。”
蕭蘇憶擡起頭看了看屋頂,幽幽的道:“你忘了,我現(xiàn)在是個死人了。”
薛流嵐怔了一怔,想了一會兒纔想起來,之前在和蕭蘇憶預謀抓住郭尚忠的時候,的確順便讓人放出他被郭尚忠害死在天牢之中的消息。爲的就是讓殷國那一般天天看著蕭枕憶不順眼的老頑固死心,畢竟沒有了蕭蘇憶,殷侯就只剩下蕭枕憶一個兒子了。
薛卓然惡狠狠的看了蕭蘇憶一眼,而後又惡狠狠的盯著薛流嵐,一副要將薛流嵐吃了的樣子。
“看來我是沒有選擇了?”
“有啊,四佑你可是很有選擇呢。你可以選擇把老六叫回來,也可以選擇找人把老七抓回來啊?!毖α鲘拐f得十足十的認真。
薛卓然的嘴角抽了一抽。他這話就等同於沒說。不,說了還不如不說。薛墨彥那性子絕對不是個能在宮裡老實呆著的料,至於薛斐言,自從出了金都之後就浪跡江湖,自有他的逍遙快活,願意回來纔有鬼。
蕭蘇憶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對薛卓然笑道:“四王爺也不必擔心,流嵐對上郭尚忠,未必就是全無把握的?!?
“哦?”薛卓然轉過頭看著蕭蘇憶。“公子這話如何講?”
蕭蘇憶神秘的笑了一笑,沉吟了一下道:“他還在?!?
“他?”薛卓然和薛流嵐都愣了一下,繼而會心一笑。
“他竟然沒有被懷疑?在那老狐貍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不容易。”薛卓然佩服的點頭讚賞道。
薛流嵐也笑道:“難怪你讓柳易千里去將這孩子救下來,你果然沒有看錯了人?!?
“既然他在,再加上流嵐的功夫,要對付了郭尚忠應該也就不是難事了。”薛卓然沉默了一下,緩緩的道。
薛流嵐也只是不說話。若是隻有他自己去見郭尚忠,縱然不能說勝了郭尚忠,但好歹也是不敗的??扇缃衲饺蓁窃诠兄业氖盅e,如此事情就麻煩了。
郭尚忠一輩子都沒有栽過大跟斗,偏偏這一次被薛流嵐算計的傾家蕩產(chǎn),這口氣他如何能嚥下?一定是要讓薛流嵐和慕容瑾都賠上性命纔會罷休的。
薛流嵐的眼中漸漸露出堅定的神色。若是此番他與慕容瑾都無法活著從郭尚忠的天羅地網(wǎng)中走出來,便就死在一起罷了。黃泉碧落,他總還是和她在一起的。
漆黑的夜,幽暗的林子中,空地上,慕容瑾盤膝坐在地上,手被繩索牢牢的反剪在背後,絲毫動彈不得。
在慕容瑾的對面,郭尚忠坐在石頭上,盯著面前的篝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父親?!惫l(wèi)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郭尚忠的背後,他竟然都沒有察覺出來。
慕容瑾隨著擡頭,只覺得那火光掠過郭衛(wèi)的眼眸,有什麼東西在郭衛(wèi)的眼睛中一閃而逝。
“你回來了?!惫兄一剡^神來,指了指旁邊的石頭示意郭衛(wèi)坐下。然而郭衛(wèi)並沒有動,只是筆直的站在郭尚忠的身邊,目光不知道在盯著什麼地方,銳利而清冽。
見郭衛(wèi)沒有反應,郭尚忠也沒有勉強他,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在入宮之前,郭尚忠曾經(jīng)姦污了隔壁鄰居的妻子。被追殺得逃不過才自宮進了皇宮。想不到就是那一次,竟然意外的得到了一個兒子。後來郭尚忠的家鄉(xiāng)發(fā)生了瘟疫,那女人也不知道是從哪兒聽說了郭尚忠現(xiàn)在有權有勢,就千方百計想要將兒子送回來。
可是半路出了事情,孩子不知所蹤。再尋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一個身懷武功的殺手了。
“衛(wèi)兒?!惫兄疑n老了聲音叫郭衛(wèi)。
郭衛(wèi)微微垂頭,並沒有說話。他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臉上卻帶著二十二三歲人也不一定有的老練與沉穩(wěn)。只這樣便可以看得出,這孩子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都是些什麼事情。
“你是不是在心裡還是怨恨我的?”郭尚忠擡起頭來盯著郭衛(wèi)。他的手在身側慢慢的握緊。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他對於誰都不可能完全的相信。
郭衛(wèi)的目光移到郭尚忠的臉上,最後穩(wěn)穩(wěn)的盯著他的眼眸,沿著郭尚忠的目光回視過去,冷聲開口道:“恨?!?
這一個字出口,郭尚忠卻彷彿鬆了一口氣一樣,點了點頭。
“但是我也很清楚,你能給我的可能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苯又?,郭衛(wèi)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
郭尚忠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郭衛(wèi)的話雖然聽起來很不近人情,但是對於郭尚忠來說,這樣的郭衛(wèi)反而是最安全的。有了利益的牽絆,要比那些虛無而無法看見的親情來得讓人安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