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於諸等妙相中,一朵黑蓮沉沉寂寂,一絲瑕疵也無,泛著決然無情的寒氣,行著生滅之事,破碎著一切靠近的美好。
馨流靈尊眼中,那名爲(wèi)靈媛的戮使化身,無論幻成何等有情妙相,無論勾動何等情絲緣劫,面對的都是無情的毀滅。
彷彿毀滅就是所願的目標(biāo),就是一切的意義,也是此間的主宰……
但令人奇怪地是,荒翠的這具幻身卻似乎愈發(fā)被其吸引,演化出的妙相惟妙惟深,甚至逐漸接近到自己力量的巔峰。
天女呈於繁花,魔女若隱若現(xiàn),仙女許了深情,聖女羞澀來伴……
妙相無雙,魅相自然,清姿雌伏,雅顏欲歡……
邀君枕花眠,嬌癡入懷伴,笑那空孑然,逍遙不得見……
原本寬廣的殿室之中,諸般女妙如嬌弱憐花,幻形橫陳,流離變幻,幽幽黑蓮正靜靜綻放,不蔓不枝,無情無義。只見那片光景中,無情毀滅呈了真,歡愉妙相呈了誠,明明是水火不容之性,偏偏又顯得無比和諧。
明明雙方展現(xiàn)出的偉力上限並沒有超過金丹,卻令馨流靈尊莫名感到靈臺顫慄,彷彿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奇景。恍惚間,馨流靈尊流下了一滴晶盈的眼淚,殛滅與歡愉彼此相融,綻放之時化爲(wèi)了至深的濃烈,是如此地美麗和可怖。
殛滅與歡愉糾纏,催生出了極至的毀滅,於毀滅中卻又孕育著新生,若不是親眼所見,根本難以相信!她明白,荒翠靈尊的前路已然找到了,卻是緣於那人屍身的因果,帶來了至關(guān)重要的鑰匙。
從沒有哪一刻,馨流靈尊如此堅信,戮族爲(wèi)天地所鍾,爲(wèi)天地所眷,眼前的至美至妙之景就是一粒種子,甚至可能令未來的靈族一脈突破天地的極限。
那是大毀滅,那是重新生,那是歡愉深淺,那是無情周旋,是元神夢寐以求的突破,是妖聖孜孜以求的挖掘,是天子破滅諸天的追求。
融匯了毀滅與新生,是至聖,是至誠,是至真……
靈媛化身微微喘息著,哪怕這具戮使的法體已然快要油盡燈枯,但她的眸中的光卻是如此清麗,有大歡喜,似大自在。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明明大道卻是不尋而得,自化身前。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皆有來因,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命中之定,道中之缺,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不曾想公孫家先人不看好戮族前景,公孫家的後人卻是送來了鑰匙。
“這位戮使,還要再打下去麼?眼下勝負(fù)已分,再打下去你也不會有任何勝機(jī)。”公孫無止淡然出聲,神色中無風(fēng)無浪,彷彿在說著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麼,你我道性相融?只要你入我戮族,你我一體,便能打開至妙之門,成就至偉之力!”
靈媛幽怨地瞥了一眼對面的中年人,便是那滄桑的面容亦是覺得極爲(wèi)順眼。
“不用了!我不稀罕!”
公孫無止淡淡開口,冷冷拒絕,同樣的話,昨日`他也曾在馨流靈尊的府邸中說過。
道子冰冷的言語,彷彿一柄銳利至極的靈劍,狠狠刺入了靈媛的心間,幾乎讓她頭暈?zāi)垦#倾y牙輕`咬。
對面這人彷彿一塊美玉,經(jīng)過無情歲月的打磨,棱角不見半分渾`圓,倒像是被磨礪得愈發(fā)鋒利了,不過也只有這等人物,才能將那殛滅之性明瞭本根,化出別妙。
就如那辛辣的酒水,入喉雖是火燙,微醺之間卻也迷人。
靈媛露出一絲笑意,柔情似水地望向公孫無止,卻看到對面神情中的警惕之色驟然騰起。
居然對情劫如此視之如魔?也不知當(dāng)年那幻宗的弟子如何傷了他。
“靈尊怎麼說?”公孫無止轉(zhuǎn)過頭,看向馨流靈尊,淡淡開口,“既然靈尊代荒翠一脈主持比試,勝負(fù)總得有個說法吧。”
馨流靈尊如夢初醒,一眼看去,滄桑道子氣勢如山,眼神無比認(rèn)真,倒是豔光照人的靈媛目光中,有著淡淡幽怨和絲絲不服氣。
要想俘獲此人的身心,倒是不容易呢!不過既然是爲(wèi)了戮族的前路,自然要助荒翠一臂之力。
這等受過情傷的人物,最適合以柔情縛之,溫香`軟之,眼下這一局輸贏倒是不重要了,橫豎還有玄籠擋在最後,令他和靈媛於此戰(zhàn)結(jié)下因果纔是當(dāng)務(wù)之急。
思慮幾息,馨流靈尊促狹一笑,“事前已然說好,以神通分出勝負(fù),或是道力強(qiáng)橫,或是神通玄妙,或是戰(zhàn)心堅固,又或是自知不敵,也可認(rèn)輸。
但現(xiàn)在靈媛雖是落在下風(fēng),並不是沒有一戰(zhàn)之力。
靈媛,你願意認(rèn)輸麼?”
靈媛檀口輕啓,淡淡說道,“我自然是不願認(rèn)輸?shù)摹!?
公孫無止不由得一怔,轉(zhuǎn)過視線仔細(xì)看了看對面的佳人,卻看到了如瀑青絲映襯下的如仙面容,表情極爲(wèi)堅毅,不過眸子之中,卻似有絲絲柔情。
“這位戮使,我且提醒一下你,這是劫爭,容不得任何留手。”
公孫無止語氣變得柔和,所說雖然嚴(yán)厲,卻是真心在爲(wèi)對方考慮,“明明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fù),何苦再妄圖勾動我的心火和情絲呢,這等行徑,必定是無用之功。”
靈媛輕輕哼了一聲,柔弱卻又帶著一絲英氣,淡淡說道,“道韻相融,乃是天作之合,又怎可不珍惜?我自然不會放手。”
“可是,劫爭之中如若不知進(jìn)退,說不得真的會死!靈媛是吧,若論過往,你和我今日才見,若論因果,彼此甚至算得上是敵對,即便如此,伱還要堅持麼?”公孫無止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自然!”靈媛緩緩踏前一步,目光中毫不退讓。
馨流靈尊微微頷首,聞絃歌知雅意,看來荒翠亦是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知道要勾動此子的情劫,必然要傷在他的手中。
有虧有欠,才得紅塵沾染,有了盈盈秋水,才見淡淡春山,牽住悠悠白雲(yún),擲向無悔花間。
現(xiàn)在,繼續(xù)爭勝吧,只要傷在他的手中,便會刻在他的心裡。待有了這點蘭因,慢慢以柔柔情絲圈住他,漸漸以暖暖真心染化他,便能得了他的身心,便可同證無上大道。
“沒想到戮使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我也很是佩服,那便如你所願吧。”
雖然化生歡愉妙相,不想心意卻是如此錚錚,彷彿心中有雷霆轟鳴激盪,倒是令滄桑中年另眼相看,“公孫無止在此,請賜教。”
幽幽黑蓮已然綻開了花瓣,似是無情的兇獸再度張開了猙獰巨口,露出了鋒利獠牙,迸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殺伐爲(wèi)願,以此血色照心安,天地?zé)熡陙頊乇K,一蓑釣得雲(yún)淡風(fēng)寒,無悔卻也嘆。
“我是戮族的靈媛,有幸見得無止……請賜教!”玉人微微頷首,溫柔軟語有如天籟之音,令人心頭髮燙。
話音剛落,靈媛卻見對面已是合身撞了過來,快得有些不可思議,幽幽黑蓮正被那妙人兒握在掌心,全然沒了開始神通法器的模樣,倒像是一件兵器。
轟!
諸般歡愉妙相被撞了個支離破碎,天女已是碎爲(wèi)齏粉,魔女當(dāng)即撞作兩截,仙女全被踏在腳下,聖女更是化光而散……
公孫無止好似蠻性發(fā)作,唐突粗`魯?shù)睾啡粴⒘诉^來,彷彿自傲峭經(jīng)嶺直衝而至,飛流直下,莫可抵禦。
對面發(fā)動得太快,若是以靈尊之軀,荒翠自然能輕鬆抵禦,但眼下奪舍了戮使靈媛,神通御使卻是有些不盡如意,當(dāng)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電光火石間,吞噬一切的黑暗已然當(dāng)頭砸下,將靈媛整個籠罩在內(nèi),再沒了任何聲息。
公孫無止整個道體都在噴血,似是承受不住神通的反噬,他轉(zhuǎn)過頭來,衝馨流靈尊淡淡笑笑,“這樣應(yīng)該就沒有問題了,眼下還有玄籠靈尊的府邸不曾探訪,待我去點雲(yún)樓吃上一頓,便前去了結(jié)因果,靈尊還請隨意……”
馨流靈尊眨了眨眼,美`目泛波,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荒翠一個不慎,被斬了奪舍道體,分識也未曾走脫,怕是連靈尊之軀都要受傷不輕。
對方似是用上了什麼秘法,一瞬間爆發(fā)出了金丹極限的道力,代價嘛,很是慘重,不過卻是將殛滅之性激盪得淋漓盡致,彷彿璀璨的煙花綻放於夜空一瞬,明豔得令人挪不開視線。
“你怎麼能殺靈媛?她和你靈韻相諧,她對你生出情愫,她對你顯露了至美的一面……你是鐵石心腸麼?”馨流靈尊清音宛轉(zhuǎn),其中卻有至深的疑惑,恰似看到荒漠中開出了明花。
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不對啊,他因爲(wèi)情劫脫離了南域公孫家,按理是個至情的性子。
“靈尊問得倒有些奇怪了,便是她靈韻有些獨(dú)特,便是她對我莫名生出情愫,便是她顯露出令人欣賞的一面,我怎麼就不能殺她了,這不是劫爭麼?這不是在了結(jié)因果麼?”
公孫無止奇怪地看了馨流靈尊一眼,聳了聳肩膀,顯得很是無辜,“我剛剛還勸過她,不是麼?可惜,不聽勸啊!”
馨流靈尊當(dāng)即爲(wèi)之氣結(jié),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癡心枉逐曉雲(yún)空,無情不許同夢,這公孫無止是被幻宗弟子於情劫傷得有多深,才換了這等無情冰心?
……
看著面前似是有些疲憊的滄桑修士,玄籠靈尊不由得喟然一嘆。
靈器級的道衣便能自淨(jìng),只是不以道力相催的話,會有些慢,公孫無止道衣上的血跡依舊隱約可見,落在靈尊的眼中實在刺眼心驚。
時隔多年,公孫家終是又出了一位心性執(zhí)拗之人麼,來迎回上一位的屍身。
“自從染垣退走,我就想過什麼時候,公孫家會再有人能走到我的面前……”
玄籠靈尊深深吸了口氣,面容上有著一絲淡淡悵然,“不想直到如今三次淵劫,直到戮族得到了天地認(rèn)同,你方纔來了,辛苦了。”
一夜一日,六戰(zhàn)兩餐,不想六脈靈尊的麪皮,只比得上兩塊靈晶!甚至有靈尊使出暗手,都沒能擋下眼前的道子,玄籠靈尊的眸子中同樣升起一抹疲憊。
便是神通上已然有著尊位之威,但這些夥伴依舊太過年輕了,缺少了一些歲月的沉澱和洗禮。
而眼前這人,拒絕了長生尊位,拒絕了妙韻威能,他又想要什麼呢?
“不過是跑跑腿,倒也說不上辛苦……”公孫無止同樣嘆了口氣,拱手一禮,誠心誠意。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若說藍(lán)菩妖聖是北疆妖廷的定海神針,眼前這位就是戮族的定風(fēng)神珠了,他不敢有絲毫輕視。
當(dāng)年輕而易舉便迫退了公孫家的元神,可見神通強(qiáng)橫,卻沒有痛下殺手以期一勞永逸,更是眼光深遠(yuǎn)。
有著公孫家的因果,其它人族天宗便不好插手戮族事務(wù)了,加上事實上分隔了人妖,竟然讓戮族於人妖之間,地位慢慢變得超然起來。
“既然來了,便試上一手吧,也不用其它人,聽說你對殛滅之性的理解,已然得了根妙,更是推陳出新,也讓我見識一番如何,無論結(jié)果怎樣,那人的屍身你都可帶走。”玄籠靈尊面容上的表情當(dāng)即變得鄭重。
比起戮族的前路,區(qū)區(qū)靈尊的麪皮何足掛齒,若是殛滅真韻和歡愉道韻真的能生出感應(yīng),纔是真正重要的。
極至毀滅之性,極至的新生之妙,足以令戮族奪得更多的天地氣運(yùn),甚至一窺天地中所有的聖尊,都沒有觸摸`到的至妙。
“好!”公孫無止悠然一笑,輕輕一指點出,一朵黑蓮已然出現(xiàn)在殿中,向著玄籠靈尊灑出了花瓣,輕輕`盈盈,柔柔弱弱,不見半分兇戾。
而幾乎同時,幽幽的感應(yīng)觸向了沉秘墮天神魔最核心的天子之相。
玄籠靈尊一指點出,一道白光生出珠簾,籠著一層淡薄的白煙,充滿靈秀道韻,擋在了花瓣之前,似籠罩了天地中所有的毓秀。
轟!
凌厲而無情的殺機(jī)猛然爆發(fā)開來,懾人心魂。
“靈尊好生厲害。”
公孫無止微微頷首,龍下淵果然在此處,不過詭異的是,居然會有兩個龍下淵,這玄籠靈尊當(dāng)真厲害。